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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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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海風幾乎要席卷一切。關曉的發梢淩亂地拍打在臉上,他勉強辨識著前路,下到沙灘,向教堂走過去。

這個白色的尖頂建築,究竟承載了多少的記憶在裏面,早已算不清楚。

那時大家常常歡聚一堂,聊著無關痛癢的天,吐槽著這樣那樣的事。那時沒有人嘗試去猜測了未來,也並沒有人料想到,未來竟會是這個樣子。

原先曾坐在這裏的人們,已經散落得如天邊的星辰,很難聚攏在一處了。

有些人淡出了視線,有些人遠走去往遙遠的國度,更有甚者,長途跋涉向未知的世界,留給大家的,成了永恒的背影,與無盡的悲慟。

說的就是你啊,是你啊。關曉隱忍地彎下身,緊緊攥住墜於胸前的那枚戒指。教堂外的寒風那樣凜冽,叫人睜不開眼睛。

我該記恨你一輩子的,我理應記恨你一輩子,王熙然。

王熙然今生的最後一天,是個日光明媚的日子。有微風在窗臺邊歇腳,蕩起的白色紗簾拍打著空氣,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五年前的那場車禍沒有立即要了他的性命,卻給他留下了難以治愈的後遺癥。他全然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也喪失了行走的能力。幸而重逢了關曉,才得以安穩度過平和靜好的一段時光。只是那被上帝盡數收走的記憶,再也沒能大發慈悲地還給他。

關曉並不介懷,如今他終於成為了他的,再無人有能力,從他身邊奪走他。這就足夠了,還要苛求些什麽呢?

他幾乎將全部的愛都掏空給了他,他予他溫暖,予他抵死纏綿的忘我深情,予他最奢華的生活與最富麗堂皇的世界。如若王熙然渴望,他甚至肯上九天攬月,肯掏心挖肝,將命也置於他掌中。

關曉真的已經愛至盲目,他再也無法容忍失去他,無法容忍他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只嘆造化弄人,短短一年後,關曉曾細細描畫過的未來如肥皂泡沫般,輕而易舉破碎於無形。

王熙然受過重創的骨骼與內臟,以快於常人的速度日漸衰減著,身體素質每況愈下,病程卻潛移默化幾不可辨。當驟然惡化入院診療時,發現早已回天乏術。

於是關曉的世界就此崩塌了,他不知該怎樣做,不知該何去何從。黑暗充斥在前路,什麽也看不清。

王熙然倒是坦然接受了這一結果,車禍以後的每個日子,他都姑且當作上帝所贈與的禮物,心懷感恩地度過著。而這溫馨的時光總有一天會終結,他有心理準備,所以泰然自若。

只是獨留了關曉在這人世當中,令他終歸放心不下。

被關曉反覆提及的那段過往,王熙然仍是一絲一毫也記不起。但與之相伴的這一年,自己覺到了最厚重的幸福。雖然關曉總是抱憾地說對王熙然有所虧欠,可是王熙然覺得,此前的一切都已無所謂了,你此時陪在我身邊,這就是最大的報償,沒必要再去計較什麽。

“這段時間,我過得非常快樂,謝謝你,關曉。”他是這樣說的。傍晚的餘暉透過窗照射進來,打在他略顯蒼白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柔軟的橙黃。

“你不要說話,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看日出。”關曉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急切地這樣承諾著,對病榻上的王熙然說,也像是給自己多一分希望。

王熙然卻艱難地搖搖頭。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大限將至,這最後的彌留之際,有些話倘使不好好地交代,怕是再也沒有機會。

“我還是記不得過去的事,”王熙然抱歉地說,“但過去究竟如何,對我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你這樣體貼待我,我真的是莫大的感激……”

“不要說了……”關曉勸阻道,王熙然愈發的氣若游絲令他感到惶恐。

“所以,我真誠地希望,你能夠尋找到屬於你的幸福,尋找到一個深愛著你的人,然後,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深愛的人是你,你又要趕我去哪裏呢?”關曉說著,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你不能離開我,沒有了你,我該怎麽辦?”

王熙然顫抖著擡起一只手,想要將他的淚水拭去。貼近臉頰的時候,關曉覺到些微的涼意,溫度正一點點從王熙然的身體裏消失。

“謝謝你深愛著我,”王熙然眼角的淚水滴落在枕上,形成淺淡的水漬,“可不可以不要沈浸在悲傷裏?不然,我會心有不安的。好好活下去,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等著你,還有很多人需要你……好好活下去吧關曉,這是我希望你為我達成的最後一個願望了。能幫我實現嗎?”王熙然懇求著,等待關曉的回答,“吶,請幫我實現吧。”

關曉不肯依,緩緩搖著頭,卻終於在王熙然受傷的神情裏敗下陣來。

“好。”他應承下來,“你可不可以也……”

你可不可以也幫我實現個願望作為回禮?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永遠陪在我身邊?

關曉這樣殷切地希望著,卻見王熙然的手已脫力垂下,重重地砸在床鋪上。他的頭輕輕歪向一側,神情恬靜而滿足。

他沒有許給關曉任何承諾,甚而至於連關曉的心願也不肯聽完。

卻從關曉口中騙得了一份厚重的禮物,心滿意足匆匆上路,趕去另一個世界偷著樂了。

讓我好好活下去,而我好好活下去的動力,是有你在啊。

把前因硬生生地收回,卻又要我給出一個結果,這又是多麽傷人的任性妄為?

關曉跌坐在病榻旁,呆呆地看著夕陽隱沒在群山之後。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守著王熙然,直到翌日傍晚被前來探視的昌荷發現。

王熙然的葬禮上關曉一言未發,靜默地坐在角落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後入土為安,昌荷擔心關曉想不開,機警地關註著他的一舉一動。

“別費心了,我不會尋死的,”關曉察覺到後,好笑地對昌荷保證,“他要我承諾過,好好地活下去。”

“我該恨他的,恨他離開我。”片刻後,關曉繼續道,“可是我恨不起來,我的這裏,非常痛。”他捂著心口,語氣涼薄,聽者卻覺得窒息。

回憶素來是傷人不見血的利器,在心口左挖一刀右剜一刀,直叫人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關曉坐在教堂邊的沙灘上,聽潮水湧起又落下,回憶如斯,拍打著舊日的疤痕,他面容淡漠,一根接著一根吞雲吐霧,煙蒂丟棄在身側,狼藉一片。

海風鹹涼,掠過身邊時帶了潮濕的寒氣。天色暗下來,海平線上的漁船掌起燈,搖搖晃晃閃爍著微弱的光。

他燃盡最後一根煙,拍落褲腳的沙土站起身,猶豫著不想回到獨居的家中忍受寂寞的煎熬,卻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裏。

白子健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關曉接通,聽那邊說著什麽,臉色一變,急匆匆離開了淺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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