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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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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錦臨出門前給白檀微餵了一顆覆原丹,他昨夜沒註意分寸,白檀微下身裂了些傷,手腕處也盡是淤青,他餵了這藥,過不了幾時就能將這些傷治愈。

只是白檀微需要再多昏睡上一天。

他沿著院門外去後山的小道走了一陣,遇見了手捧著一束野花往回走的撫音,他正要說話,撫音臉便紅了大塊。

“你怎麽沒陪著白公子?”撫音問。

魏錦臨一僵,猜到撫音昨晚應是聽到了他與白檀微弄出的聲響,一時沒了話。撫音掩著嘴唇,一雙眼盈著笑意,似是在替他高興兩人重歸於好。

撫音將花遞到他面前,“我特意采了束花,你拿去送予你師尊,他定然高興。”

魏錦臨沒收。

他看著撫音,緩緩問出另一句話:“撫音,你可還記得金歲遷?”

撫音一楞,過了許久,才不敢置信的問:“錦臨,你怎會……”

魏錦臨歉然:“原以為你已與金歲遷再續前緣,不想竟讓你在這世間白白顛沛了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撫音怔然,顫聲問:“你、你是……霖止仙君?錦、錦臨……錦臨怎麽了?”

魏錦臨答:“我便是魏錦臨,魏錦臨是我轉世之身,起先未有記憶,才不識得你——撫音姑娘,今日與你相認,實是有事不忍再瞞你。”

撫音臉色白了白,嘴唇囁嚅幾下,太多話堵在喉間,半晌,才顫抖著吐出一句:“是……歲遷之事?”

魏錦臨頷首。

“你且隨我來。”

魏錦臨引著撫音到了後山,一路上將自己的境遇輕描淡寫說了幾句,平緩了些撫音的緊張情緒。臨近自己平日練劍的空地時,他尋了一處樹叢茂密處,讓撫音暫時躲避起來。

安置好撫音,魏錦臨走到空場中心處,上次他與金歲遷相見時,悄悄卸了金歲遷一小片衣角下來,他將那一角布料拿出,正要施法,眼前就黑了一黑。

他按著額角待那陣暈眩過去,心中微嘆,運了法力畫出一個陣法來,將那衣角放在了陣法中心,霎時光華耀起。魏錦臨瞇了瞇眼,再睜開眼時,天邊起了大風,林間稀稀疏疏拂葉聲陣陣,眼前徐徐落下一道人影來。

魏錦臨面色不改,“歸悟仙君,別來無恙。”

歸悟唇角一勾,笑裏藏刀,“霖止仙君。”

他將仙君二字喊得極輕,滿載嘲諷,魏錦臨恍若未覺,只朝旁看了眼,道:“杏珂姑娘也到了。”

歸悟立刻回了頭去看林間飛出的雀妖,“你想做什麽?”

說罷,他朝那化回原形的女子走了過去,將人攬入懷中,如今的魏錦臨生死早是他一擡手的事,他卻好似防著魏錦臨似的,一絲也不想讓杏珂與魏錦臨靠近。

被他抱在懷中的杏珂開心的在歸悟懷中蹭了蹭,露出一角臉來,朝魏錦臨笑了笑,偷偷招了招手。

魏錦臨回以一笑,淡淡道:“在我死前,有些陳年往事,需要讓歸悟仙君與杏珂姑娘知曉罷了。”

他話說得毫不在意,杏珂卻嚇了一跳,掙紮著想從歸悟懷裏脫出,歸悟將她抱緊了,正要哄她,便見不遠處的樹叢間緩緩走出一人,那人手裏拿了束野花,眼眶通紅,分明是一副陌生的樣貌,卻叫歸悟覺得萬分熟悉。

撫音走到魏錦臨身後時,歸悟似是終於想起了什麽,臉色剎那間蒼白如雪。

歸悟與霖止結仇,可往回追溯到歸悟將要羽化登仙前,歸悟還在人間修煉的時候。那時的歸悟叫金歲遷,身邊同樣陪了一只雀妖,名喚杏珂。

彼時的雀妖杏珂乃是鹿吳山大妖蠱雕麾下的一員大將。霖止前去剿滅蠱雕,中途與杏珂一戰,就要一劍斬殺雀妖之時被金歲遷攔下,金歲遷萬般勸解,奈何霖止還是在他面前一劍收割了杏珂的性命。

自此,兩人結了怨,霖止身為天上仙君,對凡間尚未成仙的修行人士絲毫不記掛在心上。後金歲遷入了仙界,得名歸悟,再見面已是多年以後,霖止全然不記得那位猩紅著眼哭著求自己不要落劍的凡間修者就是屢次為難於他的歸悟仙君,歸悟卻是時時刻刻都恨霖止入了骨。

霖止不記得金歲遷,不記得歸悟,卻記得雀妖杏珂,他那時除妖歸去,與一雙劍靈閑聊時,劍靈提起這只雀妖身上妖氣頗純,毫無血腥之氣,想必極少殺生,只可惜入了蠱雕座下,不得不聽命從事,否則沈心修煉,想必將來定然會羽化登仙。

朝棠與挽卿的慨嘆之詞說了許久,霖止聽進心裏,用法寶重聚了杏珂魂魄,杏珂卻想再入輪回生為人,不願再做妖怪,霖止便給了她一滴精血,每逢陰年陰月陰時,杏珂就可再入輪回轉世為人。

杏珂原是想轉世為人與金歲遷廝守,不想此後她在塵世中飄蕩輪回上千年,再未遇見她要尋的金歲遷。

她全然不知,她的金歲遷成了仙君歸悟,身邊有了另一只也喚作杏珂的雀妖。

撫音怔楞著看著對面熟悉的兩張臉,腦中被塵封許多年的記憶漸漸回轉,她想起她找了那麽多年的情郎就是對面那人的模樣,那人姓金,名歲遷,字瀚文,喜歡聽她的鳴叫,喜歡撫著她的頭,約她去崖頂看雲海日出。

歸悟也看著撫音,他想起那天杏珂渾身染遍了鮮血,他抱著化回原形的雀回了他們一同居住的小屋,窗外下了整夜的雨,他喚了杏珂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雨聲吞沒了他的呼喚,他跑到崖頂上去等日出,淋了許久的雨。

他回到小屋時看到了伏在桌上又有了呼吸的雀,他以為杏珂逃過一劫,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

那之後,雀妖傷勢漸好,金歲遷入了仙界,頻繁帶仙界滋補之物下凡給雀妖療傷,雀妖逐漸又能言語,化形,除卻再無法修煉出當初的法力外,她與從前和金歲遷在一起時一模一樣。

可她終究不是金歲遷的杏珂。

察覺出古怪氣氛的杏珂在歸悟懷裏發了抖,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歸悟的衣擺,小聲喊他:“歲遷……”

歸悟鐵青著臉垂眼看她,嘴唇顫抖著,不發一言。

撫音問:“瀚文,你喚她什麽?”

歸悟一動不動。

撫音又問:“你喜歡她?”

歸悟下意識的松了攬著杏珂的手。

撫音手裏花落了地,她直直看著歸悟,又哭又笑,“你若喜歡她,為何她與我一般樣貌,還用著我的名字?你若不喜歡她,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歸悟目光近乎湮滅了所有光彩,暗沈得好似驟雨來臨前的天空,他看著拉著自己手害怕得要哭出來的杏珂,從齒縫間吐出了三個字:“你是誰?”

杏珂顫聲道:“歲遷……我是杏珂,我是杏珂。”

歸悟搖頭,“你不是……”他表情漸漸變得猙獰,話裏帶了幾分狠戾,“你到底是誰?”

杏珂眼眶裏滾出了淚水。

魏錦臨站在一側,見撫音身子搖了搖,手一伸將人扶住。

他低聲道:“對不住。”

撫音慘笑一聲,“哪裏是你的錯。”

魏錦臨抿了抿唇,頓了許久,續道:“此事對你太過殘忍,我原是不想讓你傷心,才遲遲不敢對你言說……只是如今我此世死期已至,若今日再不說,便又要讓你再等上許多年。”

撫音看了他一眼,眼神茫然,“……仙君?”

魏錦臨躬身將地上花束撿起,拂去上方粘上的雜草,重新放回了撫音手中,“我之前已讓白檀微在你身上下了禁制,若你想走,誰也找不到你——你可明白?”

撫音用力的眨了眨眼,盈盈淚水從頰邊滑下,魏錦臨低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歸悟與杏珂還在遠處糾纏,魏錦臨走入林間時,聽那說話從不大聲的雀妖受不住的高聲吼了一句:“我就是故意假扮她!你的杏珂早被我吃了!金歲遷——你喜歡的是我,是我啊!”

話間淒厲,如杜鵑啼血。

魏錦臨與撫音去後山時,日頭才剛出,山間輕霧未散,葉上還凝著水珠,他獨自一人回時,山間石子小徑上盡是正午明媚陽光,他踱步至院門外,身上衣物被日光映得溫熱。

他勉強擡起手,想去推那扇微微掩住的院門,身後忽然被人一撞,整個身子撞到門板上,發出了巨大聲響。

魏錦臨頭暈目眩的滑坐在了地上,還未站起,頸間就是一痛,帶著溫度的血液流出,瞬間浸染到身上,染紅了一大片。

雀妖跪坐在一邊,滿臉淚水,帶血的手抓著他的衣襟,看著他的眼中滿是怨恨。

杏珂說:“錦臨,錦臨,我待你那樣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不該帶那個女人來——歲遷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魏錦臨咳了一聲,唇齒間滿是血腥味。

“杏珂姐姐,”他輕輕說,“你原就不該騙他啊……”

雀妖頓了一瞬,哭聲愈發大了。

魏錦臨看著頭頂慢慢褪去了顏色的天空,想起早起時他在床邊吐了一口血,半天沒能爬起身,後來想著先將撫音的事解決了,再回來將血汙去了,與白檀微好好談上一談,獨自一人尋個地方死去。

現在做不到了。

白檀微就在他身後的院子裏睡著,床邊還有他吐的血跡,杏珂伏在他身上哭個沒完,淚水混進他的血液裏,浸得他原本發冷的身子都像是有了溫度。

魏錦臨閉上了眼。

白檀微醒來時已是傍晚。

他聞到了血腥味,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光著腳下了床,踩著冰涼的地板出了屋子,院中血味更濃,幾丈外的小院院門緊閉著,門下土壤顏色比平時深了很多,像是被人潑了深色染料。

白檀微覺得好像有人忽然掐住了自己的咽喉,一絲也呼吸不上來。

他走到院門後,顫抖著拉開了那堵木門。

啪。

原本靠在門上的人滑倒在了他腿邊。

夕陽餘暉落在魏錦臨身上,白檀微看著,一瞬間竟分不清哪處是血的紅,哪處是殘陽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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