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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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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莞柔親自領蘇細去林媽媽給她準備的院子。

院子大不,卻是十分清凈雅致。入房廊,眼前明窗凈幾,扶欄幽蘭,修竹數竿。屋內古畫古爐,繡榻壁櫥,素淡至極。一看就知道是蘇莞柔的風格。

林媽媽領丫鬟們候在門口。瞧見蘇莞柔來了,立時恭恭敬敬的行禮,“娘子萬福。”

蘇莞柔道:“林媽媽辛苦了。”

“娘子哪裏話,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說完,林媽媽覷蘇細一眼,下意識挺了挺腰板。

蘇細提著裙裾,靠在扶欄處,身姿慵懶,活像是沒有骨頭,與蘇莞柔這種端莊的大家閨秀形成鮮明對比。

蘇莞柔也不嫌棄,只道:“不知妹妹喜歡什麽,就按著我的喜好隨意準備了些,還望妹妹不要嫌棄。倘若有不喜歡的,妹妹只管說。”

蘇細抿唇輕笑,擡起自己赤紅的指尖,指向院中一簇嬌綠,一臉的無辜愕然,“姐姐的喜好真是奇怪,怎麽喜歡大蔥呢?”

“大,大蔥?”蘇莞柔臉上的笑沒繃住。

站在蘇莞柔身後的香雪一臉氣憤加鄙夷,“真是眼拙,這可是我們娘子特地給你挑的蘭花!”

如今京師內流行素雅之風,梅蘭竹菊四君子尤其被那些所謂君子追捧。像蘇莞柔這樣的才女,自然也偏愛此道。

蘇細吹了吹自己的指尖,“那這花也太難看了,連顏色都沒我家的大蔥鮮嫩。姐姐還是給我換成牡丹吧,越艷越好。我呀,最喜歡牡丹了,因為它跟我一樣,國色天香。”

著實是不要臉了。

香雪氣得臉漲紅,就差朝蘇細那張國色天香的臉扇過去。她可沒有蘇莞柔那份忍氣吞聲的肚量。對於香雪這種大丫鬟來說,蘇細這種外室女比她身份還要低賤。

看到香雪躍躍欲試的動作,養娘雙眸一瞪,擋在蘇細面前,肥壯的身子配上蒲扇一樣的粗手,硬生生讓蠢蠢欲動的香雪蔫熄了火氣。

身為蘇莞柔的大丫鬟,香雪平日裏不過就是服侍蘇莞柔做些妝臺旁梳頭洗面、調朱弄粉的輕松活計,哪裏敵得過罵遍整條胡同,威名遠揚的養娘。甚至養娘只是那麽一瞪,香雪的氣勢立刻就弱了。

蘇細卻還不放過蘇莞柔,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無邪道:“還有那竹子,我瞧著也不好看。砍了種上葡萄藤,再過幾個月就能吃上葡萄了。”

“你一個外室女,大娘子讓你進府已是擡舉,怎麽如此多事!”林媽媽上前助陣。

蘇細單手托腮,斜斜看蘇莞柔一眼,眼波流轉之際風流畢現,似是有些委屈,“姐姐方才可是讓我只管說的。”

蘇莞柔端著自己快笑僵的臉打圓場道:“妹妹想如何便如何吧。”說完,蘇莞柔深吸一口氣,轉向林媽媽,“對了,林媽媽,我看妹妹帶的人不多,你那裏可有什麽聰明伶俐的丫鬟?”

林媽媽還是很給蘇莞柔面子的。既然自家娘子都不追究了,她也就只能拉著臉把這件事翻過去了。“丫鬟都在這了,細姐兒瞧著挑吧。挑中誰,就是誰的福氣。”語氣怪異,難掩諷刺。

養娘與蘇細貼耳道:“娘子,這蘇家的婢子咱們可不能用。指不定存著什麽壞心呢。”

蘇細雙眸輕動,正對上蘇莞柔那張盈盈笑臉,便大聲道:“養娘多慮了,姐姐怎麽會小氣呢。便是我將這丫鬟全都要了,姐姐定也是會給我的。”

林媽媽鄙夷道:“細姐兒,咱們柔姐兒也不過兩個貼身大丫鬟並幾個小丫鬟。你這一口氣卻要十幾個。那可不像話。”

蘇莞柔也道:“不是不想給妹妹,實在是家中有規矩。這伺候的使女都是有定數的。妹妹若是身邊隨了一個大丫鬟,那也就只能再挑一個大丫鬟罷了。”

蘇細往那婢子堆裏瞧了一眼,看中一個小姑娘,“你喚什麽名兒?”

那小姑娘瞧著也不過十四五歲,低著腦袋福身道:“唱星。”

“唱星?名字不錯。我聽著順耳,那就你吧。”蘇細便如此隨意決定了,然後又挑了幾個粗婢。

“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擾妹妹了。”蘇莞柔一言一語,儼然是主人家姿態,不過說完這話,她生恐是怕蘇細再搭話,立刻忙不疊的帶著香雪並林媽媽一群人去了。

待人走幹凈了,養娘才道:“娘子可是看那柔姐兒不順眼?”蘇細的敵意太明顯,連養娘都瞧出來了。

蘇細驚訝道:“您瞧出來了?”有那麽明顯嗎?

蘇細伸手捧了捧臉。她還覺得自個兒偽裝的極好呢。

養娘:……是啊,連她都瞧出來了。您這演技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蘇細依欄輕笑。上輩子,她被蘇家主母強制代嫁,瞧如今蘇莞柔的態度,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蘇莞柔定也是釀成她上輩子悲劇的背後推手。和善?那自然是沒有的。

……

蘇莞柔出了蘇細院子,往自己院子去。

香雪都被氣哭了,“那般市井無賴一樣的女人,娘子您也真忍得下去。”

蘇莞柔的面色也不好,手裏的帕子都要擰成麻花了,卻只道:“都是自家姐妹,以後不得無禮。”

“娘子,那女人她就是故意的!這蘭花和大蔥能認錯嗎?”香雪氣得眼眶通紅。

蘇莞柔神色一頓,面露猶疑,“那大蔥……到底長什麽樣?”

香雪:……

……

翌日,蘇家主母派林媽媽親自來接蘇細過去說話。

蘇家大娘子是蘇家主君未發跡前娶的一戶小官之女,乃揚州人士。與蘇茍也算是同患難過的。不過這位主母脾氣不是很好,喜歡拈酸吃醋。雖如此,但蘇家主君卻沒少納妾,因為大娘子生不出兒子。

二十餘年來,蘇茍納了十幾個妾。但奇怪的是,不僅沒生出兒子,連女兒也沒有一個。如今四十有餘,只得蘇莞柔這麽一個女兒,急切之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屋內,主母楊氏端坐炕上,蘇細慢吞吞行了一個萬福禮,被拉著臉的林媽媽引著坐在下首椅上。

這是楊氏頭一次瞧見蘇細。女子確實生得極好。不過再好又如何,還不是她女兒的墊腳石、填坑草。而且那滿頭的珠釵首飾,一身的艷俗媚紅,果然就如林媽媽所言,是個俗不可耐的市井小人。

楊氏本就看不起這外室女,如今更是鄙夷。她毫無半點耐心,徑直切入主題,“我接你入府,是瞧你年歲也不小了……”

蘇細立刻道:“沒有姐姐大。”

楊氏:“……我這裏替你說了一門親事……”

蘇細蹙眉,“姐姐都還沒嫁,我怎麽能嫁呢。”

楊氏被蘇細懟得面色極難看,卻還是要硬著頭皮繼續,“是丞相府的二公子。”

“我嫁!”蘇細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一嗓子,唬了楊氏一跳。

昨日裏,楊氏還擔心這外室女不願代嫁,林媽媽便言,“若是不願,只管灌了藥,壓上花轎便是。”楊氏深覺此計可行,也做好了強來的準備,沒想到,這外室女居然滿口答應,甚至還急著問出嫁的日子。

那副模樣,真是恨不能現下就鉆進人家丞相府裏頭去。大娘子一時竟覺得自己是做了什麽天大的好事。

主屋門外,香雪攔住剛剛打了簾子出來的林媽媽,“林媽媽,裏頭談的如何了?”

林媽媽一臉鄙夷,“市井小民果然是市井小民,渾身貧酸氣。姐兒是沒聽見,那外室女一聽說能嫁入丞相府,直言道:‘別說是瞎子,就算是死人都嫁。’”

“真這麽說?”香雪面露疑色。

“那還能有假,我聽得真真的。”

香雪點頭,喜滋滋地奔去將這事告訴了蘇莞柔。

聽到這事,蘇莞柔面露疑色。

香雪道:“娘子還擔心什麽,那就是個貪慕虛榮的娼.婦粉頭之流。”

“我倒覺得這蘇細不簡單。”蘇莞柔擺弄著手裏繪制著素梅圖案的蘇箋請帖,站起身道:“走,去瞧瞧她。”

……

那邊,蘇細從楊氏處出來,正焦急等在廊下養娘立刻趕上去,“娘子,那大娘子到底是尋你說了些什麽?”

蘇細道:“說給我安排了一門好親事。”

“親事?是誰家的郎君?”養娘對此不抱希望,這蘇家主母能給她家娘子尋什麽好親事。

蘇細深沈道:“丞相府。”

“丞相府?”養娘陡然拔高了嗓門,“難道是咱們南街那個遮天蔽日的丞相府?”

作為權傾朝野的左丞相,那座丞相府整整占了一條街。遠遠就可瞧見其崇閣巍峨,層樓高起之勢。那片氤氳壯麗,金輝玲瓏,足可見其風流富貴之態。

“娘子,您這是要野雞變鳳凰啊。”養娘一臉激動,“我可聽說那顧家二郎不僅長得跟朵花似得,日後還能當大官呢!”

作為一只野雞,蘇細表示她要嫁的不是丞相府那位高高在上,長得跟朵喇叭花似得的顧顏卿,而是那位空有其表的顧家大郎顧韞章。

“那個瞎子?”養娘揚高了嗓門,“娘子,這火坑你可不能跳啊!”

蘇細當然不會跳。並表示自個兒一輩子都不會跳。

聽到蘇細的保證,養娘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兩人離了楊氏主院,行在游廊上時遠遠瞧見前面假山後頭似乎有一個男人。蘇細蹙眉道:“怎麽會有男人進內院?”

養娘順著蘇細的眼神往那假山處一瞥,“那是林媽媽的兒子,喚周峰。聽說那林媽媽就這麽一根獨苗,平日裏十分偏寵。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養娘一向是個能說會道的。不過短短一日就將蘇府的情況大致摸查透了。

“這周峰呀,平日裏在蘇府的下人裏頭也是囂張慣了的。聽說現下跟內院裏頭的某個小丫鬟打的正火熱。故此為了那小丫鬟偷摸著溜進內院也是不奇怪。”

蘇細淡淡“哦”一聲,不知是想到什麽,勾唇輕笑了笑,然後慢吞吞回了自己小院。

小院裏頭,素彎正領著小丫鬟們收拾屋子。

除了唱星,其餘的小丫鬟們皆是一副傲氣臉,想是十分看不上蘇細這個外室女。

蘇細也不在意,反正自己在蘇府也呆不長。

這邊蘇細剛剛坐定,那邊養娘撩開簾子,壯實的身子疾奔進來,“娘子,那棵蔥來了。”

蔥?蘇細透過窗子往外一瞧,只見蘇莞柔盈盈而來,穿得青青白白的果然像棵蔥。

香雪挑開簾子,露出蘇莞柔那張喜笑盈腮的臉。“近日裏撫梅園的梅花開得正好,想邀妹妹一道去撫梅園坐坐。”

撫梅園,京師才子、女郎的聚集地。會出現在那裏的,除了些十分有頭有臉的,便是某些有真才實學的白身之士。而像蘇莞柔這般書史皆通,寫作妙,詩詞歌賦,落筆而成的才女,在撫梅園內是極有身份地位,也是極被追捧的女郎。

除了這些,那撫梅園可是京師貴族圈內最大的八卦場所。鑒於此,蘇細自然要去,不僅要去,還要盛裝而行。蘇細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當。

蘇莞柔看著面前插著滿頭珠釵玉環,身著銀亮紅色的蘇細,臉上笑意僵硬。

撫梅園內都是清高之士。別說那些郎君,便是女郎都喜素雅之風。她敢篤定,若是蘇細一去,那必是很紮眼,非常紮眼,十分紮眼。

“姐姐,走吧。”蘇細喜盈盈的往蘇莞柔身邊貼。蘇莞柔被她身上濃郁的熏香熏得差點喘不上。直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吸到一口幹凈空氣。

……

撫梅園乃京師有名的賞梅勝地。入園便嗅滿鼻清香,放眼望去,春日當空,山石林立,奇株珍梅,玉骨冰姿,亦不在少數。

蘇細隨蘇莞柔順雲步石梯而上,看到一方窄亭。裏頭混坐男男女女,倚檻迎風,皆是素衣白衫,清貴之相。

蘇莞柔已除去帷帽,露出那張清麗面容。女郎與郎君們皆是識得她的,熱情的邀她上座。

“妹妹坐吧。”蘇莞柔將別人讓給她的石凳讓給蘇細。

蘇細也不客氣,徑直坐下。

蘇莞柔身旁的女郎不滿道:“柔兒,這是誰呀?”

蘇莞柔溫柔道:“是我妹妹。”

“哦,就是那個外室女呀。”那女郎不懷好意,“怎麽還戴著帷帽呢?大家都是自己人,妹妹別怕。我替妹妹摘了吧!”那女郎趁蘇細不註意,直接擡手將她頭上的帷帽給掀開了。

今天日頭不錯,尤其是在這窄亭之內。

細碎斜陽穿梅而過,在氤氳梅海之襯下,坐在石墩上的女子一身銀紅亮衫,瓊鼻櫻唇,楚腰款款,恍若仙娥。那張揚而鮮活的紅,落在一堆寡淡素白之中,若雪中紅梅,千嬌百媚。如果忽略那滿頭的珠釵的話。

眾人皆瞧癡了。

有女郎見此情狀,率先不服,“今日咱們聚在此,是為緬懷李老先生。你不僅穿紅,還戴那麽多珠釵玉環,分明就是對李老先生不敬。”

此話一出,眾郎君們紛紛偏開了頭。這麽大頂鍋,他們可不敢幫著背。即使這位女郎真生得貌美如斯。

“女郎此話差矣。道濟禪師曾言,‘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世事心誠則矣,又何須管那些浮華之物。”一身穿青衣圓領的男人走來,身如挺松,形容俊逸。手持金箋折扇,上繪枯木寒鴉圖。

“原來是顏卿兄。”一穿短窄白衣的男子站出來作揖。

其餘郎君們也紛紛拱手作揖,十分恭謹。

蘇細看著大踏步而來的顧顏卿,下意識身體一僵。她迅速一把拽過帷帽,站起來,踩著雲步石梯往石亭下去。

這色中餓鬼怎麽也來了?

一抹鮮活的紅猶如慌亂逃竄的小鹿般飄入梅林之中,顧顏卿站了半刻,雙眸一瞇,竟直接從兩丈高的石亭躍下,也一道入了梅林。

蘇莞柔還沒跟顧顏卿說上話,居然眼睜睜看著顧顏卿追蘇細而去,登時白了一張臉。

……

蘇細疾奔而走,她能感覺到身後緊追不舍的顧顏卿。他就如那一日般,以捉貓逗狗的姿態隨在她身後。

蘇細穿在游廊之上,走得更急,拐角時撞到一個人。

身後的顧顏卿趁機貼上來,想要扶住她。蘇細下意識一矮身子,側身往前一避,躲到了剛才那個被她撞到的人身後。

那人似乎身形一僵,穩住身子,欲走,被蘇細死死拽住了袍角。

“原來是大哥。”顧顏卿看著面前的男人,笑著開口,臉上的表情卻不怎麽好看,甚至還帶著敵意。

被顧顏卿喚作“大哥”的男人穿一件月牙色長袍,手裏拿著青翠秀挺的竹節盲杖,眼上覆著一層兩指寬的淺淡白綢,靜靜站在那裏,周身清冷無垢,帶著一股淡淡的青竹香。

陽光下,他面白如玉,身形若竹。唇色很淡,透出一股不健康的白。那白綢遮了眉目,卻依舊不毀這副皮囊,甚至透出幾分俊逸仙氣,更讓人想看看,若是那白綢落下,男子該是何等風姿如畫。

男子輕啟薄唇,聲音清冽,如蘊和風,“二弟,好像有東西咬住了我,是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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