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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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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是你的小叔叔嗎?”

夏知許對著校門口的風紀委員掀了掀衣領, 露出自己的胸牌,一臉無奈地說,“我曾爺爺有一個老來子,就是我叔爺爺,和我爸差不多大, 按輩分來算, 我確實得叫他叔叔。”

許其琛忍不住笑出來, 夏知許急忙解釋, “他是冬天生的, 我比他還大小半年呢。”

“那你過年的時候不是很慘嗎?”

“對啊。”夏知許皺著眉,“每年過年我都還要向他拜年, 大人們又喜歡逗我。”夏知許模仿著七大姑八大姨的表情,“你快叫一聲小叔叔,說小叔叔新年好,不然不給你壓歲錢。”

許其琛笑得更開心了,夏知許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我們都受他欺負。”

“我們?”

“他、我還有陳放都是一個小學的,夏習清仗著自己長得乖巧, 又會在大人面前裝蒜,所以陳放天天被他欺負, 找老師告狀都沒人相信。”

夏知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我記得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陳放偷偷把他的油畫棒拿去用, 給弄得亂七八糟, 夏習清報覆心可重了,當時什麽也沒說。後來有一天午休,他趁陳放睡覺,在他的文具盒裏放滿了他挖的小蚯蚓,十來條呢。”

夏知許眉眼彎彎,露出一對小虎牙,“聽說他為了等下雨天捉蚯蚓,足足等了一個星期。”

“陳放好慘啊。”許其琛一邊上樓梯,一邊在腦子裏想象當時的畫面。

“對啊,”夏知許笑道,“而且從小到大,陳放喜歡過的小姑娘不是喜歡夏習清,就是喜歡……”

他突然不說話了。走在前面的許其琛回過頭,一級臺階的高度差讓兩個人的視線平行起來。

“喜歡誰?”

這雙琥珀色的眼睛每每註視的時候,總是有種看不見焦點的迷蒙感,夏知許的瞳孔閃爍了一下。

“沒誰。”夏知許往前跨了一步,走到許其琛的身邊,“反正那個倒黴蛋從小就怕夏習清,夏習清又會畫畫,小時候經常畫一些很惡心很恐怖的東西嚇他。”

許其琛笑道,“原來陳放的膽子這麽小。”

兩個人走到了四樓,夏知許得轉彎進教室,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問道,“快放假了,你暑假有什麽安排嗎?”

“嗯……應該就是在家睡覺看書吧。”許其琛小幅度地打了個哈欠,“最近一直睡不夠,上課有時候都犯困。”

夏知許呆呆地看著許其琛打完哈欠迷迷糊糊的模樣,一下子楞了神。

好可愛啊。

“你怎麽了?”

“沒什麽,”夏知許反應過來,可愛這個詞根本不會用來形容男孩子吧,他轉過身,“我進教室了。”說完快步走進了教室。

奇奇怪怪的。許其琛又打了個哈欠,自己走到了五樓。剛進教室,就看見夏習清趴在那兒睡覺。

說起來,這倆都挺愛睡覺的。許其琛心想,自己不會是被他們傳染了吧。

走到座位邊,許其琛拍了怕他的肩膀,夏習清擡起頭,臉上沾了一張紙,他迷迷瞪瞪地將紙摘下來,給許其琛讓了位置。

“你來這麽早啊。”許其琛拿出書包側面的一盒純牛奶,將吸管插進去送到嘴邊。

夏習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就沒回去。”他從自己的抽屜裏拿了張紙遞給許其琛。

許其琛動作遲緩地接過那張紙,翻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副水彩畫,色彩淡淡的,上面畫著一個坐在窗邊低頭看書的人。

他仔細地看了幾遍,“這個人……”

“是你啊。”夏習清給自己灌了口水,把蓋子擰上,“送你的。”

這還是許其琛頭一次收到別人畫給他的畫,心裏有些開心,可又有些疑惑,“你為什麽要畫我啊?”

“還能為什麽,我喜歡你唄。”

許其琛楞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都放大了,夏習清見他這麽認真,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逗你的。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中午在教室沒事做,順手畫了一幅。”

雖然他自謙地加上了“順手”兩個字,但這幅畫畫得實在漂亮,筆觸細膩色彩柔和,連光影的拿捏都恰到好處,就好像他親眼看著自己坐在這裏畫出來的一樣。

“謝謝你。”許其琛小心地將這份禮物夾進自己的書裏,“不過你好認真啊,竟然還會用水彩上色。”

“因為你適合水彩。”

許其琛看向夏習清,對方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數學習題冊,頭也不擡地開口解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氣質,如果想要在畫紙上凸顯一個人的風格,就需要運用不同的表現手法。你的氣質像水,淡淡的,讓人覺得舒服,所以用水彩是最合適的。”

他雖然對繪畫並不是十分了解,但這個理論卻讓他覺得很有意思,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張燦爛無比的笑臉,許其琛猶豫著問道:“那夏知許呢?”

“你說我侄子啊。”夏習清一提這個就來勁,眼睛都笑彎了,他想也沒想直接回答,“他素描就可以了。”

“素描?”

“嗯,他那個人啊,本身的色彩就已經夠濃烈了,用什麽顏色也畫不出來。五官立體,比例精準,最適合鉛筆素描。”

聽了夏習清的話,許其琛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來。

對啊,如果說每個人天然就是一幅畫,那夏知許一定是色彩最飽滿最熱烈的那一個。

下午第二節 課課後是眼保健操,許其琛困得要命,同桌已經睡了小半節政治課了,他也終於頂不住,一打鈴就披上校服外套,趴倒在桌子上。

夏天,冷氣很足的教室,涼涼的校服外套,這些條件的組合等於一場超級舒服的睡眠。

正在教室裏做眼保健操的夏知許被數學老師叫了出去,“幫我把這個抱到7班。”

原本夏知許是不願意跑腿的,可是一想到7班和4班都在五樓,他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

13班在四樓的最左邊,靠近樓梯口,4班在五樓的右邊倒數第二個,7班則是在五樓的中間,說起來更靠近左邊樓梯口。夏知許抱著厚厚一摞書,特意走到了四樓的最右邊,然後從右邊的樓梯上到五樓,這樣就可以經過4班,看一眼許其琛現在在做什麽。

六月份的天氣已經很熱了,每個班都開了空調,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在經過4班門口的時候,夏知許的腳步放慢了些,心跳的頻率卻一點點升高。

他抿了抿嘴,假裝出一副無意間路過的樣子,眼睛朝著第二扇窗戶那兒瞟了一眼,卻發現許其琛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雖然有些失落,可是許其琛的側臉沖著窗外,陽光穿透玻璃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臉上細小絨毛的形狀。他的下巴和嘴縮在校服外套的領子裏,手臂被壓在自己的側臉下面,看起來像一只被關在玻璃櫥窗裏乖巧的小奶兔。

看到他的腦袋邊擺著一盒牛奶,上頭還插著一根被咬得扁扁的吸管,一看就是沒喝完的。

一伸手就會打翻吧。

夏知許這樣想著,腦子裏竟然已經幻想出許其琛不小心碰翻牛奶盒後醒過來的樣子。

白色的液體順著他深棕色的頭發絲滴落下來。

一臉的懵懂迷茫。

想什麽呢!夏知許腦子裏的正直小人兒很快冒了出來,揮舞著小手將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打散。

回過神來,看見4班有幾個女生正看著自己,夏知許有些局促,抱著手裏的作業本故作鎮定地朝著7班走去。

把數學作業交給了7班數學課代表,夏知許下了樓,正巧遇上從廁所出來的陳放,兩個人站在走廊聊了會兒天,也沒幾分鐘,就聽見衛生委員在裏面喊著他的名字。

夏知許站到教室門口:“怎麽了啊我的大衛生委員?”

“你今天值日,又沒拖地。”衛生委員提著拖把走到他的跟前,把拖把交給他,“快去洗拖把。”

夏知許故意長長地嘆了口氣,“知——道——啦——”

靠著走廊的陳放提醒道,“咱們這層樓的盥洗室水龍頭壞了,地上全是水,你去三樓或者五樓洗吧。”

“好嘞。”夏知許提著拖把,習慣性地上了五樓,走到盡頭的盥洗室,一擡頭就看見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盥洗室的水龍頭跟前,半俯著身子,正要把腦袋伸到水龍頭下面。

“餵!這樣會感冒的!”夏知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許其琛的肩膀,將他拽了過來面對自己。

許其琛擡起頭,看見是夏知許,臉上的恍惚減少了幾分。他的頭發和半邊臉上全是牛奶,臉頰上紅紅的。白色的液體順著發絲流下來,在他白皙的臉上淌出幾道長長的痕跡,額頭,眼瞼,臉頰,嘴角,一直往下。

下巴尖上還蓄著一滴要掉不掉的小奶珠。

許其琛迷迷糊糊地開口,“不小心打翻牛奶了。”

夏知許怎麽想得到,自己看見他睡臉之後的胡亂臆想竟然成真了。

噗。

憋不住了。

松開了抓住他的那只手,夏知許捧腹大笑。

許其琛還有點發懵,無視了他的嘲笑,自顧自地走到了水龍頭邊,兩只手捧水往弄臟的頭發上澆,頭發和臉還好說,校服襯衫上也全是奶漬,他只好一點點地往衣服上淋水,企圖將牛奶的痕跡減淡一些。

夏知許在他的旁邊洗著拖把,眼睛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瞟。

淋濕之後的白襯衫變得透明,隱隱約約露出少年胸口的形狀。

嘴唇忽然變得幹燥,忍不住想舔一口。

“許其琛,你等一下我。”夏知許忽然把自己手裏的拖把塞到他的手上,“別走開,就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回來。”說完他就離開了盥洗室,走到隔壁的男廁所裏。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根拖把,許其琛看了看濕淋淋滴著水的拖把頭,又看了看濕淋淋滴著水的自己,腦子還是暈暈乎乎的。

沒一會兒,夏知許就出來了,他將手裏的白襯衫遞給了許其琛,“你去把這件換上。”見許其琛迷迷糊糊不接衣服,夏知許走近,將衣服強行塞給了他,“你身上這件不能穿了。”

許其琛擡眼看他,夏知許穿著校服外套,可是他剛才低頭的時候從領口看不到他的襯衫衣領,直接看到了鎖骨。

他裏面什麽都沒穿。

意識到這一點的許其琛一下子清醒了,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夏日的光從盥洗室的玻璃窗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耳垂上,燒得慌。

他攥著手裏的襯衫,不太願意穿,“天很熱,你穿外套會……”

“沒關系,反正一直開著空調,我都嫌冷呢。”夏知許笑著催促,“你快去廁所換下來吧。”

說完他從許其琛的手裏將自己的拖把拿回來,飛快地離開了盥洗室,腳步快到好像生怕晚一步,許其琛就會追上來把襯衫還給他。直到走到教室門口,回頭看後面並沒有其他人,夏知許才松了口氣。

“洗拖把洗了一個世紀啊。”坐在教室裏的陳放打趣道,“真不愧是小少爺。”

夏知許白了他一眼,覺得教室裏悶熱極了,他抓住衣領扇了扇,皺眉問道,“誰把空調關了,剛剛不是還開著呢嗎?”

“快別提了,剛才新班頭來了,說我們一個個穿著外套吹空調,浪費國家資源,強行給我們關了,說都不許開。”

真是太令人絕望了。

“知許,快拖地啊,等會兒要上課了。”

吹不到空調還只能穿著校服外套的夏知許生無可戀地拖完了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好熱。

他將校服外套的兩個袖子擼起來,擰開了水瓶灌了一大口。

同桌見他還穿著外套,忍不住開口,“餵,夏知許,你不熱嗎?”

不熱才怪。

“嗯,不熱。”

“真的嗎?我都快熱死了。”

我也是啊……

“我感冒了,怕冷。”

“可是這是六月份啊。”

“快寫你的作業吧,吵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最後一節課,教室裏的同學一窩蜂沖了出去,夏知許也跟著陳放一起去了食堂。兩人打了菜端著餐盤,陳放一刻不停地在他耳邊叨叨著自己的假期安排,夏知許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眼睛望著周圍的空座位,卻一不小心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哎哎哎,你要去哪兒啊。”陳放順著夏知許的方向,也看見了那兩個人,“不是吧,你要跟夏習清一塊兒吃飯啊……”沒辦法,再不願意,陳放還是跟在了夏知許的後面。

夏知許端著餐盤,心裏悶悶的,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這麽長一段路,許其琛居然一刻也沒有擡頭看看。

哪怕擡一下下頭,也能看到自己朝他走過去了。

不知道夏習清那個家夥跟許其琛說了什麽笑話,許其琛咬著筷子聽得入迷,眼睛裏全是笑意。

看得夏知許刺眼極了,連胃也跟著擰巴起來。

薄情寡義的家夥。

正聽著夏習清繪聲繪色地講著夏知許小時候的事,砰地一聲,許其琛嚇得擡頭,看見身旁的空位上多了一個餐盤,桌子還持續了剛才摔盤子的震動,他擡了擡頭,看見了臉色鐵青的夏知許。

“你、你來了啊。”

夏知許發現,分班之後的許其琛對著他說的開場白永遠是這一句。

“怎麽,食堂這麽大,我不能來嗎?”

這還是許其琛頭一次聽見夏知許用這種語氣說話,他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被甩在後頭的陳放只能硬著頭皮坐在夏習清的旁邊,夏習清嘴裏叼了根豆角,笑了一聲,“這是誰給我家大侄子灌了毒藥啊,說出來讓小叔叔我樂一樂。”

“滾蛋。”

夏習清笑得一臉端莊,“講講理,這個座是我先占的,要滾也不該是我滾啊。”

陳放看著臉色越發難看的夏知許,立馬出來打圓場,“哎呀吃飯吃飯,都別吵了。”

“是,吃飯~吃飯~”夏習清見許其琛不說話,從自己的碗裏夾了個雞翅放在他的碗裏,“多吃點,看你瘦的。”

語氣親昵得詭異,許其琛疑惑地看了一眼夏習清,“這……”還沒來得及給他夾回去,這個可憐的雞翅就被坐在身邊的夏知許夾了起來,扔回到夏習清的餐盤裏,“他不吃雞翅。”說完將自己碗裏的糖醋裏脊全夾給了許其琛,“吃這個,都給你吃。”

許其琛一頭霧水地看著自己盤子裏的菜,感覺身邊的人都怪怪的,又不知道哪裏怪。

夏習清是個沒皮沒臉的,伸手就從許其琛的盤子裏夾了一筷子糖醋裏脊,不顧夏知許的阻止就塞進嘴裏,還故意嚼給他看。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啊。”夏知許皺著眉看著夏習清。

夏習清咽下嘴裏的菜,也皺起了眉,“哎喲餵,真酸,酸死了,這是放了多少醋啊。琛琛你快別吃了。”

琛琛?

琛琛???

你們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了。

夏知許的眼睛快冒火了,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個桌子掀了。夏習清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哎喲喲叫了好幾聲,“琛琛你快點吃,我肚子好難受,你吃完陪我去醫務室啊。”

“嗯。”

嗯?

嗯??

夏知許的心態徹底崩了,他這麽一個大活人坐在旁邊,當他是死的嗎?為什麽都像是看不見他一樣啊。

一直小心觀戰的陳放忽然看見許其琛襯衣衣領下半掩著的胸牌,露出的部分寫著一個夏字。

為什麽是夏……不應該是許其琛嗎?

他有些納悶,忍不住開口問道,“許其琛,你、你穿的襯衣是夏習清的啊?”

——砰!

夏知許同學心臟裏的小火山終於爆發了。

“是我的,襯衫是我的!”

桌上的其他三個人手裏的筷子都頓住了。

氣氛一時間變得格外尷尬。

不一會兒,夏習清就笑了出來,整個人都後仰了過去,陳放一臉懵逼,許其琛則是低頭默默吃著一根胡蘿蔔絲,一句話也不說。

看見許其琛什麽話也不說,夏知許覺得又氣又悶,索性不吃了,端著餐盤站了起來,許其琛見他要走,剛想開口把他叫住,對方就氣鼓鼓地離開了餐廳。

夏習清笑得眼淚花兒都冒了出來,“原來我們假笑小王子的真身是河豚啊,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許其琛低頭翻開了襯衣領,這才發現自己衣服換得急,忘了換胸牌,他將領口拽了拽,蓋住了那個小小的銘牌。夏習清沒問他為什麽會穿著夏知許的衣服,許其琛也沒提這件事。吃完飯,許其琛從餐廳裏買了一個飯團揣在兜裏,兩個人一起走到四樓,他的腳步頓了頓,還在猶豫。

夏習清兩只手揣在兜裏,靠著樓梯扶手懶散地開口,“想去就去唄。”

許其琛回頭看了夏習清一眼,覺得他好可怕,自己的心思全被他看透了。

“不是,我買給自己的。”說完許其琛就直接上了五樓,夏習清跟在後頭,長長地故意嘆了口氣,然後又笑了起來。

晚自習的時候終於是開了空調,夏知許悶著頭不停地算題,一分鐘也沒有把頭擡起來,同桌看了都覺得可怕,“哎,你也要勞逸結合啊學霸。”

夏知許沒搭理他,他現在只要一閑下來腦子裏全是夏習清調戲許其琛的畫面。

他都還沒隨隨便便攬過許其琛的肩膀。

也沒有叫過比[許其琛]三個字更加親密的稱呼。

越想越覺得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對於夏知許來說是一種既陌生又可怕的情緒,淩駕於他的掌控力之上,可以在一瞬間吞噬掉他的理智,讓他變成一個討厭至極的易怒的人。

為什麽會這樣?

夏知許想到了過年的時候夏習清來自己家,非要跟他搶一個新買的機器人,那個時候他也很生氣,可是只是生氣而已,並不覺得有現在這樣難過。

他沈默地盯著草稿紙上算了一半的題,上面雜亂的代數符號在眼前跳動起來,變成了一個個渺小的光點,最後化作許其琛淡淡的笑容。

是啊,機器人不會對著夏習清笑,可是他會。

他為什麽要對別人笑?

要是能一輩子只對著自己笑就好了。

夏知許冷不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尤其是一輩子三個字,他從來沒有想過把誰的名字和自己的[一輩子]聯系在一起,這太奇怪了。

一直到晚自習結束,夏知許都沒能想搞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

一出教室門口,他就看見了站在樓梯轉角的許其琛,他背著書包靠在墻壁上,看見夏知許,他的眼睛亮了亮,張了張嘴,又沒有說話。

夏知許也欲言又止,短短的十幾秒裏腦子裏冒出了一大堆的開場白,又一一被他劃掉,只低聲說了句,“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身邊走過的學生們討論著各式各樣的話題,大多是馬上就要到來的假期,這原本也是夏知許早就想要和許其琛談論的事,可現在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光是看著他,就覺得心裏堵著一塊石頭。

可是看不到他,就感覺堵了兩塊,不,十塊。

夏知許覺得難過,難道自己不開口說話,許其琛也就不說話嗎?為什麽和夏習清在一起的時候就有話可說,還可以笑得那麽自在呢?

剛在腦子裏怪罪了許其琛兩句,很快又開始反駁自己,怎麽可以這樣想他呢?他願意和誰做朋友,都是他自己的事啊。

自己憑什麽過問。

又有什麽資格生氣?

煩死了。

為什麽交個朋友會這麽難過。

許其琛跟在夏知許的後面,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的手放在校服外套裏,攥著那個已經冷掉的飯團,直到走到了公交站,他也沒能鼓起勇氣開口。

想到今天夏知許生氣的樣子,他覺得費解,又覺得疑惑。

在他的眼裏,夏知許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晚自習之後的公交車總是格外地擁擠,比夏知許晚一步上車的許其琛被幾個學生給擠到了後面,兩個人之間隔了好幾個人。車子搖搖晃晃地開動了,過了兩站,學生漸漸地下車去,兩人中間的位置才空下。

許其琛想趁著靠站走到夏知許的身邊,誰知剛走了一步,司機就重新發動了車子,他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撲,原本以為會摔倒在地,結果卻墜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看見許其琛摔過來,夏知許心突突跳了兩下,意識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上前兩步把他接住,緊緊地托著他。

許其琛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奶香氣,大概是因為白天潑在身上的牛奶,他的頭抵在夏知許的胸口,弄得他心臟更加難受起來。

“對不起……”許其琛的聲音悶悶的,他扶著夏知許的胳膊站穩了,然後離開了他的懷抱。

“抓著這個。”夏知許握著他的手腕,把他帶到了自己旁邊的一根柱子前。

許其琛的胳膊繞著柱子,先是擡頭看了一眼夏知許,然後悶不吭聲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那個飯團。

他想把外包裝拆開給夏知許吃,可自己不太會拆飯團,別人拆好包裝之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被海苔包裹好的飯團,可他一拆,飯團全散了。

看著這個米是米海苔是海苔的“飯團”,許其琛滿心都是挫敗感,想要擡頭瞄一瞄夏知許,卻發現對方正在看他。

“這是給我的嗎?”

“啊……”許其琛胡亂地將塑料包裝裹了裹,“還是別吃了,都冷了,而且散掉了……”

夏知許一手拉著吊環,另一只手從他的手裏搶過不成形的飯團,咬了一口,“我餓死了,謝謝。”

一個飯團吃完,兩個人也到了站。

路燈把夏知許的影子扯得好長,許其琛一腳又一腳地踩在那團陰影上面,從他的頭踩到他的腳底,直到站到他的身邊,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今天為什麽生氣?”

“我沒有生氣。”夏知許直截了當地否認。

“你生氣了。”許其琛反駁的語氣就像是一般的陳述句一樣平淡,他又拋出一個疑問,“夏習清人挺好的,你為什麽……”

“他不好。”

我不許你說他好。

“……可是我覺得他很好,就像我覺得陳放也很好一樣。”許其琛解釋道。

夏知許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過頭,“所以,你覺得他很好,就像你覺得我好一樣嗎?”

許其琛怔住了。

他沒料到問題最後會等價替換成這樣。

答案當然是不一樣的,他心裏很清楚。可是如果他照實說了,夏知許又會問出什麽樣的問題呢?

所以他選擇了回避,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心虛。

“你的衣服,我下課前換下來了。”許其琛將書包拉鏈拉開,本來疊好的衣服有些皺了,他拿出來遞給夏知許,“謝謝你,我走了。”

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昏昏沈沈,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夏知許拖著步子回到了家,洗完澡躺在床上,書包和那件襯衣都放在床邊,他一伸手,就碰到了襯衣的銘牌。

夏夜,空氣裏彌漫著某種不具名的花香,熏得人頭昏腦漲,夏知許側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那件他早該拿出去放進洗衣機裏的白襯衫,過了好久,才將它拿起來,蓋在自己的臉上。

奶香味混合著一種很淡很淡的香氣,大約是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甜膩得讓夏知許心慌,像是中了什麽蠱一樣,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要窒息。

房間裏的燈光透過白襯衫,蒙在他的眼睛上。

病得太厲害了,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下午的盥洗室,沾了一臉牛奶的那張臉,濕噠噠黏在臉頰的頭發,半透明的襯衫,還有隱隱約約透出來的左胸。

那天晚上,夏知許和這件白襯衫一起。

造了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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