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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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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元律。”

“組長好。”

“老板, 今早格蘭德那邊發消息來, 希望在明天下午可以開一個簡短的例會,我們這邊派一個代表參加,我們這裏還是派曲律去嗎?”

元律的腳步在辦公室門口頓了一下,“讓曲琮去吧,問一下級別,除了紀總以外是不是有別的高管參加。”

“好的。”張秘伸手去拿話筒,又握住麥克風對元黛說,“您的茶已經放在裏面了。”

短暫的假期結束,華錦早忙成了黑天鵝展翅之前的樣子, 元黛走進來就聽到鍵盤聲響成了奏鳴曲, 此起彼伏的‘你好,是洲佳劉先生嗎?我這裏是華錦的王律師,是這樣的,昨天你發的郵件……’

她一向很習慣這種忙碌緊張的氣氛,但有時也覺得嘈雜,尤其是超量工作兩個月以後, 心理承受能力變差,壓力越來越大, 如果再加上缺少睡眠,這種背景音樂簡直就像是指甲劃過黑板的摩擦聲一樣讓人心浮氣躁,不過元黛今天卻很欣賞這種背景噪音, 她甚至在門口留了幾秒鐘, 有幾分留戀地望著辦公室, 這種嘈雜正是繁榮的象征,它能給人帶來煩擾,但天知道,如果離開它,自己又會有多想念呢?

“她要回來了。”

午飯時分,元黛給簡佩打電話,“你收到會議通知了嗎?”

“嗯,”簡佩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有些發沈。“明天的會,你去嗎?”

“我讓曲琮去了,你們呢?會議是幾點?”

“明天上午,我讓李錚去。”簡佩說,這種確認各方進度的會議一般不用老板親自參與,派個副手過去扯皮就行了,“她喜歡先休息一個晚上再開會,這樣算的話,她應該已經到國內了。”

“她最後一次在群裏說話是什麽時候?”元黛把手機界面叫出來,“大前天上午,嗯。”

“是啊,大前天上午,最後一次朋友圈一周以前發的。”

對她們寶貴的時間來說,這是很無聊的對話,交換的是雙方心中都有數的信息,該說什麽其實她們都明白,但都在下意識回避,元黛東拉西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對了,最近林天宇有沒有和你說什麽?”

“沒有,他就正常工作,最近紀葒不在,他還蠻放松的。”簡佩怔了下,“他可能瞞了我什麽事嗎?”

到目前為止,簡佩還不知道曲琮、李錚和林天宇三個人串聯的事,知道全部真相的只有三人組 元黛,而現在李錚 林天宇也不知道元黛已經知道,這種信息差突然讓元黛想到《老友記》的一集,‘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們知道’。

她不禁輕笑起來,簡佩也因她的笑放松了點,“笑什麽?”

“我是在想,我們真的老了,”元黛說,“都已經完結16年了,這一代的年輕人可能看過《老友記》的已經不多了。”

簡佩的問號隔著手機都飄過來,“什麽和什麽啊?這恰恰只能證明你還年輕——把所有不可理喻的行為都推到衰老上,證明你還不了解衰老。”

她突然的哲學金句讓元黛無法招架,多少也沖淡了點即將說出壞消息的壓力,元黛笑著求饒,“好的,好的,別BB我了,其實我是想問,天宇有沒有感覺到自己被跟蹤——曲琮的家裏人說最近有輛車常跟著她,你知道的,那種套路。”

如果認識的有錢人足夠多,總能聽到狗血故事,商業競爭對手之間不僅會搶生意,還會騷擾、跟蹤、綁架、告密、間諜、栽贓、陷害,這對律師們來說司空見慣,她們甚至可以通過招數來判斷對方公司的情緒和訴求,跟蹤曲琮家裏人,目前來說只能歸為騷擾,有些公司可以長時間的騷擾利益沖突人士,逐步給他們施加壓力。不過簡佩的呼吸還是停頓了一會,這才若無其事地說,“天宇那麽笨,怎麽發現得了?再說,他不像是曲琮,早就是紀葒的獵物了,對紀葒來說,他是一只很乖的小狗,紀葒沒必要這麽做。”

她還是慌亂了,分析這麽多,有點兒自我說服的味道,不過元黛讚成她的看法,“也可能是小曲家人過敏了,或者真的有跟蹤,但和格蘭德沒有太大關系。”

“她怎麽和你說的?有懷疑紀葒嗎?”

牽扯到第三第四人,元黛不知道告訴簡佩實情會否引起新變化,這些事應該是林天宇告訴她的,又或者簡佩已經知道了全部,只是全都自己保密。畢竟,李錚暗中推動簡佩的實情,元黛從曲琮的敘述中已經品味了出來。

關系實在太錯綜覆雜,元黛揉了一下額頭,隨意敷衍了幾句,“她有點擔心,你知道,小女孩子沒見過世面……跑來找我哭了一場,我叫她擦幹眼淚回去工作,紀葒還沒回來呢,天一時半會塌不下來。”

簡佩沒有再仔細追問,只是輕笑了幾聲就沈默了下來,她們都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掛掉電話,最重要的事該講,但還沒有講,兩個大律師此時似乎都缺乏勇氣。

還是簡佩先開口,她若有所思,“她這次去了這麽久,不知道事情會有什麽新變化。”

紀葒每次回本部,要麽就是回去撕逼,要麽就是回去要資源的,當然,也經常飛回本部報告Case的進度,不過那種會議,蜻蜓點水不會停留太久,這一次待了半個多月,期間一度失聯,在社交媒體上也不活躍,可以推測本部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元黛幾乎想要說要不然先靜觀其變,等等可能的變化,但很快又制止自己的怯懦。

她深吸口氣,“我們什麽時候上門?今晚?打個出其不意?”

這層窗戶紙終於被揭開了,電話那頭卻似乎沈重得不能回答,簡佩呼吸聲粗重起來,一分多鐘才回答,“明晚吧,讓她今晚好好倒倒時差,不然沒辦法有效交流——我們畢竟也都有點年紀了,黛黛。”

剛才還譏笑元黛用年齡當借口的她,此時語調卻蒼老而又疲倦,簡佩就像是一顆半彎的老樹,用盡最後的力量挺直身軀,她的憔悴與咬牙,元黛感同身受。

但她們已都不是曲琮的年紀了,她們不用哭出聲,不用言語,只需要沈默便可與對方同在,在寂靜中尋找著彼此的支撐。

“那就明晚吧。”

“今晚睡好點。”

最終,她們定下時間,心知肚明地互相調侃,心裏都清楚今晚肯定要失眠。但,有什麽辦法?走到這一步,該面對的,誰都不會再退縮了。

元黛以為自己會心潮起伏,但其實又還好,大概是因為她已經恐懼了很多年——也許從入職那天開始,這份恐懼和焦慮就在悄然增長,有東西可以失去的人就總在焦慮失去了怎麽辦,害怕自己不能適應一無所有的生活,但其實真的事到臨頭的時候反而會平靜下來,最壞的想象即使成真了,那……又能怎麽樣,除非自殺,否則還不是要繼續生活。

如果有一天只有她一個人,一無所有,元黛想,她也會活到不能再繼續的那天。這是她最核心的支持,她做所有事的驅動,有時她也會想,紀葒是不是沒有這份決心,她有,簡佩有,但紀葒很可能是沒有的,她是真的一無所有過,也許正因為如此,她再也不能回到以往的生活。

下班後,她和簡佩在公司附近的商場碰面,元黛給紀葒打電話,“你回來了不找我們吃飯?”

紀葒的聲音懶懶的,“我有點不太舒服——我回來了你們不上門請安?”

她像是什麽都沒察覺,還是平時鬥嘴的語氣,元黛順著她的話說,“好啊,我們上門給你請安——你在哪呢,家裏?”

紀葒嚇一跳,“還真來啊?不必了吧。”

她似乎是在家裏,至少感覺上像是,也沒說出別的處所,只是很不願元黛來訪,簡佩讓元黛和她糾纏,開車直取淮海路,到了小洋房門口卻一無所獲,重門深鎖,物業說,“紀小姐還沒回來嘞,您要麽給她打個電話啊。”

兩個大律師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不對,元黛問,“你到底在哪啊,我們在你家門口呢——還想拉上你一起吃燒烤——”

“燒烤就算了。”紀葒咳嗽了幾聲,“我是真有點不太舒服,估計機場空調太足了。我想睡一會,改天約吧。”

她的語氣真有點虛弱,元黛不好再逼,掛了電話和簡佩交換眼神,“生病了不在家,在哪?”

“肯定不在醫院了。”簡佩猜測,“難道養了新的小狼狗?”

“那大可以直說,而且她那麽貪圖舒服,為什麽不養在自己家?格先生一向不管她這方面的事。”元黛越想越不對,她心頭一動,“我記得她上次手術是曲琮陪護的——你等等。”

紀葒是人,人的行為模式就是可預測的,他們在虛弱的時候會蜷縮回最安全的巢穴。元黛和簡佩又從浦西開回浦東,徒勞無益地繞了S市半圈,最後還是回到華錦附近的高級公寓,簡佩去按了門鈴,紀葒的臉出現在可視對講機裏的時候很無奈,但還是給她們開了門,“曲琮真的對不起我的信任。”

“我畢竟是她的老板。”

第一次造訪新房子,兩個大律師本能都是東張西望,不錯過一切細節,簡佩自來熟,四處門都打開看了看,評價說,“這個房子才是我想象中你會住的那種。”

元黛想笑話紀葒平時是不是都在這裏養小狼狗,是不是因此才羞於告訴老朋友,但她看清紀葒臉色就不開玩笑了,“你是不是真發燒了?”

紀葒滿面紅潮,她清清嗓子說,“可能是,吃點退燒藥就好了——你們別太靠近,傳染,這可能是流感。”

紀葒和元黛年年都打流感疫苗,她們不畏懼,元黛說,“你已經吃什麽藥了?開水壺在哪裏?”

她家務能力不比簡佩強,簡佩畢竟是兩個孩子的媽,已經拉開冰箱門去看食材了,“晚飯吃了沒有?可有雞?感冒了不能吃白粥,煮個雞湯面吧?”

紀葒倒在沙發上,“什麽都沒有……這房子都是物業叫人打掃,沒有管家。”

她很快睡著了,元黛和簡佩打開手機找到外賣軟件,半小時內藥和食材都到了,紀葒家裏有全套廚具,但幾乎沒有使用痕跡,簡佩翻出電高壓鍋,半個多小時熬出雞湯,濾掉油下了三碗面,給紀葒的那碗特意煮得軟爛。

“起來吧,”元黛隔著橙色H字羊毛毯拍醒紀葒,“吃點東西再吃藥。”

她又給紀葒測一下耳溫,37度6,還好,只是低燒,“問題不大,明早要是沒退燒再去醫院。”

她們三個人很少吃這麽樸素的晚飯,一人一碗面,在餐桌邊各自捧著,桌子中央放了一包榨菜,元黛擠了一點,還擠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侵占了姐妹們該得的份。

“哎呀!”她驚呼著,也立刻遭到斥責,簡佩從她碗裏挑走兩筷子榨菜,“自私!”

“我不是故意的。”元黛哀叫著,但她又有一點潔癖,“可你也不能從我碗裏挑吧——沾了我的口水,好惡心呀。”

紀葒拄著筷子看她們兩個人鬥嘴,喝了點熱湯,她精神多了,唇邊竟難得帶起溫存的笑意。

“又是榨菜。”她說,“袋子裏還有一包新的啊,再開就是了——又不是十幾年前了,那時候榨菜是真的稀有資源。”

“啊,是啊。”元黛這才想起來,“我們讀書的時候有一次也是,你病了,我們來看你,給你帶筆記,然後簡佩還帶了雞湯罐頭,還有一包掛面,兩包意面……”

她閉上眼回憶,“是Lasagna,還有一包榨菜,那時候掛面和榨菜還難買的,學校附近沒有亞洲超市。”

“那時候哪有現在這麽方便?就是很珍稀的資源啊,病人才配吃掛面,我們只能吃雞湯意面,然後三個人一起分榨菜,病人可以多吃兩條。”簡佩也想起來,不禁邊說邊笑,“我和你就這樣坐在對面,眼睛盯牢了對方,你夾一根,我跟著夾一根,誰也不許多吃。”

那是她們讀書期間常見的趣事,窮人花了大錢出來讀書就是這樣子,自己帶來的家鄉味吃完之後,亞超的榨菜都有些奢侈品的味道,元黛說,“哎喲,我好想多吃幾口啊,但只能忍著。後來回來了,過了35歲再也不吃了,鈉含量太高,容易水腫。”

“確實不該多吃,我們本來就經常熬夜。”紀葒講,她是懂得養生的。“吃太鹹萬一高血壓了,非常麻煩。”

“所以上了年紀以後,吃東西就變得沒意思了。”簡佩嘆口氣,“永遠的淡味,永遠的纖維,永遠的控糖。”

確實,也就只有年輕才能無拘無束地享用美食,也只有年輕時才有那麽旺盛的食欲,那包你爭我搶的榨菜,是年紀漸長以後再也不能創造的回憶,十多年前能和你分享榨菜的人,如今仍能坐在一起,實在是一件很值得慶幸和欣慰的事,三個女人互相看著,唇邊都不禁出現了笑意。

“你也老了。”元黛覺得紀葒太沈默,把她帶入話題,“我記得你非常少生病的,好像35歲以前我只記得你病過一次,就是搶榨菜那次,這幾年不行了,光今年,曲琮送你回來一次,我們來找你一次,這就兩次了。”

“曲琮那次不能算,那次做手術而已。”紀葒一貫地要強,但她今晚似被病魔擊倒,變得比平時柔軟,望向姐妹們的眼神比平時溫情許多,“這十幾年好像就病了這兩次。”

她笑了一下,“病的原因也都一樣。”

“機場風太冷?”簡佩記憶力很好,“不可能,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快期末了,你不可能坐飛機。”

元黛和紀葒兩人都瞪她一眼,反應太慢活該受這個待遇。紀葒撐著下巴望向窗外,神色很感慨,大概人在病中總是脆弱,她今晚也失常了。

“不是風太冷。”

她說,慢慢去挽袖口,“是因為那個男人。”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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