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衛府門口，就見主子家仆的圍一堆，堵在門口。原來衛嘉派回府的家仆比我們快一步，已經通知老夫人知道，就等衛玠回府。

老夫人看到不醒人事的衛玠就撲上去，一陣痛哭，任誰也攔不住。倒是王氏與衛珂還算冷靜，指揮著家仆各自行動，不再讓人圍過來。

我和葛洪在一邊看著他們在衛玠身邊忙活，一點也幫不上忙，心裏也有些著急。想著如果老夫人問起來，怎麽回答呢？畢竟人家兒子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跟你出去玩了一上午，回來就不醒人事了，怎麽說都有點知恩不報反害之的嫌疑。

我也不是要推脫責任，而是事情發生的實在蹊蹺。好好地欣賞天上的白雲呢，卻突然就暈倒了，問誰也答不上來原因吧。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老夫人從頭到尾就沒“審問”過我和葛洪一句，或者是沒心情沒時間質問我們。不管什麽原因，我和葛洪被涼在一邊，也沒心情喝茶，也沒心情說笑，心情無比壓抑。

轉眼天色就變暗了，我和葛洪坐四目相對，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也不知道衛玠怎麽樣了，想到回來的路上，原來白玉色的臉變成青玉色，像翡翠顯靈，怎麽會不讓人擔心呢。

晚飯之前，衛玠終於醒了，老夫人“真君”來“真君”去的念叨了陣才算罷休。

等他們人都散去後，我和葛洪才得出機會在衛嘉的引領見到躺在床上的衛玠。衛玠臉色又恢覆成白玉色，這次算是醒過來了，我心裏也一陣謝天謝地。

“這本是多年的老毛病，時不時的會發作一次，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害你們擔心了。”橘黃色的燭光照在他白玉般的臉上，分外柔和，像塊璞玉。

他有氣無力的半靠著，三分慵懶，三分漠然，三分孤寂，再加一分笑意，我真心看癡了，從來不知道一個病中的男子這麽有魅力。

看到他，心裏的煩惱，仇恨，怨言，焦急統統軟化，消失不見。

這種無形的力量太強大了。

“可讓我們擔心一陣，沒事就好。師傅曾說過你的病情，臨走時也叮囑過我，要好好照看你。都怪我一時大意，竟忘了這事，真是該死。”葛洪的頭沈沈低著，像極了做錯事在家長面前懺悔的孩子。

“不怪你，這病何時發作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又怎麽知道？”說完輕然一笑，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他笑過。

突然覺的衛玠好可憐。

太美好的東西是不是都有別人不知道的缺憾？

衛玠啊衛玠，老天賜你完美容顏，為什麽又要賜你這身要命的病呢？

“這點病倒是把如初嚇老實了，以後，可真要註意點才行。”這小子生病了還不忘調侃我，看來是真的醒了。

“是啊，從你暈倒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只是發楞。”葛洪也跟著起哄。

“是嗎？那我可真成罪人了。”衛玠的笑意深了些，嘴角微微上揚，明明是無力，在他臉上卻轉化成瀟灑不羈，這大概就是天生的魅力吧。

我深處沮喪情緒中無法自拔，感覺自己做了天大的壞事，比小時候偷媽媽的私房錢買糖果吃更難受。

又聽他說道：“這點病不算什麽，你不用擔心，你們歡歡笑笑的，能減輕些病痛；如果你們愁著臉，也會影響到病情。”

聽到他這麽說，我嘴角才稍稍上揚了一下。

又跟衛玠說了會兒話，和葛洪便退了出來，讓他休息。

在回房的路上，葛洪說：“聽師傅說過他的病，據說是他六歲那年落下的病根，是心病，要想治好，得先解開心結。”

我一楞，看向葛洪，可葛洪卻再不說話了，好像剛才是自言自語一樣。

我拉住他問道：“什麽心結？”

葛洪擺出不幅不願多談的樣子：“別問了，陳年往事罷了。”

我有些失落地回到竹香閣，想著衛玠六歲就落下的心結，好奇到底是什麽心結，能讓他那麽小的年紀就結不開呢？還落下這麽艱難的病。

發病前毫無癥兆，說倒就倒，不帶一點馬虎的，不像心臟哮喘之類的病癥。衛玠無疑是早熟的，單從行事作為來看，就不像十四的孩子。

越想越想不通，幹脆不想，改日再問，倒頭便睡。

第二天醒來，本想去看他怎麽樣，又怕打擾他休息，便坐在樹下乘涼，對著藍天白雲發呆。

不由想到我是借著教衛玠夜觀星象進衛府的，可到現在連半個字都沒聽他提起，我是真忘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

又想到昨天拿制瓷方子說笑，不知道他和葛洪放沒放心上。但想到自己身無分文，目前還是要住在衛府的，可要住的心安理得就有點難度了。

轉念一想，相對於夜觀星象，好像制瓷更有譜些，好歹自己接觸過的，有點底氣，不如先拿來糊弄糊弄？

想著就回房去，讓蝶香磨墨。

瓷器的制作流程都差不多，主要是選料方面，註意瓷土的淘洗，及與高嶺土的分配比例。燒制時，瓷胎的高溫要求。施釉時註意事項，釉上彩繪與釉下彩繪的區別，和二次燒制時的溫度要求。

話說，當下的瓷器有彩繪的很少。

另外強調了景德鎮的瓷石為佳品，其他產地因為不清楚就自動忽略不提了。

並附上回青，浙青，石子青，蘇麻離青的產地，簡單形容樣子，使用時與其他顏料的調合比例等問題。

解決這些問題，制出來的瓷器不說與千年之後比吧，至少會比當下的瓷器要精細許多。

待檢查無誤後，看著滿滿一帛書的字，真心佩服自己。

這可比畢業論文難的多了，竟然被我拿下了，不得不說，這顆腦袋還是很好用的，比我前世聰明多了，一時之間信心爆棚。

當然我並不指望他們能制出來，要知道現在制瓷的窯大都是官家的，私窯也有，但少，沒錢沒勢的根本沒那麽資本養窯。

如果能燒出像他一樣白壁如玉的瓷器來，到時再把他的樣子畫下來，燒制成千上百個瓷人來，一定風靡全國，留芳百世。

這只是假設。

跟衛玠相處久了，有賺錢的想法就覺自己俗不可耐，下意識地打消做生意的念頭。

在這重農輕商，甚至以商為恥的年代，想做生意賺錢可是被人看不起的。

又擔心了衛玠一下，便拿著帛書找他。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葛洪的聲音：“多想無益。”

也不知這兩人在密謀什麽，我剛靠近門框，想聽仔細點，卻傳來葛洪大口喝茶的聲音。明擺著防備人的狀態。

算了，誰還沒有點秘密呢。你們的事情再私秘，也沒我的秘密大吧？

“你們說什麽悄悄話呢？竟然不告訴我。”我佯裝生氣道。

“昨日聽說北地不太平，一時亂了心神，才致使舊病覆發。葛洪擔心我的病情，在勸慰我呢。”衛玠的臉色如常，只是精神有點萎靡。

原來他是聽了劉聰的話才這樣的，可當時卻表現的不在意，而且還故意轉移話題。我還納悶，他怎麽對國家大事漠不關心，卻沒想到引起身體的舊疾。

想到一句話就能刺激他成這樣，這病重的太深了吧？忍不住問道：“怎麽會這樣？”

他微微一笑，說道：“六歲那年，哥哥和我同時生病，母親擔心這不名原因的病會傳染，就讓我倆住在鄭先生家治病，治了幾天，還是沒有治好。所幸哥哥治好了，倒也算一件幸事。”衛玠換了口氣，接著說：“也不知什麽時候會發病，發病時躺兩三天就好了。”

聽衛玠說的雲淡風輕，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還真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命。想想這病癥聽他講有點像低血糖？看他泛白的臉，倒有點低血糖的意思。

“這是什麽？”葛洪指我手裏的帛書問，打斷了這個話題。

“你要的方子。”說著把帛書給他。

葛洪看了一遍，表情由疑惑變成驚喜，又有點憂慮的樣子，甚是呆憨可笑。

衛玠也接過手看，看完之後，對我一臉讚賞。

看來只有他無條件地相信我，真是讓人感動。

“雖然有些地理位置無處查詢，可是根據描述尋找的話，也不是難事。更何況，如初已經標註了產地區域，再加上寫的如此詳盡，要制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如初這是那隱士親口相傳的嗎？”衛玠又仔細看了一遍，頭也不擡。

“是啊，當時聽他講的時候，我也有許多疑問。那隱士脾氣很好，也很誠肯耐心地解釋給我聽，所以我才知道的這麽詳盡。”忘記了地名古今的差異，忘了更新對應，真是大意。

“那好，你先靜養休息，我再研究研究這方子。”葛洪從衛玠手裏“搶”過帛書，頭也不回的離去，好像讓衛玠多看一眼，少活十年一樣。

“葛洪就喜歡研究古方一類的東西，這點我倒是比不上他。”

“人各有志，你也有自己的好，沒必要拿自己的愛好跟別人的愛好比較。”我給他倒了一杯茶，看他氣色穩定，才稍稍放心。

“倒也是。只是這病還要靜養兩天，說好要請教你夜觀星象呢，總是找不到好日子，又要多推遲幾日了。”

話說，我巴不得你這麽說呢。

“等你養好身體，能走動了。選個晴朗的日子，再找一個地勢高點的地方，到時再研究探討不遲。”我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這夜觀星象的事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實在不行，就預測會不會晴雨天氣應付一下。

“好，一言為定。”

“恩，一言為定。”

“那覆原《山海經》的事。”衛玠一臉淡漠，好像這事與他無關。

這小子趁病打劫呢？這麽欺負人？太可恨了。

“等你恢覆了元氣，再說這事不遲。”可不能這麽容易答應他，要是養成你一病，就有求必應的習慣，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恩，如初說的是。”

“所以啊，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其他的事都不是事。”

“還好，後天我就可以走動了，這病來的快，去的也快。”

“……”

衛玠還能開說笑，看來這病是真好的快。

又說了兩句，便退了出來。

總感覺今天天氣有些不對，好像比往常更熱些。

從衛玠那出來，經過曠寂無人的“終南亭”，池裏的水清澈無汙染，真是納涼好去處啊。

自從上次聽衛玠說了它的故事，就知道這地方被當成文物一樣隔絕保護起來了。想進去走走，還得有特許權才行。

看著池裏游來游去的魚，真是讓人羨慕。

老遠就看到匆匆趕來的格娜，小口喘說道：“娘子剛走，老夫人屋裏派人過來了，要讓娘子過去說話。我說你去看小郎君了，一會兒就回來。估計著時間，娘子跟小郎君應該說完話兒了。所以前來找娘子，省的回去‘竹香閣’再出來，不如直接去老夫人那兒，倒省些時間。”

我聽著格娜一口氣說完這些，被娘子、小郎君、這兒、那兒的差點繞暈。

還沒發現這丫頭頭腦靈活，口齒清楚，有這麽強的語言覆制能力。她們三個只比我這身體大兩三歲而已，好好教教，大有前途的。

我先默默記下，有機緣再談。

格娜在前面帶路，蝶香在一邊問我說：“要不要知會小郎君？畢竟娘子是小郎君請來的客人，老夫人也極寵愛小郎君的。”

自從蝶香來我這，除了特意叮囑之外，基本都是隨身伺候，寸步不離，難得我沒有被監視的錯覺。

我知道蝶香是擔心老夫人為難我，才想找救兵預備著。

話說回來，老夫人是衛玠的母親，愛子心切都是再正常不過的。要是老夫人指責我幾句，也是合情合理的。想我一個外人，她也不會做出打罵體罰之類的過分的事。

聽蝶香說老夫人出身於太原晉陽王氏，書香名門，世家大族，表面功夫肯定做的極好，我倒一點不擔心自己受苦什麽的。

但這蝶香拿著衛府著的銀子，心卻向著我這個外人，看的出是真心關心我，當下有些小感動。

先不想這些費心機的事了，解決老夫人這一關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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