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滿足下自己的愛美之心。我前世也長這麽標致的話，追我的男人估計都排出兩條街了吧。現在上天賜給我這幅皮相，又準備讓給我什麽樣的人生？勾引什麽樣的人呢？

我在這裏胡思亂想著，轉眼蝶香已經回來，手端著的碗還冒著氣，後面跟了兩個骨架稍大的女仆。穿著麻衣，眼睛又大又深，一看便知是歐羅巴血統。

蝶香小嘴輕張，說道：“娘子，老夫人說，擔心奴婢一人照顧不周，特意多撥兩名家奴過來，照顧娘子日常起居。”

我又仔細看了她們一眼，微笑點頭，喝了藥，蝶香才引我去主廳去見老夫人。

沿著走廊左拐右拐，廊柱上都刻著各種花紋。廊邊沿途都種著各種花草，明顯是有人修葺過。雖然不比江南園林，假山石怪奇花異草樣樣俱全，但還有幾樣可取之處。我雖不懂這些美景，可看著終究還是不一樣，兩個字，講究。

轉了兩個回廊，終於抵達大廳，牌匾上寫著——恒廳。

龍飛鳳舞寫著字，筆法流暢，一看便知是草書，只是不知是誰的手法。又是繁體字，實在考驗我的學識，最終還是低頭不語。

心想反正這一家子人都會寫字，而且是很擅長寫字。

衛玠的爺爺，爸爸，奶奶，姑姑都是有名的書法家，他的母親王氏更出身太原王氏，舅舅王濟更有名，肯定是其中一個人寫的。這可是比古董還要珍貴的東西啊，要是把這字拓下來，肯定能賣不少錢。就是在當下，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主座位上坐著一位綰著芙蓉發髻，保養得體的看不出實際年齡的中年女子，想來應該就是衛玠的母親了。

右下手衛玠腰板挺直地坐著，中間隔著一個座位。

再右下手坐著一位十三四歲的女子，綰著蛇雲髻，衣著亮麗。看著年齡像是要及笄的樣子。左下手空著一個座位。接著坐著一位十六七，發髻束起的女子，長的頗豐腴，像是剛剛生育過的。

暈，現在居然還沒有桌子，看著真是不習慣。

我上前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如初，見過老夫人，給老夫人請安。”起身看到她和煦的目光，心裏才沒那麽忐忑。

這套說辭是剛才問蝶香學的，畢竟人家是主，我是客，基本的禮節還是要知道的，也顯出我知識分子的身份。

“如初娘子請起，快請入坐。在自個家，無需多禮。粗茶淡飯如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說著指揮蝶香扶我起來，引我坐在衛玠的下手。

“老夫人客氣，倒是如初冒昧前來，打擾了貴府的清靜。”我看著衛玠點頭微笑，表達我的感激。這家人太熱情了，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說的什麽話，阿玠平日裏很少出門，走動也少，長年累月的也不見他帶個朋友回來。今日聽他講起你的困處，倒讓我心疼一陣。想你小小年齡身邊又沒個熟人照顧，如何在這陌生的地方生活？阿玠一向聰慧，行事穩妥，這點我倒是放心的很。如初娘子就當這裏是自己家，不要客氣，有什麽需要的可以直接吩咐蝶香行事便可。”

說完指著左手邊那位豐腴女子說道：“這邊是我大兒媳，王氏名茵，幫我料理些家事。”又指著右手邊的女子說道：“這邊是我未出閣的女兒阿珂，都是娘子，平常無事可以多走動走動。”

“得老夫人如此厚愛，實在是如初之幸事。”我又作一揖，表達我的感激。初入這世道，老夫人這些話無疑是雪中送碳般的溫暖。

“如初娘子快請入座，倒是我話多了。”說完，揮手上菜。

幾個家奴不一會兒輪番忙活上菜，兩道一葷一素的主菜加一湯，四碟小菜。一碗面條，兩個焦黃色的餅。這飯菜形式看著眼熟，有幾分韓國料理的意思。

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我好久沒吃韓國料理了，沒想到穿越到西晉，反而滿足了我的口欲。又不敢放開了吃，得保持淑女形象，才能顯出穩妥。

主座上的老夫人沒動筷子，其他人不動筷子，弄的我也不敢動筷子，畢竟自己是客人。雖然主人剛說讓我不要客氣，我再笨也知道那只是客套話。難道是要等人嗎？還是要飯前禱告？

正在我亂想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沈重的腳步聲。一個身高一米八多，年近二十，長相清俊，與衛玠長的有幾分相似，卻不如衛玠精致，有一種男性暴力美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彎腰行禮說道：“孩兒向母親請安！”

“仲寶快入座吧，大家都在等你呢。”說著輕笑一下，聲音滿是溺愛，聽的出老夫人對兒子的疼愛。

“這是我的大兒字仲寶名璪，這是你弟弟請的客人，要在我們家住上幾天。你們閑來無事，也可多走動走動。”

這是衛玠的大哥，衛璪？還真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想著史書也不可能把每個人都記錄在案，再說了即使正史野史記錄過，也指不定毀於某場戰爭烈火中，再加上我對歷史本來就不是很了解，所知道的還是出於愛美人之心看的那麽一點，連“八王之亂”也只是知道這個四個字。

有多少王，是哪些王，歷史進程詳情，自己都不確定，就不提什麽窺探天機了，沒那個心，也沒那個條件。這時竟有點後悔自己怎麽就沒多讀細讀精讀幾本書呢？

老夫人介紹衛璪與我互相認識，我們又互相作揖見禮。

終於可以動手吃飯了，我挾了一筷子青菜肉正準備往嘴裏送，一旁的衛玠說：“長時間未進食，應該先喝口湯才是。”

我聽著他這麽說，便依言行事，先喝了兩口湯，感覺找到五臟腸胃，說不出的舒服，才動筷子。

四道開味小菜紅綠白黃，莧菜 ，黃瓜，蘿蔔，黃豆酸甜適中，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腌漬的，顏色更鮮艷純正，味道也好。可見，在吃方面，人類奮鬥的腳步是一致的。

“這幾道小菜，鮮脆可口，艷麗瑩潤，正適合做開胃菜。”我由衷嘆服。

這味道倒比現代還要正宗好多，剛才雖然覺的餓，可總感覺胃裏堵著什麽。吃了點小菜，胃反而舒服許多。古人對於吃食還是很上心的。

“這四道赤莧，胡瓜，萊服，秣食豆皆是采用古方調味，秋末腌漬後長期放入地窖裏保存，過冬食用。現在這些是半月前腌漬的，想不到你如此喜歡。不過，要少食。”衛玠嘴角上揚，白皙的側臉罩著一層光暈，越發迷人。

我倒是忘了，這些蔬菜的名字古今是不一樣的，有的菜品都還沒有呢，比如說玉米。不過還是古人文雅，連帶菜名也跟著文雅。

“如初娘子，家是哪裏？”突然一個女生的聲音響起。

尋聲向右下手看去，原來是衛珂在說話。轉頭看到她嬌俏的臉上飄過一絲不知名的笑意，更讓人心裏不安。我哪知道自己從哪來？總不能說我是穿越過來的，來自千年之後吧。想著怎麽也得編個出身才行。

“如果姐姐不嫌棄，叫我妹妹便是。如初家住兗州郡，是數月前，我和幾個家仆奉家人囑托去涼州探親，路上顛簸，生了一場小病，盤纏也用去七七八八。想到京師還有幾個親人，便來投奔。未料京師人多熱鬧，不幸與家仆走散。幸得遇衛郎君相助，解如初燃眉之急。”

這故事也是有幾個漏洞的。別人說謊話不能太完美，要不然反而顯的假。

說自己是兗州郡，因為我老家古時曾為兗州郡。不說齊魯地，是擔心那王氏去查我的底，我可知道瑯琊王氏在山東的影響力，太原王氏，瑯琊王氏和衛氏又都是世交，真要著人打聽，不久這謊言就會穿幫，還是避免這個釘子的好。

我也知道這番說詞站不腳的，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衛珂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這種關在家裏不允許出門的閨秀，是有私人老師的，見解和思考方式都不同於一般市民，又生在世家，聰明的很。

不相信就不相信吧，我能力有限，只準備了這一套說詞。

“妹妹可知京師親人姓名住址？也方便幫你找尋，雖然會費些時日，但，只要有名有姓住址沒變，還是能尋的到的。這幾日就委屈妹妹先住在‘竹香閣’，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問嫂嫂要。”

衛珂這幾話說的甚是委婉，卻透出我是可疑份子的意思。

“要是找人，我倒可以幫忙，如初娘子但說無妨。”坐在斜對面的衛璪也開口說話了，這家人真熱心。

我看了看衛玠，說道：“京師親人久未走動，找尋找起來確實有些麻煩，我心裏實在不好意思。”

轉頭想著隨便編個親戚好了，就像劉姥姥進大觀也是因為早八百年前的親戚來的，再加上古人結婚都早，族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了。西晉世家關系網比蜘蛛絲還繞，隨便套用一個糊弄幾天是幾天。

“聽我母親說她出閣時，家裏還有幾位異母哥哥弟弟妹妹。長輩名諱倒是未聽母親提起，我母親姓王，單名一個瑟字。”

說有幾人異母兄弟姐妹是想顯示家族大啊，不然外公哪有能力養那麽多姨太太？再加上姓王氏旁門支系多，要查一遍總要費些時間。

“京師城中有些名望的世家大族裏，王氏人才旺盛，找起來確實麻煩，需要些時日。不過娘子放心，我有幾個好友在左民當值，查閱一下也不是難事。”衛璪說著微微一笑，笑的有些詭異，看的我心裏起雞皮疙瘩。

我很有禮貌地回道：“如初在此先謝過仲寶郎君。”

這頓飯吃的真是不踏實，問題一個接一個，真搞不懂自己怎麽會主動來，聽衛玠的安排不是更好嗎？

又轉念想到這些問題早晚都要面對的，拖延總不是長久之計，早面對才有主動權。看來還真要跟衛玠好好聊聊，了解下現在的情況，看能不能找到一條發財的路子。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過啊！

吃完飯，家仆把餐具撤走，又上來漱口水。

這時候冶煉技術已經這麽高超了麽？看著眼前這個銅盆，光亮鑒人，邊緣還刻著花紋，十分講究，心裏十分吃驚。

大家又互相見禮告辭，王茵和衛珂說過兩天來到竹香閣看我，我自然回答高興之類的話。

回到竹香閣，屋裏已經點燃一支白色的蠟燭。看看天色，估計也就八九點左右，這麽早就休息還真是不適應。

從衛玠口中得知，今年是元康九年。我推算一了下，當今皇帝是司馬衷，太子是司馬遹，皇後是賈南風，輔臣是張華、裴頠，八王之亂最緊要的關頭，越想越心涼。

讓我穿越過來是觀戰的麽？

白天雖然被曬暈了，但晚上還是很涼爽的，想著現在的黃土高原表層應該還是綠樹成林，洛伊兩河的水還是很清的吧？自己還真應該到處走走，看看古時的大好山河，也不枉我跨越時空來這來走一遭。

一時睡不著，便坐在外面的走廊上數星星。天空一片幽藍，數不盡的星星，看的眼花繚亂。我在上海工作後，就沒見過這麽多的星星。

相比重生前，現在真是享受。

找到牛郎織女星，不由地哼起梁祝來，這是首悲傷的曲子。可我現在心情愉快，連調子也輕快起來。如果有笛子就好了，還能吹上一曲。

學吹笛子是初中時的事。

那時候在老家學會一樣樂器是件了不得的事，就像擁有了一技之長生存之道一樣。我也沒舍的放棄，便一直堅持下來。每天早上吹上半小時一小時的，技藝雖進步不大，倒也沒退步。到大學時指法就更熟練了，在剛入大學迎新晚會時還表演了一段笛子獨奏，加了不少印象分。也是那個時候流年開始和我親近的，因為喜歡笛子的聲音。

想到流年，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會不會和我一樣穿越過來，或者穿越到不同地點或不同的時代去了？自己還真不能確定。我和流年可不就像這銀河上的牛郎織女星麽？隔的那麽遠，遠的都找不到對方，只是知道存在著那麽個人。

真有想她了，我唯一的朋友。

感覺背後有人，轉身回頭看，不知何時衛玠已經站在那裏，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怎麽也不打個招呼。

看到我看他，面上略微一笑，哪還像是半成年的孩子，這張馳有度的笑，這被捉住偷時的從容不迫，比成年人做的都好。

古人早熟啊！

“如初好興致，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賞星。這首曲子叫什麽？怎麽從來沒聽過？”他說。

看來我這個在二十一世紀屬於沒什麽專長的人，到了這裏反而成創新型的人才了。衛玠居然被我這跑調的曲子‘勾引’來，真是讓人開心吶。

盡量保持平靜：“這首曲子還沒想好名字，不過是看到天上牛郎織女兩兩相望，一年只能相會一次，心裏有點感傷罷了。”

“或以其酒，不認其漿；鞙鞙佩璲，不認其長。

維天有漢，鑒亦有光；跤彼織女，終日七襄。

雖則七襄，不成服章；睨彼牽牛，不認服箱。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捄天畢，載施之行。”

衛玠慢聲吟誦道，聲音清麗脫俗，無情無欲仿佛只是在吟誦詩詞，真正的冰清玉潤，神清秀異。

看他這般出口成章，文化知識積累的夠深的。

一時興起，想到那首廣為傳誦的《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看到衛玠眼睛裏瞬間閃起的光芒，就知道震住他了。

心裏不免得意又擔憂，自己文化知道有限，詩詞也就記住那麽幾句，還是不要處處爭強好勝出風頭的好，否則麻煩的還是自己。

衛玠上前一步，認真地看著我，說：“如初這般才華，真叫玠羞愧。”

“剛，剛才那首詩是別人寫的，我只是覺的好，記住了而已。”我趕緊撇清關系。

對於一個沒有才的人來說，才華之名是負擔，

“哦？那是哪位名士才子？”衛玠問。

我一聽就完了，還真沒記這詩的作者，真是羞愧。

還好晚上天黑，看不清我這快熟透了的臉：“是一本不知名的詩集，詩集連個書皮題記都沒有，更別說署名作者了。這詩哪年哪月誰著，還真沒法考究。”兩句話，把這詩的出身給斷了後路，讓衛玠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看他一言不發，還一幅要死心不死心的樣子，不由地補了一刀：“我後來也查閱過那詩集的出處，詩集借閱出去卻又丟了，說來真是可惜。”

“原來如此。實在可惜了！”

“是啊，豈止是可惜，可惜大了。”

我看衛玠再無心賞月：“時間不早了，玠郎君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衛玠這才慢慢轉身回去。

我心裏長舒一口氣，感覺今天的一切都不那麽真實。

看著天上清明一片，一個接一個疑惑冒出腦袋。

衛玠好像不拿我當外人，一點防備心都沒有，連老夫人也是這麽熱情？還特意另配兩個仆人供我使喚，這是準備長期‘收留’我吶，古人待客都是這樣嗎？還是衛玠說了什麽嗎？他們圖什麽吶？

不過現在也不是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有地方住總比沒地方住強，再說我也不怕別人算計我，我有什麽好被算計的呢？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誰。

不管了，洗臉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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