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黯淡下，天際懸掛的星星都隱了身影，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暗了。

可林路仍舊還沒有睡著。

他往被子下縮了縮，埋了半個頭進去，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睜著，沒有焦點。

老爸和老媽三個小時前在他臥室門口意有所指的吵了一架，擺得是雞毛蒜皮的架子，字裏行間確透著的都是“林路他現在怎麽這麽不懂事了不就是你沒照顧好孩子他現在不聽話了怎麽辦”和“林路聽到沒你爸你媽為你多費心啊你就不能善解人意一點”。

林路沒在意這些，現在也無所謂這些了。

他這輩子最親近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帶他養他把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爺爺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方錚，最親近的是這兩個人，最在乎的也只有這兩個人。

或許小的時候還是會想要爸媽，想要爸媽的陪伴和關心照顧，但失望是會變成絕望的，想要的永遠得不到，會演變成失望，終結成絕望，最後以不想要了畫下最後一筆。

林路的心路歷程就是這樣。

他今天格外的沒有睡意，腦袋裏也並沒有在想東西，端的是一片空白，可就是睡不下。

“噠。”墻上的掛鐘響了一聲，林路從被窩裏坐了起來，開了燈，擡頭向上看去，這個鐘原來是掛在爺爺房間的，過一個小時響一聲，現在竟然已經三點了。

臥室裏開著空調，暖和得很，林路套了個寬松的棉衣，在書桌旁邊坐了下來。

這次期末考試因為爺爺的事，背書上功夫下少了些，文綜就掉了快十分下去，險些被第二名超了，林路拿起歷史書，開始小聲讀了起來。

這世界上除了爺爺，唯一一個會在早上不敲門就破林路的臥室門而入的就只有方錚了。

方媽媽今天不知道哪來的雅致，趕了個四點鐘的大早，下樓去燉了玉米豬蹄，然後又在八點鐘的時候把方錚從被窩裏扯出來，讓他給林路家送一碗去。

方媽媽是這麽說的：“林路他媽不是個會做飯的，這幾天小路肯定吃得都好不成哪去，今天正好燉了豬蹄，你就給他送一碗去，別懶。”

涉及林路的事兒方錚才不會懶，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自己收拾好，捧著個碗就頂著一頭冷風出門了。

林爸爸在樓下椅子上坐著抽煙，見他端了個海碗進來，連忙站了起來：“你這是……太麻煩了吧？”

“沒，”方錚把碗走到餐桌上放了下來，“表叔，表姨和林路呢？”

“你姨她在廁所，”林爸爸把煙摁滅了，“林路他還沒下來。”

“哦。”方錚應了聲，又輕車熟路的去廚房拿了個飯碗和一個勺子，給林路舀了一份，然後端著飯碗就往樓上走，“表叔你們也快點吃，冬天東西容易冷，我給林路送上去。”

“那麻煩你了啊。”林爸爸說。

方錚托著個碗，廢了老半天勁兒才把藏在沙發上墊裏頭的臥室鑰匙拿出來，又艱難的把門打開，結果一開門就看到林路伏在桌子上在睡覺。

“我艹……”方錚趕緊走過去，把碗放下，直接在林路的肩上拍了一下。

林路悠悠轉醒，迷迷糊糊的看著他說：“方錚，你怎麽在這？”

“我還想問你呢？”方錚有點兒沒好氣的說，“你別告訴我你在這睡了一晚上？等等……你手下壓著什麽？歷史書？那你可真是夠懸梁刺股的啊？真嫌自己身子骨硬開了空調就能為所欲為了是吧？不怕感冒呢？”

一大早就被人沒好氣兒訓一通，按說是應該生氣窩火的，但林路只有高興。

他的方錚，不管出於什麽，永遠無微不至的關心著他。

“沒事兒，”林路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我就是昨晚上睡不著，就看了會兒書，沒成想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還困嗎？”方錚對林路這幅樣子有脾氣也消了，“回床上再睡會兒吧。”

昨晚上最早也是四點左右才睡下的，現在困意還是有，不過方錚在，他就不想睡了。

“你不是給我端了湯上來嗎？”林路打了個哈欠，“我不困，我要喝湯。”

“湯可以先放著，冷了也可以再熱，”方錚看著他，“我叫你醒來，就是怕你在桌子上睡得不好不舒服，你要是還困，就回床上睡，你看看你的眼眶，熬成什麽樣了，黑眼圈都快趕上人腎虧的了，多睡會兒吧。”

林路咬了咬嘴角，直接走出了臥室。

“哎！”方錚跟了出去，“怎麽還發脾氣了呢？我又不是不讓你喝湯你說是不是，這個事兒我不是關心你嘛，睡會兒唄，嘿！你怎麽還把廁所門關上了！”

“上廁所！”林路在廁所裏喊了一句。

“上廁所啊，”方錚靠在了廁所門上，“那你早說嗎，弄這架勢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林路在裏面沒回答，只傳出來了一陣沖水的聲音。

“你爸媽要走是吧？我還沒問你呢，今年過年怎麽打算的，和爸媽一起在外面過嗎？”

廁所裏，林路手裏握著牙刷，正打算往嘴裏送，聽到這話兒手立刻頓住了，他的鼻子還有些酸，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讓方錚聽出了什麽異樣。

“嗯？”方錚有點緊張的追問了一句，“是要出去過年吧？”

廁所裏有傳出了一陣比較長時間的水聲，隨後林路毫無起伏的聲音傳了出來：“不去，不出去。”

“啊？”方錚立刻興奮了起來，“真的嗎？”

林路把門拉開了，一臉雲淡風輕的斜靠在門框上，看著他笑著說：“就這麽不想讓我出去嗎？”

方錚被他看得沒由來的一陣心慌，他臉一熱，微微把頭偏了偏，說：“你要是能留下來，我當然開心。”

“要是我留下來你會開心，我當然會留下來，”林路說，“畢竟我希望你開心。”

方錚心說這人今天是犯了什麽毛病，這對話兒說得跟什麽正值青春年華的小男女調情似的，莫不是還沒從爺爺過世的難過裏走出來，一時抽了？

方錚被自己這離了八十竿子的猜想差點嚇出一身冷汗，他舔了舔自己的上唇，咽了口口水，然後小心翼翼的說：“表爺爺已經走了，你看開一點。”

有心調情的林路：“……”

這兩件事之間有他媽半分錢的關系啊？

“以後還有我呢，”方錚走到他身邊，還攬著他的肩拍了拍他，“我一直都在的，再有什麽不開心也忘了好嗎？”

林路看著他近在咫尺好看俊秀的臉，把他的手腕一抓，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壓到了墻壁上。

方錚瞳孔倏地放大。

林路卻沒有動作了，就保持這麽個面對面的尷尬姿勢和他對視著。

方錚想看出林路突然來這一手是想幹什麽，但此刻卻覺得林路的眼睛像蒙了一層大霧，他什麽都看不出來。

好半天之後，林路才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你有喜歡的姑娘兒嗎？”

方錚：“……沒有。”

“好，”林路像是得到了什麽滿意的答案，眼睛彎了彎，放開了他的手，“我也沒有。”

方錚仍然靠在墻上，沒動。

“對了，”林路走到洗漱臺上洗了把臉，然後在舉著毛巾擦臉的時候說，“我今天晚上就要去外婆家了。”

“什麽？”方錚淡定不住了，“怎麽這麽突然？不是說了不出去過年嗎？”

“沒辦法，”林路把毛巾掛好之後說，“我爸媽今天就要走了，我媽最大的讓步就是讓我去外婆家，所以她在走之前，會把我送去外婆家。”

方錚有點難過：“那你開學之後呢？”

“我媽是打算讓我寄宿或者去親戚家寄住。”

方錚更加不好受了：“那我豈不是只有上課才能見著你了？”

“不是，”林路說，“我話還沒說完，但我的打算是我要一個人在這裏住，住到高中畢業。”

林路下午就收拾東西走了，他走之前都沒有去支會方錚一聲，老媽去上班了，老爸和方柯在店裏，就方錚一個人在家做作業，除了最普通的車子開動的時候發出的時候在經過方錚家樓下響起了之外，林路走得堪稱悄無聲息。

方錚發現林路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還是他想去林路家玩玩 ，結果看到迎接他的是關得嚴實的大門，才知道林路走了。

他甚至三個小時之前，寫作業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還是如果真的如林路所說他要一個人待在家裏，那能行嗎？他一個人能行嗎？一個人洗衣做飯忙得過來嗎？要不跟老媽說，要林路這最後一年多住自己家，反正老媽也疼他喜歡他，可林路和林路爸媽會願意嗎……可謂是操碎了心。

可他沒想到，自己心都操碎了，想去找找那個讓自己操心的人，那個人卻一聲不吭的走了。

方錚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擔憂。

林路外婆家肯定是沒有電腦的，他們也沒有手機，他也不知道林路外婆家的電話，那豈不是代表，如果林路不主動來聯系他，他豈不是要開學才能見到林路。

這種即將到來的無能為力的有排山倒海之勢的想念，讓方錚心慌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明後兩天表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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