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妍研埋著頭，其實還是有點生氣，但不知道生氣的點在哪裏。

明明題其實已經會了，就是錯了一點計算而已。而且今天中午看了很久的奶茶，這會也擺在桌角了。

周妍研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是在氣楊箐，這個人怎麽能這麽好脾氣？！明明自己這些天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但她還是笑瞇瞇的貼上來。

但是再怎麽氣，看著楊箐雷打不動的笑臉，周妍研心頭的氣就緩緩消了。

撥弄了下奶茶袋子裏的吸管，她低低應道：“嗯。”

楊箐聽到回應很是驚喜，這可是這些天來，周妍研第一次回應她的話！

楊老師美滋滋的，整個人開心地冒泡，又跟周妍研多說了幾句，直到預備鈴響了，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周妍研看著楊箐一步三回頭的樣子，覺得有點搞笑。這個人有的時候很強硬，像是一個能打十個，但是有的時候又出奇的軟，只要她的一個回應，這個人就能開心到走路都飄飄的，像是一顛就能灑出蜜來。

周妍研嘴角剛微微勾起就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來，是葉稭的消息。他說他好痛苦，他恨這個不能讓他們相愛的世界，他問她敢不敢和他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去另一個能讓他們自由相愛的世界。

周妍研的嘴角頓時抿成一條直線，心緩緩沈下去。她知道葉稭是什麽意思，她沒回。

當天晚上放學，楊箐照例將她送回了“家”。站在小區大門內，看著楊箐坐上公交離開，周妍研便也準備離開此處。

但她剛走沒幾步就遇到個男人，虎背熊腰，面容勉強看的出來跟她有幾分像。

周妍研有點惶恐，怯怯叫了聲：“爸。”

“別叫我爸！聽保安說你連著好幾天都往我們小區跑，你想幹什麽？又想要錢？”周父煩道：“操。當初跟你媽無套的人多了去了，怎麽偏偏賴上我。說什麽長得跟我像，我看你跟我們小區保安長得也挺像的。我上次可給了好幾百的撫養費，你們別太過分了！”

“我……我不是來要錢的……”

“那你來幹嘛？”周父上下掃了周妍研一遍，像是在看什麽廉價的商品，“女承母業啊？我警告你，你要賣去其他地方賣。在這賣被我老婆發現了，這事瞞不住，你可沒好果子吃！”

每當周妍研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夠難堪的時候，總有更難堪的場面在等著她。她抽噎了一聲，搖搖頭，“我不是來賣……”

說到一半又覺得沒意思沒必要，她擦了擦淚，徑直離開。

遠遠聽到周父在罵：“嘿？！老子跟你說話呢，還直接走了？婊.子的女兒，有什麽好牛氣的？！”

周妍研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小區，沿著墻角一路走回了自己真正的住處。

路燈明明滅滅，窄窄的小道上腥臭的泥水四溢，各種垃圾堆積如山。小道兩旁盡是四五層的自建房，一層有六七個房間，這樣轉身都不怎麽方便的房間便容納著一個家庭。

婦人聊家長裏短的竊竊八卦聲，嬰孩的啼哭，男人邊罵邊打人的聲音，女人的尖叫……

估計聖耀的貴族子弟很難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但她卻確確實實出生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而且就算在這樣的地方還有著可笑的鄙視鏈，她顯然是處於鄙視鏈底端的那個。

聊雞零狗碎的婦人們見到她回來，一個好事的當即扯著嗓子喊道：“翠紅！該完事了吧？孩子都回來了！怎麽這麽久啊，你是陪一個還是陪兩個啊？”

周圍其他婦人頓時捏著瓜子，“吃吃”笑起來，相互擠眉弄眼，打著周妍研不想看懂的謎語。

周妍研在家門口站了會，等男人出來，她才進去。

剛一進去就被周媽扯著耳朵摔在地上，一個巴掌接一個巴掌甩下來，“小賤人！都怪你，老娘天天被人笑話。送你去讀書，你回來這麽早幹什麽？害老娘差點沒搞到錢。賤人，打死你！”

周妍研被打得痛極了，邊哭邊求饒。依稀聽到墻角下那群婦人又發出了“吃吃”的笑聲，像老鼠，要來吃她的血肉，周妍研害怕。

周媽打得累了就自顧去歇下。

周妍研緩了好一陣才從地上爬起來，腦中不知怎麽得浮現楊箐溫柔的笑。

她突然好恨楊箐，恨楊箐每天自以為好心地接送她上下學，卻不知道為了維持自己的那一點體面，她要每天多花兩個小時在上下學路上。

恨楊箐永遠陽光燦爛的模樣，好似整個人都發著光似的，卻不知道有人天生就在泥潭裏，又臟又臭。

最恨楊箐要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她本可以忍受這些的，在沒有遇到楊箐之前。

為什麽自己不是貴族子女。

為什麽自己要有這樣的出身。

為什麽……

父親的厭棄，母親的巴掌，周圍人鄙夷的、不懷好意的目光在眼前旋轉重疊。

但至少這世上還是有人和自己一樣痛苦的，雖然也曾懦弱過，但他憐惜自己的苦痛，將自己視若珍寶，甚至想生生世世和自己在一起。

周妍研掏出手機給葉稭回了個好。

她靠在墻上，突然覺得輕松。

就這樣吧，又臟又臭的、可笑的周妍研的一生，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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