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人吉市一座無名的高山上。

妖狐坐在崖壁下的石桌子前，正仔細搗鼓著手上的泥塑。

他的樣貌有些許改變，原本低著頭就能看出來的一股子狐媚勁兒被蓋了下去，看上去倒有幾分清秀小生的味道。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衣，銀白的頭發上有兩個微微隆起的頭發包兒，這是把兩只耳朵給折著隱藏了進去。他的背後多了一對黑色的翅膀，不過能看得出來是裝上去的，顯得有些僵硬，還有些歪。他的狐貍尾巴也被藏了起來，坐在地上總感覺屁股後面硌得慌，只能傾斜著身體，以此來緩解不適感。

石桌子的另一邊坐著大天狗，相比之下，他的改變較少，天狗依舊是只天狗，就是面容變得更普通了些。

他背對著妖狐，動了動身後的翅膀，轉過頭來問道：“好了沒？”

“沒呢，別動。”妖狐頭上的包兒動了動，說道，“翅膀收回去。”

大天狗轉回了頭，將翅膀重新收起。

妖狐手上的泥塑是個半成品，大概可以看出來是天狗模樣。

“你的羽毛是上小下大還是上大下小的？”妖狐不厭其煩地重覆著同一個動作，將泥塑上的頭發刻出了飄逸感之後，又把註意力放到了翅膀上。他拿在手裏琢磨了一番，對大天狗招了招手，“拿一根我看看。”

大天狗從翅膀上拔了一根羽毛下來，朝著妖狐的方向甩了過去，直直地釘在了石桌上。

“老大，你溫柔點兒，這都第二個坑了。”妖狐有些無奈地把羽毛拔了出來，“這桌子好不容易弄來的。”

大天狗沈默半晌，說道：“明日就要離開了。”

妖狐仔細觀察著羽毛上的形狀，應了一聲：“哦。”

時間在沈默中流失，雕到一半的時候，妖狐揚了揚手：“老大，過來給我摸摸翅膀，前端跟後端的厚度一樣嗎？”

“應該不一樣。”大天狗走到了妖狐身側，背對著他露出了翅膀。

妖狐上上下下把翅膀摸了個遍，又用兩根手指捏著搓了搓，最後摸到了翅膀根部靠近脊背的地方，撩開衣衫看了一眼與皮膚相連的位置。

大天狗眉頭一皺，翅膀對於天狗來說是比較敏感的部位，妖狐每撫過關節和尖端的位置，他都能感受到一股電流順著翅膀傳入身體中。

不過他是正直的前任分會長，眼前這位是他曾經的手下，他不動聲色地忍耐著，脊背的僵直卻很好地出賣了他。

妖狐的手按在了大天狗的背上，順著摸到了長出翅膀的位置上，還用手指戳了戳相連的部分，問道：“有感覺嗎？”

“當然有。”大天狗的脊背已經不能用僵直來形容，完全就是一塊鋼化板，他的聲音卻裝得異常輕松，“你看這個做什麽？”

“好奇怎麽長出來的。”妖狐覺得有些逗，他放下了大天狗的衣服，帶著一臉藝術家的操守，又在翅膀上摸了一番，然後才重新拿起了泥塑，嘆道“你要是多給我一天時間，我就能完成了。”

大天狗緩了緩，說道：“明天必須走。”

“行，聽老大的。”妖狐做好了翅膀的形狀，又往上劃了幾條紋路，說道，“其實他們明天未必找得到我們。”

大天狗說道：“酒吞大人親自來了。”

妖狐動作一頓，問道：“你還沒告訴我，是誰給你傳的消息啊？”

大天狗低聲道：“故友。”

“所以我在問你，故友是誰啊。”妖狐說完也沒等答案，自顧自低頭，繼續搗鼓起了泥塑。

大天狗跳過了問題，說道：“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去無名城。”

妖狐隨口“嗯”了一聲。

大天狗問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記得。”妖狐笑了起來，“無名城的負責人受了重傷，無人暫代事務，妖魔全跑到了通靈海上，整片海域都被隔絕了，只要跑到裏面躲起來，審神者也未必發現的了我們。”

“這些不是重點。”大天狗說道，“重點是我們明日要穿過的海域極為危險，要以避讓為上，切勿纏鬥。”

“知道了，老大。”妖狐搖了搖手中的泥塑，說道，“那把這個快遞回平安京吧，我怕明天不小心弄掉了。”

大天狗道：“這也不是值錢的東西。”

“我可是第一次做老大的手辦。”妖狐吹了吹泥塑翅膀上的碎屑，他的做工非常精細，已經能看出來翅膀的大致紋路。

大天狗靜默片刻，說道：“快遞不了。”

“嗯？”妖狐擡頭看了他一眼，“都城之間不是能快遞嗎？荒川賣我手辦的時候也是用的快遞。”

大天狗解釋道：“都城與都城之間快遞需要負責人簽字。”

妖狐遺憾道：“那還是算了。”

之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大天狗坐在一旁沈思，妖狐做完了翅膀的紋路，又把泥塑的衣飾修理了一下，半成品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來的步驟是上色，山上材料不全，加上時間有限，妖狐沒有再繼續，他小心翼翼地把泥塑收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發現大天狗正在看他。

“老大？”

大天狗突然問道：“你後悔來這裏嗎？”

妖狐一楞。

那日在比良山上，大天狗打破了茨木童子的結界，闖入了妖狐的房子，一句話都沒有解釋，只問了一個問題，就成功拐跑了妖狐。

“要跟我一起走嗎？”

為什麽要走、要走去哪裏？

這樣的疑問只在妖狐的腦海中浮現了半秒，就被他統統掃出了腦外。妖狐一句話沒說，一個問題沒問，就跟著大天狗跑來了人吉市。

這事兒聽著也挺奇妙的。

雖然後來發現了這只是個誤會。

大天狗以為妖狐也是被群眾冤枉的嫌疑犯，作為比良山上好靜的兩大妖怪，大天狗被各路粉絲們質問，被都城議會牽著鼻子走，幹著最糟心的事兒，還要受著最難以理解的委屈，大天狗不是矯情，他就是覺得有些厭煩。

一目連和妖狐也有著同樣的遭遇，一目連怎麽想他不知道，但妖狐是不谙世事的藝術家，雖然偶爾會做一些蠢事，但是他的本性並不壞。

人類的世界太過覆雜，在猜忌與懷疑中，連大天狗都難以全身而退，妖狐又怎麽受得了。

大天狗帶著一瞬間的沖動找到了妖狐，兩人在沒有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出了海。

一直等到兩人抵達人吉市，大天狗做好了一切善後工作之後，兩人才在一起進行了一番促膝長談。

聽到妖狐承認他就是綁架蜜桃真紀的犯人時，大天狗震驚了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妖狐聽了大天狗偷渡異都的心路歷程之後，倒是覺得這挺有大天狗風範的。

兩人相識了有好幾百年，私下裏的關系算不上很熟，早些時候也就是認識了很多年的鄰居，加上妖狐喜歡悶在房間裏，有時候跟大天狗好幾年都見不上一面。還是前些年大天狗當上了比良山分會長之後，兩人成了上司和下屬的關系，交集才多了起來。

不過這所謂的交集就是妖狐犯了事兒，大天狗去盯他。

大天狗在妖狐看來是只挺簡單的妖怪，很強，也很冷漠，心中有大義，做事一板一眼的，不過心腸挺好，會守護家園，還會保護弱小，不跟大江山上某些妖怪似得，就知道恃強淩弱。

至於來人吉市，妖狐覺得挺好。

妖狐笑著走到了大天狗身側坐下，摟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大，你太客氣了，我是自願跟你來的，後不後悔都跟你沒關系。”

大天狗皺了一下眉：“你後悔了？”

“你這是零分閱讀理解。”妖狐搖了搖頭，“我就是覺得，第一次來異都，不能出去逛逛，挺可惜的。”

“酒吞大人來的太快，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大天狗說道，“去了無名城，我再帶你出去。”

“都行。”妖狐點頭道，“沒什麽後悔不後悔的，既然出來了，就要玩得盡興，等被抓回去的時候也能走得風風光光。”

大天狗總覺得妖狐這句話的表達有些不太對，可想了想也沒挑出毛病來，於是點了一下頭，沒再說什麽。

妖狐繼續說道：“老大，其實吧，我覺得你的心還可以放寬一點兒。”

大天狗一楞：“什麽？”

“就是……你看我一個戴罪潛逃的也能逃這麽灑脫，你別老是愁眉苦臉的。”妖狐伸手在大天狗的臉上捏了一把，笑著說道，“而且，你看你好好的一個分會長，就因為被人冤枉煩了就跑出來，丟了飯碗多可惜啊。”

大天狗偏了一下頭，搖頭道：“我不覺得可惜。”

“我不是這個意思。”妖狐沈吟片刻，說道，“既然是被冤枉的，那總會有被澄清的一天。我上午剛犯了事兒，下午就被逮出來了，平安京做事效率還是挺高的。”

“不。”大天狗又搖了搖頭，“此事不過是□□。”

“理解理解。”妖狐拍了拍大天狗的肩膀，“出來散散心也挺好的。”

大天狗點了點頭，沒再開口。

妖狐把玩著手上做泥塑的工具，低聲道：“等被抓回去了，我們申請去同一個牢房吧，無聊的時候還能一塊兒說說話。”

大天狗說道：“只要進了無名城，在事件解決之前，審神者都找不到我們。”

然而萬事並不會都如想象中那麽順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