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連串的變故發生的太快，晴明楞了一下，退後了兩步。

晴明就站在溪流邊，腳底下都是細碎的石子以及淩亂的雜草，他沒有防備，退後的時候踩到了一塊松動的小石子，往邊上踉蹌了半步。水鬼的距離越來越近，晴明沒顧得上穩住身形，趕在水鬼碰到他之前，迅速從袖子裏扯出了一張符咒。

符咒順利拍在了水鬼的腦門上，但這也不影響晴明腳底打滑。

由於時間緊迫，晴明甩符咒的動作幅度有些大，不小心失了重心，嘩啦一聲，猛地摔進了溪流之中。

沿岸的溪水不深，晴明摔在靠岸的位置，小腿部分都沒有浸到水。他飛快地直起身來，誰知肩膀上那狐裘沾了水之後重量翻了好幾倍，他起身的瞬間就被這重量帶著踉蹌了一下，又跌回到了水裏。

站在邊上發懵的兩人都反應了過來，鬼使黑飛快地拎走了水鬼，將其綁到了另一棵大樹之上。

茨木童子則閃身來到了晴明的跟前，向他伸出了手。誰知晴明剛直起身，還沒來得及拉住他的手，就被那濕透的狐裘壓回到了水裏。那一秒，晴明臉上表情無奈、迷茫又震驚。茨木童子嘴巴一鼓，嘴角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晴明第二次直起身的時候有了準備，順利拉著茨木童子的手站了起來，瞪了一眼即將憋不住笑的茨木童子，把肩上的狐裘卸了下來。他全身上下除了鞋子，都在滴著水，頭發上還掛了幾片水草，看起來狼狽不已。

“發生什麽事了？”晴明問。

茨木童子坦然道：“打水漂反彈了。”

晴明：“……”

鬼使黑笑著吹了一聲口哨，打出了一記蘊含了妖力的水漂，那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兩下，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剛剛茨木童子砸到過的巖石上，隨後反彈了回來。不過鬼使黑沒有使那麽大的力，石子落在了岸邊，彈跳了兩下就掉在了地上。

茨木童子立刻說道：“就是這樣。”

晴明有些無語地看著那顆小石子，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擰了擰衣擺上的水，又把銀白色的長發全部捋到了左肩上，逆時針攪了幾圈，隨後看了一眼已經安穩下來，低著頭坐在樹邊的水鬼，說道：“告訴博雅一聲，我先回去了。”

“你這樣上街，是想跟我搶頭條麽。”茨木童子笑夠了之後良心發現，說道，“走，上我那兒去，我讓河童給你找套衣服。”

晴明猶豫了一下，低頭看到了一只鉗在褲腳上的螃蟹，一言難盡地點了點頭。

出水鬼的地方就在大江山的山腳下，茨木童子帶著晴明繞著樹林上山，不到十分鐘就走到了院子裏。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晴明問河童要了毛巾和衣服，步伐匆匆地趕去冷泉洗澡。茨木童子側躺在走廊上看日落，支著腦袋打起了盹。

山下，鬼使黑一個人寂寞地守著水鬼，沒有茨木童子當觀眾，他連打水漂都不想打了。

好在過了沒多久，酒吞童子、鬼使白和源博雅就從村子那頭走了回來。

“弟弟！”鬼使黑一看到鬼使白，三魂七魄就全吊了過去。鬼使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鬼使白跟前，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回，確定跟他離開之前沒有任何差別之外，才松了口氣說道，“沒事了？”

“沒事了。”鬼使白按著鬼使黑的肩膀，把他推開了些。

源博雅環顧了一圈，問道：“晴明呢？”

鬼使黑滿腦子都是鬼使白，壓根沒反應過來這話在問他。

鬼使白又推了鬼使黑一把：“問你呢。”

鬼使黑施舍了一個眼神給源博雅，隨口說道：“跟茨木童子回家了。”

源博雅：“……”

這話確實沒什麽毛病。

可單獨聽起來其實毛病還是挺多的。

鬼使黑省略了水鬼撲人、晴明落水、衣服浸濕等過程，直接跳到了最後一幕回家上。

晴明為什麽跟茨木童子回家？

酒吞童子也楞了一下，問了一句：“回大江山？”

鬼使黑點了一下頭。

酒吞童子和源博雅對視了一眼，兩人立刻達成共識，酒吞童子點頭道：“走。”

這兩人的上山速度明顯比茨木童子和晴明要快上一倍不止，酒吞童子率先走進院子，源博雅緊隨其後，然後同時楞住。

晴明已經從冷泉洗完澡回來了，他坐在走廊上，腦袋垂向一側，收攏了滴水的長發，用毛巾輕輕地搓著。他身上松松垮垮地穿著灰黑色的羽織，尺寸明顯偏大，很不合身。大概是因為羽織太長，他把下擺卷起來放在一旁，露出了兩條潔白的小腿，放松地垂掛在廊下。

源博雅認識晴明十二年，第一次見識到美人出浴。

晴明擦完了頭發，把毛巾放到一邊，用手背甩了甩發梢，幾滴小水珠蹦了出去，落在了茨木童子的臉上。

茨木童子就躺在晴明的身後不到一米的位置，就晴明洗澡的時間裏，他從打個盹變成了睡個覺，上半身的姿勢還保持著側躺托腮，下半身已經變成了四仰八叉。

被小水滴甩到臉之後，茨木童子皺了一下眉，並沒有被吵醒，而是翻了個身，面朝臥室的方向繼續睡。

晴明沒有打擾茨木童子，不過註意到他翻身，還是轉過身看了一眼。

他轉身的時候，右手撐地，把身上的重量都壓在了右手上，腰部和脖頸都轉出了一個姣好的弧度。

源博雅當時就覺得，人類和妖怪快要和諧不下去了。

相比之下，酒吞童子就要淡定很多。

酒吞童子剛進院子的時候，唯一讓他驚訝的是，晴明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茨木童子肯定不會拿他的衣服給晴明穿，只可能是茨木童子找了河童去給晴明找衣服，那也就意味著晴明剛剛是出了什麽事。看茨木童子和鬼使黑的樣子，這事兒估計也不是什麽大事，酒吞童子剛放下心來，又覺得眼前這個場景，好像有些容易引人誤會。

酒吞童子趕緊回頭看了源博雅一眼，果然不出所料，他迎面就看到了一張寫滿了“老子要吹響人妖大戰號角”的臉。

都是群不帶智商看事情的。

酒吞童子徑直走進了院子裏，晴明看到他之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點了一下頭。

“出什麽事了？”酒吞童子一邊問，一邊踢了茨木童子一腳。

雖然晴明覺得掉水裏這種話說出來有些傷面子，但這種情況下也找不到什麽好借口敷衍，於是輕聲道：“不小心落水了。”

酒吞童子點了點頭，又踢了茨木童子一腳：“起來。”

茨木童子“唔”了一聲，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模糊中看到了酒吞童子的臉，他立刻伸手抓住了酒吞童子的腳踝，像軟體動物一樣順著小腿爬了上去，最後臉貼在大腿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反應果然還是正常的茨木童子。

晴明裹緊了衣服，散著頭發站起了身，問道：“博雅還在山下嗎？”

“他跟我一起上來的，在……”酒吞童子朝著院門口的方向看去，剛好看到了源博雅轉身離開的背影。

晴明也看了過去，源博雅已經走出了院子，眼看著就要下山。

“抱歉，我先走了。”晴明趕緊跳下走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晴明身上這衣服確實顯大，衣擺的長度也很不合適。方才坐在走廊上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來，這一踩到地上，就跟拖著個裙擺一樣垂了下來。

院子裏都是石子路，晴明沒穿鞋子，一腳踩下去差點沒直接蹦起來。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大陰陽師，不跟一群糙漢子大妖怪似得，光腳走路踩到釘子都不叫一聲。

晴明在回去穿鞋和繼續前進中糾結了半秒，咬著牙踩下第二腳，正準備加速追上去，誰知這第二腳就踩在了衣擺上，踉踉蹌蹌往前沖了一段，整個人撲在了院子的門沿上，發出“咣”一聲響。

源博雅聽到了動靜，回過頭看到了衣衫不整、氣息不穩、活色生香的晴明。

兩人對視了一眼，遙遙相望，誰都沒有先開口。

短暫的沈默之後，河童抱著一堆資料走了過來，看到了堵在院門口的晴明之後，他楞了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啊，酒吞大人的衣服果然太大了。晴明大人再坐會兒，您的衣服剛剛已經送去洗了，我現在去問問烘幹了沒有。”

晴明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說道：“好，謝謝。”

“酒吞大人這兒沒有客房，晴明大人將就些，去會客室坐坐吧。”河童說完又轉頭對源博雅笑了一下，“博雅大人要一起來喝杯茶嗎？”

酒吞童子看著安倍晴明和源博雅一起進了會客室，突然覺得這河童也是個牛逼妖怪。

不過像河童這樣妖力不強的妖怪，能直屬妖怪首領，想來也是有著其他本事的。

說起來，當初把河童帶回大江山的人，似乎是茨木童子。

酒吞童子低下頭，茨木童子還抱著他的大腿打盹，不過看得出來，茨木童子已經被剛才的動靜給鬧醒了，現在應該算是在賴床——賴腿。

“起來。”酒吞童子蹬了一下腿，拖著茨木童子挪了兩步。

茨木童子松了松手，原本摟著腿的姿勢改成了扯著褲子，他睜開了眼睛，微瞇著看酒吞童子，笑道：“摯友。”

“嗯？”酒吞童子低頭看向茨木童子，“怎麽？”

茨木童子眉眼一彎，笑問：“跟閻魔比起來，我是不是要靠譜多了？”

酒吞童子一笑：“差太遠了，比不了。”

茨木童子收回了一只手，揉了揉眼睛，震驚道：“我連閻魔都比不過？”

“不是。”酒吞童子把茨木童子扯在自己褲腿上的另一只手也給掰了下去，說道，“你比閻魔靠譜多了。”

茨木童子揉眼睛的手一頓，他坐在地上，酒吞童子站在他身旁，他仰起頭看不清酒吞童子的表情，卻隱約能看到眼角的笑意。茨木童子原本只是找了個清醒大腦的話題，誰知聊著聊著就“咯噔”一下，小心臟飛快地跳了起來。

“摯友。”茨木童子又一次兩手並用，扯住了酒吞童子的褲腿，激動道，“那我……”

“不過閻魔低於大江山最低水平。”酒吞童子沒等茨木童子開口，直接打斷道，“你照樣是大江山毒瘤，不必多想。”

茨木童子：“……”

“摯友，你不要口是心非了。”茨木童子揶揄地笑了起來，“你看你這兩天把大江山上的工作都交給了我。”

酒吞童子面無表情：“那本來就是你的工作。”

茨木童子大概是剛剛蘇醒，腦袋有點不在狀態，他自戀地嘖了嘖嘴，說道：“摯友對我就是好啊……”

酒吞童子沒聽他說完，一腳踢在他的胸口，把他踹了出去。

茨木童子的雙手還扯在酒吞童子的一條褲腿上，這一腳來得措不及防，他直接拉著褲腿摔了出去。

酒吞童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茨木童子已經扯下了他的一邊褲子，還拉著往後摔了一跤。酒吞童子瞬間被絆倒在地，和茨木童子同時摔倒在了走廊上。

茨木童子每隔幾天就會被這麽教訓一回，早就摔習慣了，他拍拍屁股站起身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酒吞童子卻側躺在地上沒有動。

茨木童子楞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連滾帶爬地走上前，發現酒吞童子右側著地，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重傷未愈的右手之上，連那固定用的木板都斷成了兩半。

“摯友！”

茨木童子大驚之下想要去叫瑩草，酒吞童子伸出左手拉住了他：“等等。”

酒吞童子的臉上看不出痛苦的樣子，不過眉心倒是狠狠地皺在了一起，他沒有再開口，而是指了指自己被扯到膝蓋上的褲子。

茨木童子立刻了然，蹲下身給酒吞童子拉褲子。

可他剛剛的那一聲“摯友”叫得實在洪亮，等在會客室裏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忍不住打開門看了一眼。

這一眼直接把安倍晴明看出了尷尬癌，他一手攏著衣領，一手拉了拉源博雅，一言未發地關上了門。

酒吞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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