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童子立刻站起身來，任勞任怨地跟著酒吞童子來到了書房。

剛從浮世繪町回來的時候，酒吞童子就跟病秧子一樣，臥床休息了三日。櫻花妖和桃花妖一起出手治療才勉強把那斷了半截的前臂恢覆到了正常形狀，但皮肉和骨頭都還斷開著，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那三天茨木童子也很懵，酒吞童子不是沒受過傷，但他形象太高大，受個傷從來都是一臉無所謂地放任不管。

這回大概是櫻花妖和桃花妖搞得動靜太大，頭天治療的時候還情淒意切地表示要留夜觀察，好在酒吞童子拒絕了，不然保不準隔壁房的茨木童子會幹出什麽事來。

茨木童子懵夠了三天就換了心情，看著在他們院子裏飄來飄去的櫻花妖和桃花妖，整個人就是大寫的爆粗口。他雖然非常上火，但畢竟他沒有治療能力，所以也沒想著真的要對姐妹花下手，只是看不出什麽情緒地時刻守在酒吞童子的邊上。

沒過幾天，茨木童子守人也守出了一番美妙滋味來。

後來酒吞童子的情況轉好了些，姐妹花還是孜孜不倦地過來治療。其實除了剛回來那天費了點勁把手臂接回去之外，剩下的都得靠自身的愈合能力。櫻花妖和桃花妖的本事也就是用點妖力加速恢覆，因為自身妖力不強，每天也就只能持續十幾分鐘。

這事兒在茨木童子看來相當雞肋，每天看著她倆大老遠從貴船山跑過來，治療十五分鐘叮囑一個小時閑聊兩個小時，他不僅替她倆累，更替酒吞童子累。

不過酒吞童子也不喜歡別人把他受傷的事搞得大張旗鼓，除了最初臥床的三天，後面他婉言拒絕了櫻花妖和桃花妖的好意，表示日常維護有瑩草做就行。

瑩草也有治療能力，而且並不弱，可櫻花妖和桃花妖卻很倔強，每天跟兩只花蝴蝶一樣，大清早就飛來飛去，勸不走，又不好指責別人的好意。

這麽一來二去的，酒吞童子受了重傷的事不知不覺就傳遍了整個平安京，妖怪們都議論紛紛。他實在不覺得折了半只手算什麽重傷，又不是接不回去了。但等他發現的時候消息都傳遍了，他也只能在內心郁悶，懶得管了。

茨木童子煩了大半個月，不過看著酒吞童子也同樣煩，他就不那麽煩了。

在大妖怪的眼裏斷只手或許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斷了就是斷了，不當回事兒這也是回事兒，更重要的是還斷在右臂。

休養了幾天之後，認真負責的妖怪首領酒吞童子就想起了工作。他不是左撇子，右手不能用力，傷好之前他沒辦法寫文書，之前滿腦子不就是傷個右手有什麽大不了的想法有點崩塌，認真來講其實挺麻煩的。

躺床休息的那三天，酒吞童子讓河童把重要的、緊急的文件先整理出來，他看完過後再讓茨木童子代簽。

茨木童子雖然這德行，但他職位上不僅是大江山分會長，還是首領總助，全平安京都知道他是酒吞童子的左膀右臂，估計也只有茨木童子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簽名還有這麽大權力了。

後來酒吞童子的體力妖力差不多都恢覆了，就改為壓著茨木童子去書房辦公。

酒吞童子的桌子整理的很有條理，文件堆放得十分整齊，連筆也全部都塞在筆筒裏，不像茨木童子的桌面，該放哪兒的東西從來沒在該放的點兒上。

今天是茨木童子第三天坐在酒吞童子的位置上了，他輕車熟路地抽了支筆抓在手上，然後默默地等吩咐。

酒吞童子坐在茨木童子右手邊的椅子上，用左手指了指放在桌面正前方的文件，說道：“那些先全部簽字。”

說完他也不看茨木童子，自顧自看起了放在自己的眼前的幾打文件。

茨木童子當了分會長兼總助十年，頭一回如此認真地工作。

其實茨木童子也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麽游手好閑的，和諧平安京剛成立那會兒，他雖然不知道首領總助該幹點什麽，但大江山分會長的事兒還是做過的。只不過最初的那幾年，工作的內容大多都是靠拳腳，而並非文書。

制度的更替總會產生不滿與反對，人妖和諧也一樣。茨木童子頂著大江山分會長名號的第一年，唯一的文字工作就是每天給自己排張表，然後照著表上的順序，去找人打架。

不服？打一頓就服了。

茨木大人專治各種不服。

把大江山上不服的妖怪收拾服帖後，茨木童子一度認為自己這個分會長當得很有氣魄，酒吞童子也對他表示了滿意，通往美好未來的康莊大道浮現在了眼前，千年老妖第一回 有了集體榮譽感。

然後就該維持人妖和諧了。

這之後的幾年，茨木童子就朝著罷工之路越跑越遠，再也來不回來了。

人與妖之間的事情，確實是情理不通的難事。

茨木童子處理的第一件事情，就讓他匪夷所思。

有一位住在大江山山腳下的人類，名叫王三。王三家裏有個養雞棚，半夜裏的時候有只雞越獄了，跑到了圍欄之外。剛好住在大江山上的妖怪九命貓夜歸路過，以為是山裏的野雞，隨口吃了，留下了一地的雞毛和雞血。

王三第二天就跟都城議會報案，說大江山的妖怪吃了他的雞，晚上沒準兒就來吃他了，鬧得哭天搶地，就差沒以死明志了。

這事兒交到了茨木童子的手上，九命貓倒是很大方地承認是她半夜裏吃的，但那雞身上也沒寫著“王三之雞”，就算真寫了，這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更何況不就是吃了只雞，大不了再去山上捉一只還回去，非得把事情說今天吃雞明天吃人那麽恐怖。

茨木童子看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為什麽要處理這種無聊又傻逼的事，什麽雞不雞人不人的，吃錯雞賠一只都不高興，還想怎樣，有意見打一架啊。

可惜那會兒人類對妖怪還沒有信任感，一看茨木童子這帶著點兒威脅的痞子態度，大江山周圍的人類都炸了，紛紛告到了都城議會，覺得自己住的這地兒不安全。

茨木童子覺得確實不安全，再惹點事端出來他也要炸了。

好在源博雅是個正常腦子的城主，都城議會也有律法，他覺得沒拴好雞的王三也有過錯，讓他們別把大江山當自己的後花園，多砍些竹子修修圍欄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後來為了安撫王三，還是讓九命貓賠了兩只雞過去。

可這事兒還沒完。

幾天過後，王三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周八家的一只鴨子慘死在了池塘邊，留下了一地的鴨毛鴨血。

周八一口咬定是九命貓半夜吃的，他們已經加固了圍欄，池塘那邊也有竹籬笆攔著，鴨子自己肯定跑不出去，一定是妖怪跑進來抓的。

九命貓不是背鍋貓，是她吃的就是她吃的，不是她吃的，她連聽人栽贓都不想聽。莫名其妙被叫到大江山上問了一通罪，九命貓掏了掏耳朵，半句話沒說就走貓了。

周八炸了，拉著街坊鄰居一塊兒炸了。

茨木童子震驚之後也炸了，源博雅怕有萬一還把安倍晴明叫來鎮場，然後冷靜地派人調查了此事，發現是周八家那兩個兒子兩天沒吃葷，偷了鴨子出去烤，因為技術不過關，所以拔了一地的鴨毛。

類似的事情還在接連不斷地發生，由於新秩序剛剛才起來，所以這些雞零狗碎的破事，會一個不漏地報到茨木童子這兒。

茨木童子炸完之後，冷靜地扔下了爛攤子，做起了甩手掌櫃。

誰再來找他說這些事兒，他就打誰。

後來的五六年，茨木童子基本就成了平安京的專業打手。不僅是大江山，貴船山、比良山或者是沿海一帶，只要有鬧事不服管教的妖怪，他去揍一頓保管有效。

茨木童子本以為他這分會長的頭銜早該沒了，大概是為了揍人正當化，酒吞童子也沒說要罷免他這個分會長，偶爾還會叫他簽個字跑個腿。

如今再來看這些文書工作，茨木童子突然就發現居然和前幾年的有些不太一樣。

茨木童子手頭上幾百份要簽字的文件，都是酒吞童子過目之後表示同意的那一部分，駁回反對的已經提前被河童拿走了。

前天最震驚的一條是，五月一日比良山上召開人妖混合相親大會，由紅葉主持，大天狗安排治安工作。

昨天最震驚的一條是，五月母親節，京都大劇院舉行“歌頌母親”大型晚會，需要妖怪母親代表參加捧場。

人妖通婚不算奇葩事，但搞個混合相親就不好說了。看這個架勢，比良山上的這個活動應該不是第一年辦了，聽說還很有人氣。審美問題就不多討論了，這個母親問題茨木童子還真不知道酒吞童子要怎麽解決。

妖怪大多都是自己修煉成妖的，還有不少是鬼妖，雙親沒準兒千年之前就死了。就比方說像茨木童子這樣的，壓根不知道母親是個什麽概念，他可以保證，大江山上的妖怪，沒一個是拿得出母親來的，歌頌母親還不如歌頌摯友。

這兩件事兒酒吞童子都同意了，茨木童子也都簽名了，一件交給了大天狗，一件交給了玉藻前。

茨木童子也不想去關心這兩事兒最後能不能順利，他現在就期盼著能從這一堆東西裏翻出更值得吐槽的事兒，好跟摯友多聊會兒天。

翻開第一張，茨木童子先把名簽了，然後定睛一看。

六月十九日，異都現世地獄當紅女明星蜜桃真紀來京都大劇院舉辦個人演唱會，由冥府負責接待，大江山負責治安。

臥槽，這事兒居然還跟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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