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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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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玉華的雙手已經能夠自由活動了,雙腿上的穴道仍然被封著。她知道自己被封住的是伏兔、血海、陰陵泉、蠡溝與解溪穴,運勁向這幾處點去。豈知江湖中各個門派的點穴手法不盡相同,秦瀟的內力深湛,手法與別家不同,邱玉華把腿都戳青了也沒能解開穴道。

她心中一陣氣苦,擡眼見秦瀟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十根手指朝向地面,手指尖連續不斷地向外滴血。邱玉華嚇了一跳,見淌出來的血紅裏透黑,似乎血裏有毒。

她心道:“他中毒了?誰這麽卑鄙,對他暗中使毒?”她只這麽一想,便覺得自己著實該打,被秦瀟關了這一陣子,竟然連是非都不分了。秦瀟這等惡人死了才好,那使毒的人為民除害,著實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漢。

秦瀟似乎運功到了緊要關頭,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邱玉華心道:“我此時若是大喊一聲,向他投一塊石頭,擾得他氣息亂走,他定然要走火入魔。”她悄悄地從身邊石縫裏摳下一塊雞蛋大的石頭,在手裏都攥出汗來了,竟然沒有勇氣向他砸過去。

她想大喊大叫,又覺得自己是名門淑女,這樣做著實不成體統,再說他沒有堵住她的嘴,便是對她有所信任。自己若是不顧道義趁人之危,跟江湖中的歪門邪道也沒什麽區別。

她盯著秦瀟,他的輪廓鮮明,睜眼時湛然有神,閉眼時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安詳平和,實在是個很好看的人。

邱玉華有點恍惚,依稀覺得在哪裏見過他,仔細想時又想不起來,那麽這驚鴻一瞥的印象是從哪裏來的?

秦瀟不知什麽時候行完了功,他睜眼看著邱玉華,道:“你看我幹什麽?”

邱玉華臉一熱,扭過頭去,道:“你少自作多情,誰要看你!”

她心裏砰砰亂跳,暗道:“幸虧沒給他搗亂,這人粘上毛比猴兒還精,一直提防著我呢。我剛才若是輕舉妄動,這會兒恐怕就被他殺了。”

秦瀟冷冷道:“再敢偷看我練功,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邱玉華有些惱火了,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大男人哪有你這麽小氣的?你的內功是我看看就能學會的嗎?”

秦瀟冷笑道:“你以為這裏是邱家莊,所有的男人都得圍著你轉,拍你邱大小姐的馬屁?如今你在我的地盤上,就得遵守我的規矩,不然我就殺了你。”

邱玉華委屈的不得了,兩汪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強忍著不說話了。她從來沒見過像秦瀟這麽刻薄的人,心裏卻隱約覺得他這樣疾言厲色只怕是有緣故的,興許是他中的毒沒能全部逼出來。自己要是中了毒備受折磨時,只怕脾氣也壞得很。

她起初還不準自己同情這惡人,在心裏悄悄地恨他罵他,如今被關得久了,居然覺得自己跟他的命運連在了一起,他若是不快活,自己也隱約替他難過,甚至想開口安慰他兩句。

父親多年來的教導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搖了搖頭,仿佛要把雜念甩開一般,只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要墮入魔道了。

邱玉華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幾天,大約總有三天了。秦瀟行功逼了三次毒,只能維持著活下去,並不能完全祛除毒質。他雖然命在旦夕,卻不允許自己露出半分衰弱的模樣,腰挺得筆直,衣衫也幹凈整齊,就算是死也要維持體面。

邱玉華在這期間不肯吃生肉,只接了點水喝,此時的精神和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倚在石壁邊上奄奄一息。

她餓得受不了,安慰似的把手臂放在嘴邊囁咬,只咬了個牙印便覺得疼痛。秦瀟嘲道:“說不吃肉,餓了連人肉都吃。”

邱玉華怒道:“你胡說,我……我咬自己關你什麽事!”

秦瀟沒接她的話,扔過來半只血淋淋的野兔。邱玉華餓得簡直要發瘋了,猶豫著撿起來。秦瀟含笑看著她,邱玉華忍著惡心咬下一口生肉,嚼了兩下,勉強咽了下去。她還沒吃第二口,胃裏已經翻江倒海,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

秦瀟遺憾地看著她,道:“吐了更浪費體力,看來你是要死在這裏了。”

邱玉華吐完了,只覺得自己的精神要崩潰了。她放聲大哭,道:“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放我走!”

秦瀟淡淡道:“等我把毒都逼出來再說。”

邱玉華早就想問這件事,抹去眼淚道:“是誰害你中的毒?”

秦瀟冷冷道:“還能是誰,當然是你那好父親下的手!”

邱玉華一怔,隨即搖頭道:“你就會胡說來騙我。我爹是堂堂正正的大俠,絕對不會偷施暗算,更不會淬毒!”

秦瀟道:“我騙你幹什麽!”他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針,曲指一彈,將針射到她身邊的地上。

邱玉華見了那針大吃一驚。她曾經跟蹤父親到亂葬崗,膝蓋上中了一針,那暗器便是這模樣。她當時覺得傷口處又麻又癢,及時服了解藥,並沒感覺到更多不適,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沒想到秦瀟也中了這毒針。

秦瀟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認得這針,冷笑道:“你果然認得自家的暗器。”

邱玉華忍不住道:“我爹為什麽放暗器傷你?”

秦瀟冷冷地道:“那天晚上在亂葬崗,謝彪冒我的名引了你爹出去,兩個人為了爭奪少陽劍法打了起來。你爹偷學了少陽劍法,謝彪不是他的對手,被打成了重傷。我在暗地裏瞧著,本想撿個便宜,你爹倒乖覺得很,打不過我就使暗器算計我。”

他擼起袖子露出右臂,半邊手臂連帶著肩膀都被毒質傷的烏黑發青,十分嚇人。

邱玉華只覺得他的話自己連一個字都不願意相信,可偏偏證據確鑿,她想不信都不行。她又氣又急,小孩兒似的捂著耳朵,歇斯底裏道:“我不信,你騙我!我爹才沒偷學少陽劍法!我爹使的是家傳的紫電劍法,你們嫉妒他,全都胡說八道!我爹也沒傷謝四叔,謝四叔是你害死的,謝四叔就是你害死的!”

秦瀟大步走上前來,把她的手從耳朵上扯下來,冷冷地道:“你別自欺欺人了,你爹就是個偽君子,外表光鮮心底惡毒。他的野心大得很,第一步是除掉謝彪,接下來就要對賀汝膺下手了。他早晚要接手七英盟,整個武林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到時候你水漲船高,做上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可就風光的很了。”

邱玉華氣急了,什麽淑女的規矩都拋到了腦後,雙手掙紮著去打秦瀟,尖聲罵道:“你這個惡棍,你關著我,還敗壞我爹的聲譽!你將來若是落到我手上,我一定不叫你好死!”

秦瀟也被她惹火了,一拳擦著邱玉華的臉打在石壁上。邱玉華恐懼已極,低頭一口咬在秦瀟的肩膀上。秦瀟沒有躲避,冷冷道:“我的血裏有毒,你就咬吧……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

邱玉華不敢咬了,秦瀟也仿佛筋疲力盡一般,坐在地上。地上都是泥水,他一向潔癖似的愛幹凈,此時也不管這些了。邱玉華悄悄看他,見他眼中神光黯淡,眼白發黃,間雜著血絲,嘴唇也有些發烏,似乎中毒已深。

邱玉華擦去了眼淚,良久低聲道:“你老實說……你還能活多久?”

秦瀟抱著膝頭,漠然道:“不知道,總還能撐個一兩天……若是運氣不好,恐怕連明天也活不過。”他看了邱玉華一眼,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拉著人墊背。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邱玉華道:“你既然不殺我,為什麽非要關著我?”

秦瀟忽地一笑,道:“你知道人為什麽養豬嗎?這裏很難打到獵物,都殺了的話屍體也很難保存,所以只好養活的,隨時吃起來都新鮮。”

邱玉華的臉都青了,看活鬼似的看著秦瀟。秦瀟也讚賞地看著她,道:“你這幾天都沒怎麽活動,雖然沒吃東西,但也沒瘦太多,很好。”

邱玉華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顫聲道:“你還想吃人?你說真的?”

秦瀟哈哈大笑,反問道:“你說呢?”

邱玉華意識到他又在信口胡謅戲弄自己,心中窩火,惡狠狠地道:“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你要是早砍斷了手臂還能活命,誰讓你早不下決心,如今就算死了也是活該!”

秦瀟倒沒生氣,笑了笑道:“叫我砍了手還不如殺了我。我從小到大練苦劍法,活著除了報仇沒有別的意義。若是沒了手,我跟行屍走肉還有什麽區別?”

邱玉華道:“那你就在這裏等死麽?”

秦瀟閉上了眼,良久才道:“出去了也無非是打打殺殺,我只要活著,就得殺人……或許死了對我來說是件更好的事。”

邱玉華道:“你說要報仇……你跟孟紓河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要為他報仇?”

秦瀟淡淡地道:“他死得慘,我自然要為他報仇。”

邱玉華道:“江湖中每天都有慘死的人,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你為什麽偏要為他打抱不平?”

秦瀟睜眼看她,微笑道:“原來你也知道這世上有不公平的事,還不是一樣坦然視之麽。你歸根到底是邱廣成的女兒,眼裏只有名望地位,骨子裏視他人的性命如草芥,既然如此涼薄,又何必滿口仁義道德?”

邱玉華被他問住了,心中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他說的不錯,自己雖然把良善掛在嘴邊,內心卻並沒有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她甚至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什麽人。

她忽然害怕起來,她怕秦瀟,怕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更害怕自己像他說的那樣自私虛偽。

邱玉華陷入了沈默,秦瀟走到洞口看著水簾奔騰而下,良久道:“我這輩子活著沒有別的意義,就是要為父親報仇。”

邱玉華驚訝地看著他,道:“你父親?孟紓河是你父親?”

秦瀟道:“不錯,孟紓河是我父親,我娘叫秦煙波,是大理國公主與駙馬秦嶸的女兒。我自打懂事起就沒見過父親。我娘說爹被人陷害,死的很慘,要我為他報仇。在府裏娘不讓我跟人親近,我沒有朋友,從小到大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邱玉華有些同情他,忍不住道:“那你一定很孤獨,難怪你脾氣這樣古怪。”

秦瀟道:“我不知道怎麽跟人相處,尤其是跟你這樣的女孩子。我那天出去找草藥,見到了你。我想大約是老天可憐我,臨死前給我個人作伴,叫你陪我說幾句話。只是沒想到這個世界這麽小,你竟然是邱廣成的女兒。”

邱玉華沒說話,秦瀟嘆了口氣道:“仇人的女兒也罷,總算是個活物,有喜有怒,比家裏那些冰塊木樁強多了……臨死前能有個人陪著,我也就沒什麽遺憾了。”他看了邱玉華一眼,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說這些,只不過想謝謝你。”

邱玉華心裏忽然有些難過,道:“你中的毒不能全部逼出來麽?”

秦瀟淡淡道:“這毒擴散得很快,我沒有辦法壓制住,撐了這些天已經到了極限。”他解開了邱玉華身上的穴道,道:“我死了以後,別叫你家人來戮我的屍身,我就多謝你了。”

邱玉華道:“你這是在求我麽?”

秦瀟微微一笑,道:“算是吧。”

邱玉華嘴雖然硬,心裏卻不知為什麽,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

秦瀟看出她心裏難受,溫和道:“我們大理的風花雪月天下聞名,你若是有機會,該去看一看。我恐怕是回不去了,要不然,我倒想帶你去瞧瞧。”

邱玉華低聲道:“誰要跟你去,我才不去。”

秦瀟笑了笑,沒再跟她鬥嘴。他回到山洞深處,盤膝坐下開始逼毒。他前幾天逼出來的血還有些發紅,這回逼出來的血已經全是黑色的了。邱玉華不聲不響地往下淌眼淚,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難過得想放聲大哭一場。

秦瀟仍然在往外逼毒,邱玉華悄悄站起來,屏住呼吸,行動像貓一樣輕捷。她輕輕走到洞口,回頭看了秦瀟一眼,秦瀟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邱玉華橫下心來,一躍鉆出水簾。她被瀑布打的沈入水底,幸虧她通曉水性,雙足蹬了幾下浮出了水面。

她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環顧,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水潭裏。雪白的瀑布奔流而下,匯入山下的水潭之中。山洞藏在瀑布後頭,又有藤蔓攀援覆蓋,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難怪數日來一直沒有人找到這裏。

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生怕秦瀟追上來,片刻也不敢停留,游到岸邊濕淋淋地爬了上去,跌跌撞撞地往邱家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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