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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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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羨隨那吳大夫一同踏入偏廳,一眼就瞧見了遲恒正在廳中,神色顯然滯了滯。只是一瞬,旋即又恢覆作了一臉烏雲一般,跟著大夫再走到阿慈近前去。

阿慈和遲恒見他進來,雙雙也是站起了身子。待他行到前頭,一個福了福身子,一個行了個揖禮,齊齊道:“見過四王爺。”

高羨雙眉皺著,只略略向遲恒點了下頭,讓他免禮,便扭回頭來問阿慈:“聽說嫂嫂是著了寒?”

阿慈半垂下腦袋,答道:“約摸是罷,只是晨起覺得身子不對,想著看過大夫總要穩妥一些,就讓林嬤嬤去請了人來瞧。原也不是什麽大病的。”

可哪知高羨聽後卻嘆了一口氣,像是有些怨怪道:“我是左叮嚀右囑咐,要嫂嫂千萬仔細身子,嫂嫂就是不放在心上。”

阿慈沒有答話,高羨這才又朝那吳大夫一撇頭:“先瞧罷。”

說著,他也不顧這是在端王府中,只當自己家一般,徑直就往阿慈左首坐了過去。

那吳大夫立在一旁,聽見高羨朝向自己這樣說,趕緊答應一聲,又慌慌張張把手中的藥箱擱到幾上,打開取出一只脈枕來放好。待一切準備妥當了,他方才半躬著身子向阿慈道:“娘娘請。”

這吳大夫雖然也是順天府中甚有名望的大夫了,但到底平日裏瞧的,至多也不過些官宦人家,哪裏給王爺王妃看過病。他這一日才接到端王府的請,只覺又驚又喜,急急忙忙揀了藥箱就來了,心中還頗為自豪,可不想到了端王府門前,恰好竟遇到這樣一位冷面閻王。

身旁的端王府家仆忙不疊喊了一聲“四王爺”,又向閻王介紹起他來。偏那家仆才說完這是請來給王妃娘娘瞧病的,吳大夫便覷見冷面閻王的一張臉,霎時就黑了下去。

於是到了廳上,他也不敢多說話,戰戰兢兢地立了一會子,直至耳朵裏聽到高羨讓他先瞧,又拿眼角餘光瞧見他往一旁去了,堪堪才感到心下松弛一些。

王妃倒是顯得平易近人,過去坐下以後同他道了一聲“有勞大夫”,只是吳大夫才見了那黑臉閻王冷言冷語不茍言笑的樣子,一時也只敢誠惶誠恐地點一點頭。等王妃將袖口挽起,把手腕置到脈枕上,才又小心翼翼往她的腕上搭了一張薄絹,切起脈來。

阿慈這會子等著吳大夫號脈,也沒什麽事做,又不好說話,唯恐出聲攪擾了大夫,就只靜靜坐著。但她也不知怎的,人雖然坐在偏廳的這一側,一雙眼睛卻總是不自覺地往高羨與遲恒處瞟去。

她只見這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梨木小幾坐著,雖然都是一身素衣,身量也頗相似,但卻因了一個冷臉,一個謙和,倒顯出迥然各異的氣質來。仿若一座冰山與一池溫泉,溫泉水是暖洋洋的,滋潤著秋冬時分被北風刮得皸裂的硬土,也漫到阿慈的心上,讓她覺著分外和暖與親近,另一個卻也不知是幹嘛來了。

阿慈瞧他二人先是沈默地坐了一小會兒,繼而才輕聲攀談起來。談話間,間或有幾句話傳進了阿慈的耳朵裏,聲雖然不大,但也教阿慈聽見了一兩句“端王爺”之語。

阿慈心中一時安心不下,遂也幹脆斂息凝神,靜靜地聽了起來。

只聽高羨向遲恒問起:“遲大人是來祭吊王兄的?”

遲恒答:“是,不過下官前來吊唁端王爺,也是辦公。端王爺昨日驟然薨逝,陛下漏夜點了三司幾位官員經辦此案,下官亦是其中之一。”

高羨點頭,又問:“那可有查出了什麽來?”

遲恒道:“是有一些眉目了,只是此案多有牽涉,未有斷論以前,尚不便透漏。無可奉告之處,還望四爺海涵。”

說著還又欠身略施了一禮。

阿慈聽他這樣講,卻禁不住微微側目望了遲恒一眼。

只見他說那話時面不改色,聲色語調亦是尋常,分明與他方才壓低嗓子,同自己小聲通稟案情時的模樣截然不同。且他的兩番說辭,也頗有出入。阿慈一怔,當下不知怎的,忽然就感覺出遲恒對高羨的一絲不信任之意來。

但高羨應是沒有察覺的,他只點點頭,道:“無妨。辦案要緊,遲大人辛苦了。”

“只是下官職責所在,不敢稱辛苦。”

“不過,案情既然不便透漏,那遲大人這會子在這裏是做什麽?”

高羨幾乎是在他話音落的同時反問了遲恒一句,遲恒的面色這才明顯頓了頓。

他迅速又鎮定下來,答道:“回四爺,只因下官與王妃在此前就已認得,有些私交,端王爺又與下官有八拜交情,於情於理,下官都是該來吊唁、探望一番的。是故拜見王妃,也並非全是案子之故,才與王妃敘了片刻,不想四爺就來了。”

他答得合情合據,高羨方才沒再多說什麽。

兩人又緘默了一小會兒,阿慈還在凝神,忽而感到原本搭在自己腕上的幾根指頭挪開了。她回過神來,吳大夫已取走了絹子,與她問起病癥來。

吳大夫這廂開始問診,那邊的王爺與大人自然就不說話了,阿慈遂也收回心來,聽他問一句,便答一句。

只是這吳大夫,平日裏頭望聞問切,行得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可今次卻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思搗鼓得,很是失常,問了一大堆的話,全問得很細,細到甚至於重覆了一兩句也不自知。

阿慈見他絮絮叨叨的不利索,心中就有些怪,又瞧他神情緊張,眼睛也不敢擡起來多看阿慈一眼,倒像是給嚇的。

她疑心了一會兒,又答了一會兒,這才見到吳大夫暗暗將手放到膝蓋上擦了一把,像是在抹汗,而後他站起身來,面向阿慈拜了拜,道:“娘娘,小的已診完了。”

他這一拜,阿慈還未起身,倒先把那頭坐著的高羨與遲恒給招了來。他二人幾乎是同時立起,異口同聲問了聲:“情況如何?”

話音落,彼此又面對著面,尷尬地互相望了一眼。

遲恒畢竟身份低一些,這一眼瞧過以後,便又識趣地低了下頭,不動了。高羨則上前來,又問那吳大夫:“大夫,情況如何?”

吳大夫答道:“小的診斷,娘娘之病,外在雖是風寒癥狀,但究其根本病因,恐還是心病之故。娘娘太過傷心怖懼,以致元神備損,繼而陽氣消衰,才使寒邪趁虛而入。小的先開一副醫風寒的方子,外治邪病,再開兩副寧心安神的方子,內補元氣,雙管齊下,或可見效。只是娘娘自身也須多看開一些,否則根本不治,就是服再多的藥,也是無濟於事的。”

高羨聽罷,鎖眉沈默了片刻,這才向吳大夫一頷首:“好,有勞大夫,就請開方吧。”

吳大夫應一聲,忙又轉身收拾藥箱。

他收好了東西,就見已有家丁在旁候好了,要領他下去開方子,吳大夫便趕緊又拜了兩下,才隨那家丁退出偏廳去。

待到吳大夫走後,阿慈也要起身,可一擡眼,卻見吳大夫走了,高羨卻不動。他仍是站在自己跟前,只是望向吳大夫的目光又望到了自己身上。

阿慈才在發怔,就聽高羨板著臉開口,喊在廳中服侍的一個丫鬟:“去叫林嬤嬤過來。”

阿慈也不知他這是要做什麽,只知道林嬤嬤沒過片刻的工夫就匆匆忙忙趕來了,一見黑著臉的高羨,雖不曉得出了什麽事情,但也趕緊跪拜道:“奴婢拜見四爺。”

“林嬤嬤,我且問你,黎氏念慈是何許人也?”

高羨冷冰冰的話音甫一冒出,林嬤嬤登時就知不好了,又聽他這樣問話,更是渾身上下一個哆嗦,顫顫答道:“是,是端王妃……”

“那王妃生病,卻為何不請太醫!”

一聲厲喝,嚇得廳上旁的丫鬟奴仆登時也全都膝頭發軟,跪到了地上。

林嬤嬤更是哆哆嗦嗦,連連磕頭道:“四爺息怒,四爺息怒,原是因今日忙,請太醫又要多費一些周章,奴婢才說請個民間大夫來瞧的,王妃娘娘也允了,奴婢這才差人請了吳妙手來。當時思妤姑娘也在房中,親耳聽到王妃允準的話……”

“放肆!”高羨不等她說完,又一聲厲喝打斷了她的話,“事到如今,你竟還想要將責任推到王妃的頭上去!你是王府裏的掌事嬤嬤,王妃體恤你,沒有同你計較就也罷了,你難道還是個不懂事的?莫說是你先提出的這荒唐主意,就是王妃先提了出來,你就不會從旁勸著一些?!什麽王府裏今日忙,這樣大一座王府,哪一日不忙,分明就是你們偷懶嫌煩罷了!”

林嬤嬤教他連喝了兩道,又被他將心思說中,哪裏還敢吭聲,只閉緊了眼以額觸地,跪在那裏不敢擡起頭來。

高羨又道:“你如此逾矩,實該杖責二十,攆出府去!你可知為何要讓太醫來給王妃瞧病?一來宮中太醫各個皆是醫術精湛之人,不比民間醫者良莠不齊,若遇庸醫,豈非是害王妃性命!?二來太醫們皆知根知底,不似外頭魚龍混雜,如今王府裏才出了事,這種時候你還這般肆意妄為,就不怕引來心術不正的賊人?!三來,太醫們日日出入宮廷,為陛下太後當差,皆是見過世面之人,但若換做尋常民間大夫,入個達官貴胄之家尚且誠惶誠恐,何況是給王妃看診,惶恐之下,若只是降了水準也就罷了,但若因此誤診,這個責任,你可擔得!?”

高羨越說越氣,連同林嬤嬤跪在地上,也是越聽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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