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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打沙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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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洛映白沒清凈幾天, 就在一次下午課後, 被尹明截在了教學樓口。

尹明看了看他手裏抱著的兩本書,臉上閃過些微懷念之色, 對洛映白道:“聽王華玲說你就是洛映白?我過去也是你們學校文學院的老師, 有事找你, 現在陪我喝杯茶吧。”

他的口氣中帶了點命令的口吻,但所提到的“王華玲”確實是洛映白一門專業課的老師,洛映白審視對方片刻, 隱隱看見他的褲子兜裏露出一點八卦鏡的輪廓, 大致猜出來對方現在是在做什麽的了。

他於是一笑頷首, 算是給了自己的師長一個面子。

兩人到了附近的一個茶樓裏, 面對面落座,尹明也沒有詢問洛映白的意思,自己點了一壺茶,然後單刀直入地說:“我關註過你的微博, 聽說你對玄學方面有點研究?”

洛映白道:“略知一二。”

“我上學的時候,專業方向是《周易》。”尹明拿起茶壺, 倒了兩杯茶,“風水堪輿,陰陽術數也都了解,現在正是從事這門職業。難得都是同道中人,我今天就來考較考較你。”

他來的莫名其妙, 口氣倒是很大, 洛映白沒接他的話, 拿起面前的茶輕輕啜了一口,說道:“哦,是永春佛手啊,好茶。”

尹明沒想到他稍一品就能辨別出來,楞了一下:“你對茶有研究?”

他聽羅元凡說過那些話之後,特意關註了洛映白的微博,了解之下發現這個小夥子似乎是有幾分本事,所以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找來了。但雖然是向人求助,還是不能完全放下身段,打心眼裏還是挺看不起人家,洛映白舉止間透出的從容貴氣讓尹明有點意外。

洛映白仍然道:“略知一二。”

尹明:“……”

“這種茶不算昂貴,但是味道獨特,我挺喜歡的。”洛映白放下茶杯,沖他彎眉淺笑,“抱歉,跑題了,尹先生請說正事吧。”

明明是他瞎扯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尹明卻莫名覺得心中惴惴,洛映白的笑容中有種洞悉一切的神秘感,無形中給了他一些壓力。

尹明剛才的輕慢之色稍微收斂了一些,定了定神,他找洛映白,一來為了廖仲,二來則是另一件不好直接開口的事,於是尹明權衡了一下,先開始講述廖家的情況。

“我過去是你們學校的老師,不過因為覺得教書的生活太單調了,十五年前把工作辭了,跟隨一名風水先生學藝,後來也一直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前一陣有個叫廖仲的人找到我,想讓我幫助他成為植物人。”

這個要求倒是挺獵奇的,洛映白挑了挑眉,聽尹明繼續講。

那個廖仲就是羅元凡的表哥,他家境富足,還有一個相愛幾年的女友,本來都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可惜四年前出了一場車禍,變成了植物人,不幸中的萬幸是他的家人都對他很好,父母拿出大筆錢來維持他的生命,女朋友更是發誓非他不嫁,癡心苦等。

終於在兩個月前,廖仲竟然奇跡般地蘇醒了!

全家人欣喜若狂,可讓人意外的是,廖仲醒來之後表現的非常痛苦,不喜歡與人交流,每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希望能夠再回到植物人的狀態,可惜一直沒有成功。

尹明說到這裏,洛映白也好奇起來:“他這麽做,總有原因吧?”

尹明道:“其實他當初醒過來和我有點關系,是他父親無意中看到我的名片,把我請去在病房裏做了一場招魂法事,尹明才清醒過來。結果他醒來之後暴跳如雷,指著我大罵,說我害死他了。”

洛映白:“為什麽?”

尹明:“他說他在昏睡的時候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做一切事情都有如神助,無比順遂,現在已經有了嬌妻愛子,功成名就,結果一下子就醒了。所以又罵又求,讓我再想辦法把他送回去。”

洛映白若有所思,尹明又道:“那明明是不切實際的夢境,如果真的把他送回去,不就等於是害了他?我當然不能這樣做,結果他非說每天都聽見他老婆孩子在那邊叫他,折騰了一個多月之後,就出事了。”

有一天,廖仲突然說了句“時間到了,我得走了”,就跑到廖德夫妻那裏去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和他們告別,別人一頭霧水,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廖仲跑到樓下,開著車就沖了出去。

據目擊者說,那車子明明是在寬闊的馬路上直著開出去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到了一棵大樹前,整個車子忽然詭異地拐了個直角,一頭就撞了上去,廖仲就此再次陷入昏迷。

事後他們檢查過錄像,驚駭地發現,廖仲竟然從始至終就沒碰過方向盤,是車子帶著他自己開走,又自己撞出去的!

簡直是匪夷所思,駭人聽聞!

洛映白道:“那他的夢就不是幻覺了,而是鬼妖一類在異界編織出來的幻景。”

尹明像是想說什麽,又把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他之前植物人狀態時安詳平靜,這回卻總是在睡夢中發出驚懼的喊叫,但就是怎麽都喊不醒。我今天要考較你的就是,遇到這種問題,你要如何應對。”

他頓了頓,又淡淡道:“我聽說過你之前的一些事,也覺得你算是有些慧根。如果你的答案能夠像我證明你確實是可造之材,那麽我以後也願意多加提點你。”

這臉皮……實在是太厚了。

聽見他這麽說,洛映白心裏怪想笑的,這人是他見過最不要臉的“大師”,就算是大街上擺攤騙錢的算命先生,那還得負責陪人嘮嗑嘮的開心呢,尹明則分明是自己解決不了這件事,又放不下身段向洛映白求助,做出一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樣子,跑這裏忽悠人白替他幹活來了。

洛映白似笑非笑地說:“多謝好意,不過我不需要別人的提點。尹先生離開教師行業十來年了,怎麽,還改不了好為人師的職業病嗎?”

他這話說的太直接了,尹明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臉色一冷,洛映白卻視而不見,把茶盞一推,笑道:“你說請我喝茶,我已經喝了,比較滿意。那就再見吧。”

“你等會。”尹明喝了一聲,見洛映白朝自己看過來,他又勉強將差點出口的大罵壓了回去,冷冷地說,“年輕人就算有點小本事,也還是別太張狂了。像這佛手,既然晚發芽,就得乖乖長在底下,植物都懂的道理,你活了二十年,還需要長輩來教?”

“原來閣下點了這麽一壺茶,是為了教我道理,但我的見地卻和你不大一樣。”洛映白道,“佛手香氣宜人,緩緩細品如同春暖花開,倒讓我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淺淺一笑,神情悠然:“今年天氣回暖早,三月時山上的桃花就已經開了,灼灼艷艷,非常賞心悅目。可惜清明前後突然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早開的花全都因寒冷而雕謝,反倒是那些遲一點開放的既有雪水的滋潤,又能趕上好天氣。可見爭先好強得到的未必都是好結果,畢竟有個詞叫長江後浪推前浪,你說是不是?”

洛映白說話愛繞,從來都是說一半留一半,後面那句“前浪死在沙灘上”他雖然沒有出口,但神情語氣已經說明一切,尹明沒“點撥”成後輩,反倒被他給教育了,氣道:“你這小子……”

洛映白微微提音,把尹明後面的話打斷:“就比如真的如你自己所言,你離校的理由就是想謀求更大的發展嗎?我看未必吧。尹先生在玄學上造詣這麽深,不知道平時照不照鏡子——你官祿宮被懸斜紋沖破,說明早年事業上曾受到意外沖擊,被迫改換職業。鼻低而陷,剛愎自用,命途坎坷顛沛。福德宮上有青筋,眼尾下垂,這是欠下了情債還沒還幹凈……”

他差不多把什麽都說透了,眼看著尹明變色,卻突然話鋒一轉,笑道:“不過這些事都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打算深究。可是尹先生,謹言慎行,可千萬別把人當成傻子。”

尹明正滿心怒火,冷不防洛映白說了這麽幾句話出來,正好觸及了他多年不敢回憶的心事,就仿佛兜頭一盆涼水潑下來,什麽脾氣都沒有了,猛地打了個哆嗦,條件反射地否認道:“胡說八道!”

他拿起茶杯來,想喝口水壓壓驚,但是手指不停地顫抖著,茶水濺到了褲子上。

洛映白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一把年紀了,心態還是不夠沈穩,你這樣怎麽能好好降鬼捉妖呢?基本功還是不到家啊。”

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將零錢放在了桌子上,雖然說是尹明請喝茶,但這種人的晦氣他不想沾,還是兩清比較好。

洛映白前腳剛剛走出茶樓,身後卻忽然有人大喊道:“洛大師!洛大師留步!”

洛映白一回頭,只見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大步向自己追過來,額頭上已經有些薄汗,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洛映白面前,顧不得把氣喘勻,匆匆忙忙地伸出雙手要和他握手:“洛大師您好,我叫廖德。”

洛映白有點納悶,伸手跟他淺淺一握:“廖大師認識我?”

廖德連忙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隨後跟過來的尹明看傻了,廖德卻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轉頭沖他沒鼻子沒眼睛地指責道:“我讓你幫我把洛大師請回來,你就是這樣辦事的?我不是已經再三強調過了嗎?態度一定要恭敬!”

尹明:“……”

洛映白看著傻白甜,又不是真的傻白甜,剛才廖德如果沒有在那個茶樓裏偷偷觀望,又怎麽會來的這麽及時,而且知道他和尹明之間的談話並不愉快呢?

他瞟了演戲的兩人一眼,索性也就看破不說破。

廖德訓了尹明幾句,又再三向洛映白道歉後,才帶著哀求說:“想必犬子的事情洛大師也已經聽說了,這些日子我們什麽辦法都用過了,實在是救不醒他。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請洛大師看在這個份上幫幫我吧。只要您肯出手,無論結果怎麽樣,任何酬勞都不是問題。”

他的態度變化一下子這麽大是有原因的,一開始廖德跟尹明的態度一樣,都是出於湊和試試、集思廣益的心態才來找的洛映白,又因為之前羅元凡的“讒言”,對他沒什麽好感,期待值也不高。

但廖德在旁邊的位置聽著洛映白說話時,卻越來越覺得這個人真的不簡單。他身為生意人,自認為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接著他就接到了歐子恒經紀人的電話——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則八卦新聞,似乎是說洛映白曾經幫新晉小生歐子恒解決過什麽問題,正好廖德曾經跟歐子恒的經紀人打過交道,就幹脆請對方幫自己打聽。

結果等到經紀人講完了整個事件大致的始末,他立刻就覺得不得了了。

把真的大師給得罪了!

廖德說完這句話,眼看洛映白似乎對自己口中的酬勞不太感冒的樣子,忽然意會,連忙對一直沒插上話的尹明道:“你還不快點跟洛大師道歉!”

尹明深吸一口氣,現在他還要依托廖德生活,不好得罪,只好道:“洛大師,剛才真是對不起,是我狂妄自大……那個,有眼無珠,得罪了您,您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

洛映白看了兩人片刻,尹明和廖德都被他盯的有點不安,幸好最後洛映白沒再說什麽別的,只道:“我今天沒時間,兩天後再聯系吧。”

洛映白這樣說,也不是要故意端架子,他第二天的日程已經安排好了,要去幫著上次救出來那個小女孩翠妞辦理領養手續。

翠妞大名是梁小翠,她的父親因為要還賭債想賣掉她,結果被她殘廢了的母親殺了,洛映白後來又打聽了一下這件事,翠妞母親的判決還沒有下來。根據洛釗推測,因為情況特殊,肯定不會判死刑,初步估計在有期徒刑五至十年左右——故意殺人罪這樣判,已經是法外容情了,上面應該還會給予一些特殊照顧。

但即使能夠活下來,她的人生也已經徹底毀了,不幸中的萬幸就是,極端的舉動終究救下來她的女兒,梁小翠從那個罪惡的窩點中掙脫了出來,即將走上新的人生。

由洛釗出面聯系了幾個朋友,最後翠妞被一對中年無子的夫妻領養,由於她家裏還有親人在世,這件事從法律上講不太符合程序,所以洛映白跟著過來幫忙疏通關系,讓他意外的是,陳敬鈺那個同學石秋楠也在。

手續基本上妥當後,夫妻兩個人進去交文件,洛映白和石秋楠領著梁小翠在外面等,石秋楠和梁小翠這段日子一直在一起,大概有點同病相憐,兩人年紀相差了好幾歲,感情倒是不錯,正在小聲地交談著。

洛映白看見梁小翠一直盯著路邊的奶茶店,就買了兩杯香草沙冰,兩個女孩子一人一杯。

石秋楠有點意外,道了句謝接過來,梁小翠剛喝一口,眼睛立刻亮了:“這個甜水真好喝。”

洛映白笑著沖她眨眨眼睛:“現在不覺得我是壞人了?”

他說這話是有原因的,剛剛被救出村子的那幾天,梁小翠的精神狀態一直很不穩定,除了跟她還算熟悉的石秋楠等幾個被拐賣的女孩子,不願意和任何人接觸,覺得他們都是壞人,現在可好多了。

梁小翠不像城市裏被嬌養著長大的小姑娘們那麽膽大,雖然她不是被拐賣來的,但是家裏重男輕女的厲害,加上她的母親又只生了她一個女孩,這對母女在村子裏的地位很低——這點由翠翠差點被賣掉就可見一斑了。

幸好也正因為這樣,這個小女孩的心性還算純良,白天當著人面不敢和母親說話,入夜了卻常常會偷饅頭給她吃。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後,她對外界的警惕和敵意少了很多,小聲道:“對不起。”

“沒關系。”洛映白摸了摸她的頭發,“不光是我,救你的警察叔叔,保護你的媽媽,還有收養你的新爸爸新媽媽,他們都是好人,以後會送你上學,給你買好多好多這樣的甜水。所以不要害怕。過幾年你親生的媽媽就可以見你了。”

石秋楠在旁邊笑了一聲:“你還挺會教育小孩。”

她的笑聲並不友善,帶點諷刺的意味,像是在說反話,洛映白好像沒有察覺一樣,笑著說:“也不是教育,我就是希望她不要因為一時的邪惡而否定自己以後的人生。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石秋楠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手指反倒將衣兜裏的東西攥的更緊了,她的美好早在當初陳敬鈺推開她自己跑掉的時候就已經不存在了,這都是些騙孩子的、沒用的屁話。

洛映白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領養小翠的夫妻走政府的辦公大樓裏走出來,妻子領過小女孩,丈夫對洛映白點了點頭:“今天麻煩洛少了。”

洛映白失笑道:“好久沒聽人這樣叫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周叔叔是家父的朋友,千萬別這麽客氣。”

對方哈哈大笑,兩人寒暄了幾句,又和石秋楠打了個招呼,就各自分開了。

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石秋楠臉色變的冷淡,她用力把還剩下半杯的沙冰在地上一砸,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一樣,咬了咬牙,向著陳敬鈺所住的那個小區走去。

就算被救出來了,她也永遠忘不了自己曾經受到過的羞辱,羽衣人和村民們都已經被法律制裁,但是她的仇人可還有一個,她要報仇!

結果讓石秋楠沒想到的是,那杯摔在地上的沙冰突然喊了一聲:“哎呦,好疼!”

石秋楠:“!!!”

她向後退了好幾步,猛地低下頭,像看妖怪似的緊盯著地上的四分五裂的塑料杯子,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周圍有明明沒有別的人。

然後在她的瞪視下,沙冰杯竟然重新覆原,慢吞吞地從地面上立了起來。

石秋楠:“……”

她兜裏裝了一瓶在化學實驗室裏偷出來的濃硫酸,本來抱著和陳敬鈺同歸於盡的心情,結果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被一杯神他媽會說話的沙冰嚇沒了一半,僵了好半天,見對方好像沒什麽動作,才小心翼翼地繞過那杯沙冰,想要往前走。

沙冰跳了兩步,再次擋在了她的面前,石秋楠一時沒收住腳,把它踢翻了,結果沙冰又是“哎呦”一聲,開始在她面前骨碌碌亂滾。

“打沙冰了!救命啊!救命啊!”

活了這麽大,能被一杯沙冰碰瓷,也是服氣了,石秋楠到底也只是個小女孩,好奇心終於戰勝了恐懼,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怎麽才能讓我走?”

沙冰停止滾動,哼了一聲,傲嬌道:“扶我。”

石秋楠:“……”

她伸出兩根手指頭,怕挨咬一樣,把橫躺在地的沙冰君豎了起來。

然後她收回手,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中多了一張符紙。

符紙被沙冰杯子上的水汽浸濕了,石秋楠稍微展了一下就撕成了兩半,然後一個女人的影子從裏面飄了出來。

“楠楠!”

看著面前的女人魂魄,石秋楠目瞪口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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