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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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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游戲的要求,我和他都必須說實話,可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剛才說的那一句是不是實話。

“如果我寧術有半句不實,那就不得好死!”

這是我在游戲開始前自己的起誓。

現在我的心口如腕間玉鐲貼合處一樣冰涼。這並不是因為害怕如果這句話是我假意試探而有違規定,因為早在回答章邯問到的羅網的問題時,我就說了假話。

我是羅網的人,從頭到尾都是。

而更讓我害怕的是人的心,我看不透別人的心思,此刻我也看不透自己的。從章邯親自做出懷疑,到我字字清晰地說出那句話,我不知道他會給我一個怎樣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對於他的答案,我要如何應對。

於是我開口道,“酒熏顛頂,是我胡言亂語了,請將軍見諒。”

將茶碗拖過,舉碗道:“這碗酒,我喝!就當——是給將軍賠罪。”

這一碗酒由我喝了,也可以表示章邯是不喜歡我的。

黃酒沾唇,甜得微苦。

這碗酒大半數都潑倒在襟口,碗緣敲在唇上。因為丹砂之毒致使的齒齦充血,這一不重的碰撞,讓口中盈滿血腥。

我自然是生氣的,對著越身而來拉開我舉碗的手的人大聲說,“我都說陪罪了,將軍還嫌不夠麽!”

章邯的手在我的腕上扣緊,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右臂順著他的手外翻繞開,這是一個掙紮嫌惡的舉動。章邯的手放緩力道,我以為他會放手的。

我能看見茶碗的懸空下落之勢,能聽見它落在身下案上的碎裂清響——就在我的肩側耳畔,清晰而刺耳。

雙手被壓制於身下緊貼在案,他的嘴唇在我側臉閃躲後落在耳後頸上筋絡。順著筋鎖斜下至鎖骨頭端,他空下的一只手從襟口探入,那被黃酒沾濕的衣物便被撥開從肩頭滑落至後脊。

細碎的烏發摻著鉛白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落在肩峰,溫柔濕潤沿鎖骨一點一觸至尾端再循折向下。

雙臂在後牽制肩部,貼身束縛解下時是止不住的寒顫,他的唇舌覆壓,手上的熱度渲開寒冷卻將顫栗引得更甚。

銅臺上的燭火裊裊青煙蜷曲盤上,明滅忽閃在眼底。我聽見自己壓抑不下的心跳,心在胸膛裏撞著胸脅觸動氣息,氣息便從緊澀如夾細碎沙礫的喉間溢出。

附在上方之人在這婉轉之聲後擡身,他懸身在上。擡手將我側向的臉扳正。背著光,他眼睫與鼻峰的影子映在他的另一側面。

“我再問你一遍,你的身份是什麽?”

“回將軍,寧術曾是李斯身旁的殺手,現在該稱作逃犯。”

“你是羅網的人?”

“將軍還看得不夠仔細?寧術身上沒有羅網的蜘蛛刺青。”

“別忘了,游戲的規則是你定的。”

“是的,我記得。‘若非如此,便不得好死!’,所以我不會說謊。"

即使看不清章邯在陰影裏的樣子,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說話。我忽然笑出聲,“將軍剛才攔下我的酒,也是怕違了規則?不……我真是傻,將軍現在的一舉一動就是證明呢……”

他單膝跪於案上,方才那番動作下紗裙輕柔似無物地向上卷堆至髀,他的膝蓋就貼在我腿間,髕上護甲冰涼。

“不知分寸,你確實很愚鈍。不辨是非曲直,不求正大光明,不識,世情莫測。你應該被指心竅蒙昧。”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似乎是他的責備之辭,而且在這句話末,又隱約有一聲唏噓。

但無暇靜思,他的唇已經落下,點滴溫順又仿佛驚雷驟雨。

如同在迷惘中行葉舟,無有方向而渾渾噩噩之時,一道電光倏而落下。

十三歲的女孩被堵在巷尾。女孩把衣不蔽體的自己蜷在墻根,她面前是那地痞無賴醜惡的嘴臉,身後墻外則是行街人的喧鬧。

這一堵土坯墻明明很薄,但是在我的記憶裏卻厚得無堅可摧。它殘忍地把我當時的哭喊尖叫都隔在其後,把我生命裏的所有天真和光華都永遠地隔在了十三歲。

我突然尖叫了起來,淚水如決堤肆意得像要把一切痛苦都流出眼睛。為寧家夫婦的死去,阿德的死去,小跖的死去,還有……為我自己。

章邯停下動作,他開口時聲線的舒緩是我曾聽過的,上次在密林昏睡時讓我醒來的聲音原來真的是他。

“你……”,他頓了頓,問道,“很疼?”

他的手松開。我將自己已經麻木的雙手從背下挪出,又顫抖著抓住他那只手。

章邯的手掌寬大而溫暖,我將他的手置在心口上方。

“疼……很疼。章邯,放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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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蛇灰線,千裏追蹤。

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前一句說的是他與影密衛的縝密心思,後一句則說的是他們找到目標後便會窮追不舍,絕不讓獵物逃脫。即便只是聽上去,都是滲骨寒噤。

但是,章邯退開了。他放了我。

從庭院到房間,再從房門至床榻邊,有那麽一會兒裏我是不知所措的。當時的驚慌平覆,才驚覺自己的感情用事,我把它歸為自己中了丹砂之毒這個原因。

手向後觸碰到圓木枕,這枕中另有暗匣,當中便藏有之前真剛交給我的那瓶化屍水。不過在碰上它之前,有一絡細帶纏在指上。

原來是我昨晚扯下的蟬紗編成的結繩。

雖然指上不靈便,但一晚上的拆織糾正,繩結上的編織花形還算整齊細致。

緗色三股搭扣盤結從指間穿梭,像我最習慣於給自己編的發式。

順著結繩向下看時我看見自己腕上的玉鐲。我聽說,玉鐲都有很多美好之意,如溫文,如圓滿。

我沒有什麽飾物,一慣都以素帶系結。在寧家的時候,鄉裏野地常見荊條,荊條花小巧淡紫好看得緊,所以我會把它摘下戴在發辮上,或者別在耳際。後來小跖在泰山的任務結束後給我帶來了一只桃木簪子,這是我喜歡的一件。

可惜,這簪子落在機關城回廊下的玄幽深崖下,大約已經碎裂;而還有另一只桃木簪,我沒有來得及簪在發上,它與阿德一同葬於薄土之下。

它們,或許已經開始腐朽了。

章邯送的玉鐲是青色的,像瑩白翠綠生成。這樣好看的顏色樣子,就算我不識玉,我也知道它的品價非凡。不論他出於什麽原因,我收下了這份貴重之物,也應禮尚往來。

我說過,我不喜歡欠人情。

在離開房內前,我從章邯給我的頸瓶裏倒了一枚丸散,丹砂正紅明媚,染得唇舌也有了艷色。

章邯見到門外是我時是沒有意外的神情的。

這個莊落除了他和影密衛就只有我,而影密衛通報的方式絕對不是拼了命似地敲首領的門。

他背對屋內燭火長身而立在一步之外,他在等我說明我現在身在這裏的理由。明明前一刻央求他放了自己,為什麽現在又迎了上去。

我看著他皺眉的樣子,伸出雙臂環上他的腰。

這個動作讓我貼在他的身上。我的耳朵恰好附在他的胸口,一息三至,沈緩冗長。這樣的心數告訴我章邯很鎮定,他並沒有因為我突如其來的這個動作而警戒。畢竟以現在的處境,如果我從袖間刺出一把利刃,足夠從他後腰斜上刺入腹內臟器。

但我很快向後退回一步,回到剛開始的位置。

在他後腰橫過的是那緗色編織結繩,結繩兩端被我各牽在一只手裏。

他垂眼看來,我說,“我不想欠將軍。這編織簡單,也不夠好看,但我編了很久。”

兩手靠近,結繩兩端交集,一端趨上被我繞在手上。向裏環壓向下便是第一個活結,只是它在我手裏搖搖晃晃找不準方向。

“可是,將軍贈我的是玉鐲,這樣的珍貴不是它就能還清的。我是個自私的人,我珍貴我自己,所以我還是有些什麽可以還將軍的。”

章邯看我,“我應該沒有理解錯你的意思。”

我在努力系那只活結,點點頭,“將軍沒有理解錯。”

“就在不久前,你讓我放了你。”

“是的”我還是點頭,“那時我想起了太傷心的事,所以違逆了將軍。可現在我想清楚了,只要將軍願意做這賠本生意。”

“賠本又是從何說起?”

手下頓住,我仰頭看他,“因為,我並非完璧之身。”

目光停在他的臉上,我想或許會看到在他的唇角有自己熟悉的譏誚之意。但是沒有。

章邯的沈默只有一瞬,繼而無所謂地笑笑,他毫不驚訝地說道:“像你這樣的江湖中女子,在執行命令的同時難免要傷及自身。白璧微瑕,然而大美可以掩小疵。旁人在意,不過是不明白這其中的規矩。”

他的意思是,我,是為完成任務而以自己的清白為餌。

這不明白的人究竟是誰?

心裏最不願意提起之事不過是他毫無所謂、理當如此的分析。我輕聲問他,“將軍的確最善察人心思。但是將軍有沒有想過,畢竟您不曾破開他人的胸膛親眼目睹過那顆真心,您真的這樣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過一團血肉糟粕,你覺得親眼看著和只看表面有什麽分別?”他這樣回道。

這也是那時我將那地痞無賴的心剜出前想過的問題,為什麽看似良善的人卻能做出那般惡心殘忍的行徑?但是那顆心在手上,同樣是鮮紅的顏色,也是與常人無異的溫暖。根本沒有區別。

“對於一個殺手而言,你對人的心過於在意了。”

“我記得自己之所以引起將軍的註意,是因為將軍認為我無論大小之事都能做到完美。”

“的確如此,直到那日在密林。”章邯說道,“賊骨頭盜跖,你看起來很喜歡他。”

“將軍這是在猜我的心思嗎?”

章邯笑笑,“更貼切地說,你似乎喜歡所有光亮的事物。”

“將軍意指——我也喜歡你?”

“影密衛,就如名字,是影子一樣的存在。”他很快答道,“並非光亮之物。”

“影子固然是黑暗的,但是陽光愈盛,影子就會更明晰的彰顯。有影子的地方也就意味著,在這裏正照耀著一片光亮。”我終於將這個結繩紮好,透過他的眼眸我甚至能看見自己艷色的唇張啟道:“唯獨這片光亮可能作為我的棲身之處,因為不會如立陽燧般被熾熱灼傷,而是相依相存。所以,我現在站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寫的真的很含蓄,不知道jj會不會不給。。。還有就是今天搬東東手已經廢了,打字奇慢一個一個戳鍵盤。。【請慎重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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