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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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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闕的主人當年在七國之中惡名昭著,勝七。”章邯笑了一聲,神色之中卻無睥睨,“這樣的黑劍士,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命令,哪怕是將他赦放出死牢的李大人。倘若我在鋒芒正盛時趕去,未免太心急了。”

冰涼纖薄在指節上留下一個破口,但能確定下它的方向讓我在語氣上都不由變得輕松了幾分。

“原來,章將軍是想當螳螂身後的那只黃雀啊。”

“那你認為蟬的下場會是怎樣?”

五指下意識捏緊,我不去看章邯問話時的神情,淡淡開口,“依章將軍以為呢?”

“螳螂食肉,性情兇猛。蟬身在螳臂之下,自然沒有活命的可能——”

他話未畢,我身形後轉,借腰背扭轉之勢牽動手中執著的短刀。短刀在此前鋒刃已向我身後他坐落的樹幹,即便是再粗壯的木樁,在這全身氣力貫註下也被切開深入缺口。

自切口斷裂倒下,樹椏上方穩坐之人亦隨之向後傾倒。

我收勢疾步,踩著傾斜的枝幹躍身而起,前送的刀尖瞬間到達章邯面前。

章邯眉頭蹙起,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出手,但見他下頷微擡,刀尖便自他頸間錯過,頸上深黑高領竟無絲毫破損,分明織線強韌。

本欲傾盡全力的一擊不得,我也沒有退身的機會。章邯順勢後倒,膝彎之下卻緊繞他方才倚靠的枝椏,腰下使力翻轉至前,接下我向後擊來的肘尖。

“你要殺我?”

展臂脫開他手中的禁錮,迅速屈肘集力再度襲向後方。

“章將軍又在講廢話了。”

章邯見狀自然再次以掌接下,左手之上未有度革遮蔽,從我臂上束環驀然刺出的輕薄利器便輕易沒入他的掌心。

他眸中一黯,“你是認真的。”

掌心遇刺,但他指上力度分毫未減,肘上骨節間被制令我左臂動彈不得。

“很顯然,所以章將軍是時候以背負之劍還禮了。”

我微微扭頭可見那柄負於他身後的利劍,盡管我幾次接連的襲擊,章邯似乎並沒有要將它出鞘的意思。

“接下來你就要如願了。”章邯接話道。

話畢他松開我的肘彎,利器隨他松懈的動作從他掌心離開,利芒倒刺帶出一線血跡。

幾番對招後,身下樹樁已然完全斷裂。枝幹倒下時,我趁勢旋身落地,而章邯落於另一側,我們兩人之間被木樁相隔而開。

“看來,螳螂已經捕食回來了。”

章邯沈聲說道。我直起身形,腳下搖晃。

螳螂?

擡起目光,隔著倒下的樹幹,章邯執劍長身而立。而在他身前的人身形魁梧,從前方可見自肩髃後入目的巨闕。

勝七已折身返回,那麽,小跖呢?

對於章邯的話,勝七並沒有反駁。他手向後持住劍柄,眼神之中有震懾之勢。

“小跖在哪裏?!”我厲聲問道。聲調拔高變得尖細,就連我自己都後知後覺語氣中的害怕。

這樣突兀的聲音顯然引起對峙當中的兩人的註意。

章邯腳下未動,但將臉側向一邊。在我的聲音於密林之中落下恢覆平靜後,他向後幾步退至樹樁邊界,我才看清他眉頭沈下。

與章邯退步相對,勝七邁開腳步,每向前一大步便一字一頓緩慢出聲:“你,是在和我說話?”

我仰頭看著從夜色沈積的林間走出的人,眼眸森寒,面上盡是僵死的肅殺之色。

換做平日有人這樣問我,我大約會回一句“難不成我在和空氣裏的魂魄說話?”。可是,不是現在。

我深吸一口氣,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眼前這個人是我不能得罪的。但是張口之時卻只有一個想法,問個明白。

“他在那裏?”

“你認為,在我的巨闕之下,他還能跑到哪裏?”

耳邊轟鳴陣陣,每一個字卻都透過嘈雜清晰入耳,再如千鈞沈鐵積壓在心上。血氣在肺腑洶湧疊起,我咬緊牙根,將喉間隱隱泛起的鐵腥味咽下。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出手,只想著若能先發制人,我也可以拼勁全力傷及眼前之人。千機銅盤監守不力,依照李斯當時的命令我已經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而被李斯處決或被羅網追殺,更或者是病死,我心甘情願因替盜跖報仇而死。

沒有真正面對過巨闕的人,永遠不知道被劍氣壓迫逼進絕路的心境。

在機關鳥之上時還能清楚看見的好月色漸行漸遠,手臂被木樁軋牢,我仰面於泥土之上,只能看見數根幾人環抱粗細的樹樁皆被巨闕攔腰斬斷,黑壓壓地向我的方向倒壓而下。

被黑暗淹沒的那一剎那,心底到底是有遺憾的。

我死後還會有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一千年的時間,在這漫長的時歲裏,屍骨卻只能葬身於黑暗,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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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術,寧術……”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不,我不姓寧,這不過是順便借寧家夫婦的姓氏,假裝成在那場失火中他們幸存的女兒罷了。

我沒有名字,不管是和別人行走江湖還是加入羅網,名字都是被拋卻的。後來,我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阿術。

青青蒼術,覆瓦其上;青青薄煙,山精其下。

青色的蒼術,會生長出淺淡的黛紫花蕊,鋪疊的姿態就像細密的鱗瓦。這種草本又有另一個名字,叫山精。清掃之日以此熏蒸,燃燒出的青灰煙氣充盈屋室,將會煥然如洗。

我,叫阿術。

那個聲音停下,再次在耳畔響起時,確實是喊我“阿術”的。

心裏不禁得意,就像渴求成真,對知趣之人要加以褒獎。我柔聲詢問那個聲音,你找我做什麽?

他說,“阿術,醒來!把眼睛睜開,不要睡著!阿術!”

我很納悶:現在身處黑暗,分明是深夜時分,難道不是安寢之時?但是耐不住這聲音的縈繞不散,我覺得自己可以試著照他說的去做。

可是,我聽話地睜開眼睛之後,這個聲音消失了。

眼前幽黑仿若無物,我只覺得自己全身關節筋骨都被鎖錮。試著動一動右臂,卻發現被硬木紮根在泥土上。

一個動作牽動全身的疼痛,讓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你終於醒了。”

我正過頭,空間狹小而眼睛適應了黑暗,便能看到身側似有一個更為深色的輪廓。黑影很近,近得能聽見他異常緩沈的呼吸。

初醒時心智惘然,話也順口而出:“章邯?”

“原來你那麽不習慣用敬稱。”

章邯的笑聲很近,就連笑時聲音在喉嚨的徘徊都一清二楚。

我不知道如何接他那句話,他也不在意,徑自說道:“你既然敢對我下殺手,直呼大名也不奇怪。”

“你當然知道我要殺你……”

彼時,我想牽制他,即便只是半刻鐘也能避免他與勝七合力,為盜跖爭取時間。

那你為什麽還要救我?這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就像我曾認為的人表面與心相隔甚遠,一個人的心思想法很難猜忌,更何況我並非眼前人,我一點兒也看不透他。

章邯沒有再說話,應該說此刻要他講太多的話也是一種負擔。

除了最先被軋住的右臂,我並沒有被隨後落下的樹樁壓在其他肢節,因為章邯把它們盡數接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樹身高大樹體寬實,數段折木連帶著葉冠不止百鈞之重,這樣的沈重足以在倒勢下將人的臟腑壓擠破裂。我知道章邯也與勝七有一番對抗,但是在瞬間他移至我身前替我擋下重負,我卻現在才知道。

他保持俯身不變,肘臂彎曲兩手平撐在泥土上,沈重撲壓左右動彈不得亦不能向後擡身。他左腿也是曲起的,用膝蓋支持身上重量,與我只隔出窄小的距離。

月光從密擋的樹間只滲入一縷光華,可以看見額上密布的汗水,鬢角額發貼在他的臉上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額頭上觸落一滴溫熱,我向左側首,那滴溫熱便滑落在腦枕著的泥土裏。

“我現在倒有些想念時刻追隨你的那些影子了。”側著頭,我輕輕說道。

上方傳來沈沈的嗓音,“我的影密衛要是聽到你這一句話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感到寬慰。”

“他們什麽時候會來?”

“明日。”

察覺到我聞言後呼吸一窒是很容易的,章邯轉口道:“朝陽初生時,倘若我還沒出現,他們必然會從公子身旁撤離並追蹤至此。”

我沒有說話,目光所及是支撐在我頭側的手,半掌陷入土中,因向下的姿勢青筋畢露。就是這只手,方才與他打鬥時我臂環刺出的利器在掌心劃出傷口。

轉回頭,我盯著他,“要等到那個時候,即使我還活著,你的左腿也廢了吧。”

章邯明白我的意思。百鈞之重,他的腿彎曲不得平展,肌肉緊繃如滿弓之弦,完全處在緊張狀態。不說等到明日,就算是一個時辰,若得不到活動,血氣就會停滯壅塞在膝髕。

但是,如果他稍微動作,背負的沈重極有可能移動,恐怕我們二人都會被樹樁掩埋。

所以,章邯絕不敢稍有松懈。

“下來吧。”我聽見自己對他說道。

章邯遲疑了一會兒,我的腿側外緣抵著他的膝蓋,感覺到他慢慢卸去的支撐。

然而就是這小心翼翼的動作都使疊加在上的樹樁滾動起來,章邯再次頓住,全力貫註在維持身上的負重平衡。

僵持在這裏是個更難支撐的方向,他額頭面上淌出的汗水順著下頜角滑落在頷,最後滴在我臉上,溫熱轉瞬冰涼。而我此刻只有肩頸和一只手可以動作,便伸手扶上他的左膝。

他擡起眼眸看著我,我點點頭。

借著我手上的力度,他能更平緩地放低身子從而避免下沈幅度過大而使木樁移動。等章邯整個身體放平的時候,我才知道剛才他肩負承載的真正重量。

脅肋下的胸腔被壓迫到最大的限度,就連呼吸都是艱難的。我咬緊下唇沈氣,想要鎖住體內真氣,卻止不住上湧的血氣,最後的猛力一咳,血液自唇角溢出。

伏在我身上的人身形一怔,手下動作就是要重新擡起。可是洩力之後根本無法上擡,再度用力只能愈加疼痛。

“沒事。”輕輕說話,氣息急促。

章邯與我平視,他的眼眸是龍尾黑玉,即便是星點光芒,都收入其中。我說自己沒事,心口驟然的起伏卻能透過他胸前甲衣顯露無藏。

作者有話要說: 啊。。男嘉賓和女嘉賓的再次親密接觸,請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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