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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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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我問,為什麽自己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片蒼莽幽森?雙足□□踩在寒氣氤氳裏,是無處著重的茫然,腳下隨時的滑膩讓整個身體前撲至地。這樣接近的距離,我聞到寒意摻雜的腥臭。

是血。這一眼望去不能視物,皆是汙血鋪成。步步跌撞、搖擺不定。這古怪之處浸透血液,是誰把我帶到這裏!

終於,有人回答我了。她在雪地裏只影獨行,很小的身影後面是一串很小的腳印。讓人不難註意的是她手握發束下兩顆搖擺著的頭顱。

她回頭,眼睛裏沒有懼色,聲音還是十三四歲少女所有的鈴響般的清澈,“是我自己走到這裏的。”

有風從空穴湧動,她青黑的長發向前鋪灑,“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光明什麽是溫暖,只明白自己從黑暗的地方而來。這樣的骯臟和不堪,是被喜歡光明和溫暖的他們唾棄的,只有留在黑暗的地方,才是我的歸宿。”

她站得遠,憑空指了指我,“如果你想靠近溫暖,想要生活在陽炎下,你就會像自己脖頸之上的蜘蛛,在觸摸到的那一瞬間被灼傷,肢節枯縮。”

我相信這個女孩所說的話,因為,我從來相信的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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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到這裏的是墨家的盜跖,這對於我來說可以說是幸,也可以說是不幸。

盜跖在墨家七位頭領之中算不得是最厲害的角色,不過他身手非比尋常,善行奇巧之道。據我所知,在入墨家之前,其盜亦有道的名聲也是頗有雅評。盜貪吏之財,濟黔首生計。行事不能說光明磊落,卻處處都彰顯俠者道義。

只是,為盜者遇事小心謹慎,以察人形色為先要。我這大半年的準備能使自己滴水不漏,卻不一定能在他的眼裏毫無破綻。

想到這,我不由想起那個叫章邯的人。

草蛇灰線,千裏追蹤。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章邯,雖名氣上似乎不如帝國將才新星蒙恬,但其處事的老道、為人的穩妥就連相國李斯都不能小覷。

蛇游走於野草,雖然身輕無聲,但形跡必然留在草間。倘若足夠的仔細,即便是在柴灰之上的縫線,也能落入眼底。

慶幸以現下光景來看,這樣的人物是友非敵。那麽,這個盜跖比起章邯,也不知能不能欣賞得來即將演出的一場戲。

絹布沾上菜籽油,倏爾火光閃動,迅速被吞沒。

我趁著火焰起時燃了一滴香脂,香氣溫弱,卻繚繞千裏。似乎明明是尋常氣味中的一份,卻能被有心的識香人尋覓。

果不其然,窗外人影閃過。叩窗七響,節律細快不亂作三重一弱再疊起之音。

“有消息?”

“墨家盜跖明日即到,李斯已令我動手。若是事成,我明晚便會依照李斯的打算前往墨家機關城。”

窗上黑影接令垂首,便如來時一般消失,恍若魑魅。

室內恢覆寂靜,隔屋老者夜裏鼾聲在布簾之後從未間斷。

我難以入眠,睜著眼睛一遍遍設想明日的所有可能。一邊想著,一邊把玩銅軸。它在指間幾次旋轉輪至向上掌心,我合指上力,握拳之內的硬物磕烙逐漸減緩。翻手展開,撲索索的泥塵般飄飛落地。

第二日早,雲薄天高。這是個沒有雨水的好兆頭。

裏中水源不多,通往鄉裏的小道旁的一處向來少人取水,卻因屋舍靠近成了我的首選。此時將是隅中,屋舍炊煙數縷,遠遠地看去,沒有風的搖動時是摶直而上的。

我將井裏牽引木桶的繩子提在手上,載得幾乎平滿的桶內清水微微泛著紋路被提至井口。

擡手虛掩在眼前,指縫相銜接的肌膚被隱射出薄粉色,灼灼的光線還是免不了透映在眼中。

盜跖的行動是隱蔽的,既然無法找到他,就只能讓他找到我。

心下這麽想著,視線剛從艷陽天轉回就發現眼前站著個身影。

誰在那兒?

我一驚,眼裏因長時間看著烈日強光而視線不清。眼前漆黑偶然有光亮的圈暈恍惚,那人一動不動地立於身前,緇色勁裝玄黑甲胄,再往上是模糊的模樣。

腦袋沈甸甸的難受,我索性扶著井口石坯坐下,這一個“可能”是昨晚輾轉難眠都沒有料想過的。

“您是?”

男子沒有應話,幾步上前單膝就地看著木桶,“水高與桶身幾近。”

他四處只看一眼,覆起身行至我身側。眼裏似乎有些譏誚,“你取水之時顯然沒有費兩分氣力,以你的武功想將滿桶提至井口放於地面而不溢滴水,的確不算什麽難事。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面無水跡,為什麽在井口石坯內側卻滿是漾出的痕跡?”

我退開幾步,擡頭直應對上男人的目光,“我也很不能理解,像您這樣打扮的貴人為什麽來到這裏?您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說話的語氣聽上去——好像不想認識我。”他笑了笑,還是那般看上去無不冰冷的唇角,即便是笑起來,還是讓人退避不及。

“李大人身旁行事完美至極的殺手,我倒認識你。”

眉頭緊鎖,背靠著石坯右手向後摸向左腰側。對於面前之人,雖然看似態度友好但我卻戒心嚴重,即便是將短刀抽出後仍然毫無勝算的可能。

“你好,我叫章邯。”他笑笑,對我的戒備之色全然不在乎。

他既然明說了,我也懶得裝傻,索性說道,“回章將軍,我身為李大人的屬下自然是聽命做事。”

“在這處陋裏農舍,你等的是墨家叛逆。”

“章將軍哪裏的話,也不知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系。”

“粗看之下確實沒有關系。”

章邯低頭說道。我方才到他胸口高度,微微擡頷看他便是在一片無雲遮蔽的烈日下。陽光落在他身後,身前是投下的陰影,這樣的角度看著他說話,不至於被強光灼痛眼睛。

“你的身份是他們的親人,身形羸弱看似毫無攻擊,在旁人看來不難動惻隱之心。但是細想之後就能剖開理順你的用心。”

“墨家兼愛天下不假,然而墨子尚農,對於黔首的看重遠非一般。你此時的身份不過是鋪墊墨家的信任,今日墨家盜跖一來,你必然要制造一個突發事件。”

“草蛇灰線,千裏追蹤。”我讚嘆,“章將軍真是名不虛傳。”

“你不好奇我如何知道墨家叛逆的行蹤?”章邯挑眉問道。

我一楞,我心中自然認為是李斯將這些話告訴於章邯。若不是如此,他手下的影密衛也能探知到消息。可現在他這般刻意提起,倒像是有什麽把柄,但願這個把柄不是我所想。

我順著他的意思問,“那章將軍是如何知道的?”

章邯頭向側略微一偏,這一細小的動作卻有大反應。風乍然而起,水紋激蕩越出桶外。以銅甲覆面的影密衛驟然出現,將一個縛住手足之徒丟擲地上。

“羅網!”

看著那人屈身跪坐時露出的青黑蜘蛛紋樣,我有片刻訝然,但轉瞬露出了然之色,“想必相國大人亦召集羅網組織對叛逆分子進行搜查。”

“你是這樣認為的?和你的想法相左,我倒認為羅網不在李大人的管轄之下。那麽他們又是為了什麽?”

垂下目光,這人看見我時眸中的慌亂有一瞬間安定。這是替我傳話的人,作為初入羅網的亡命之輩,他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差。我不清楚他是如何被章邯發覺行蹤的,只知道做為第一次任務的一個步驟,他失敗了。

刀光浮掠,那人安定的神情開始茫然,繼而是比起之前更甚的驚慌錯愕。他全身俱戰栗,頸間鮮血噴湧。

在那人衣物上擦凈刀身上的血跡,我將它收入暗藏在腰側的薄鞘,“章將軍說的是。既然如此,這個人不能留。”

“還煩請章將軍手下的影密衛將這裏的痕跡清掃了。”

見章邯不言語,我開口,“您是大人的朋友,今日墨家叛逆將至一事我說出來無妨。與將軍所推測的無出一二,今日我定是要博墨家惻隱,以此混入機關城。看章將軍此行,應該是與大人一道準備蜃樓之事而恰巧路經此地,路上千萬小心。”

話畢我彎腰探向木桶的提手,也許是因為及時彌補剛才的破綻而勁道松懈,也許更因為眼前之人可怕的審察至微,那一桶水就在眼前卻飄忽不定,我幾次嘗試竟將清水潑灑去了半數。

他俯身,輕易得仿若手提無物般將水桶遞到我手中,手上頓時的一沈之後就是觸及他左手上的硬繭。這是用劍的好手,都說用劍的人易被劍上的淩冽寒氣侵染,心身俱寒。不過,現在我想,並非所有用劍之人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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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術,阿術……”

求饒之聲就在身前,但是僅僅幾聲便似夢中驚厥地反應過來,顫顫巍巍地改口道,“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殺人時這樣的求饒我並不少聽,這樣的聲音是垂死的掙紮,奢求他人把自己的性命還回去。

幾年前殺死羅網殺手時是趁其不備,殺死他時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能說出,唯有其後加入羅網組織,又憑借細密的消息探知到一個人的所處後,那個人淒切的求饒哭訴才讓我覺得痛快。

一個七尺男兒,即使經脈俱斷與廢物無異,仍然涕淚滿面地懇求饒他一條命?

我也是第一次安靜地和一個將死之人閑聊。我問他,我當年也是哭著求你不要碰我,那你為什麽沒有停手?

那人聞言一楞,呆滯之後神色變得驚惶。

我懶得理會腳下匍匐的殘破之人,徑自把玩著短刀喃喃道,“你見過我的呀,四年前你汙了我的身子時。不過受你欺負的人那麽多,你不記得我是當然的。那時我十三歲吧……大概,才那麽高。”

我伸手虛空比劃了一個高度,矮小的。

這街頭痞子的樣子我想忘卻忘不了,言語無法數盡的醜陋可怖是黑暗的最開始。哭聲和哀求換來的是更為殘暴的羞辱,哪怕時日過去,疼痛是不會減退的。心裏生根,發芽,開散至身體每一處,裂開腠理。

“你說,你現在求我饒你,我該饒還是不該?”

痛快之後的麻木已經習以為常,直至現在面對身前被麻繩束縛的寧家老人,我也只是走上前將他們的口堵上,覆折回至窗前,茫然看著窗外的落日餘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出去玩,不一定更,先放上這章。看客們請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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