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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後世欽羨【大結局】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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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嫡子,又從小就經常過來玩耍,對他們很是熟悉,就笑吟吟的應道:“回兩位公子,老爺剛從府外回來,此時估計正在換衣,要是知道兩位公子來了,不知有多麽高興呢。”

慕容昶一聽這話,掩去眼底一絲精光,回頭去看去抱男童下車的玄衣少年,意有所指的笑道:“那自然再好不過了,是不是大哥?”

慕容垂沒有說話,只拉住了突地見到這麽大的府邸,止不住有些好奇眼底卻不曾有懼怕之色的男童,低低的應了一聲,權當是敷衍了弟弟一聲。

見自家大哥如此憊懶一言不發,慕容昶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顯然是習以為常了,目光落在剛下了馬車,著一身幹凈白衣用正面鬥笠遮住面容至脖頸的人身上,手中的骨扇在掌心中拍了拍,這才含笑看向瞧見他們帶了一大一小,正朝著他們投向疑惑目光的管家解釋道。

“除了去見叔父,我和大哥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叔父。此時天色已晚,等我們用過晚膳也就有些晚了,我和大哥還想在這裏借宿一晚,在路上還遇到一位許久不見的友人,等我們進府之後自會和叔父解釋,父親母父已然知曉此事,我和大哥就進去見叔父了。”

聽說護國公和護國內君都知情,管家才稍稍對前來的陌生人放下心來,低身擡手示意道:“奴才清楚了,幾位公子請。”

肆?淚灑痕依舊

一進了府內,兩個心中有底的少年立時對視了一眼,迅速擡步朝著回廊深處走去,繞了一會走到一片被翠竹包圍的院落中,整理了一下衣擺之後,便先一同走了進去,顯然是知曉此刻慕容府的主子就在此處。

落在後面戴著鬥笠的宓千千停駐腳步,有些怔然的註視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垂在袖中的手指禁不住顫抖的握緊,目光定定註視著那些因為秋日到來,有些發黃落葉的挺拔竹子,腳步就像是驟然被什麽東西黏住了一般,竟無法再接著朝前走。

“你來到帝都大抵有一年時間了,遲遲不願意去見祭弟,若只說身份之故無法出入內城這個緣由,我是怎麽都不會信的。”

昨日深夜之時,江洛玉帶著兩個孩子來訪,在瞧見出門找他的孩子時,眼神瞬間變得幽深莫測,等將三個孩子紛紛趕到屋外,兩人獨自相處時,身著華貴紫袍的內君眸光如電,陡然一字一頓開口說道。

“你明知只要你派人送信,不論現下的慕容府還是護國公府,都絕不會對你做任何阻攔。你孤身帶著一個孩子生活,明眼人都看出你的日子並不寬裕,便就不算祭弟一人,當初你對我們恩情極大又是我們的好友,卻連讓我們知曉的意圖都沒有,這不是逃避又是什麽?”

他聽了這樣的話,一時間竟不敢對視那人的眼睛,只步步後退抵在墻壁上,一言不發的咬著嘴唇。

“千千。”見他這般動作,江洛玉顯然是有些著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對著他的眼睛說道,“已是七年過去了,祭弟他……一直沒有娶妻,不與任何女子雙子相處,不論是誰都推拒,他還在等著你……”

七年過去,慕容祭早已不是當初病弱的模樣,他入朝堂幾年便身居高位,分家之後接了慕容氏嫡長子的位置,唯獨此事怎麽都不改變主意,他不願娶任何一個名門貴女,只死死等一個再也等不來的人。

“倘若你還對他存著些思戀,或者還能可憐可憐他……你們便在這幾日做個了結罷。不管結果會是什麽……或你選擇留在他的身邊,或永遠都不再見他,我都不會讓他糾纏於你,更會助你一臂之力離開帝都。”

那斬釘截鐵般的話語依稀響在耳畔,他強自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暄囂,牽緊了身畔小小的男童,朝著面前一條被白玉石板鋪就的小路走去,只覺得渾身僵直什麽聲音都聽不清楚,直到一個萬分熟悉,帶著些疲倦的沙啞嗓音,突地壓過了沙沙作響的竹葉和呼嘯而來的狂風。

“來便過來,不是說過不必行禮了麽?快些起來。”

緊接著的,是慕容垂清冽嗓音:“禮不可廢。”

慕容昶帶著笑的聲音也跟著響起:“大哥說的是,昶也是這麽認為的。”

“你們兩個……”竹林深處影影綽綽的身影透出,仿佛是一個雪色的背影,那背影削瘦挺拔,猶如當年初見一般,聲音中氣已足,未變是和藹溫柔,“這幾日兄長未曾歸府,兄嫂獨自一人帶著幼子本就勞累,你們兩個也不好生讀書,就知道來我這裏閑晃。”

慕容昶頓了頓,陡然上前一步抓住了雪衣人的袖擺,放緩語氣像是撒嬌:“叔父,好容易來看您一次,您莫不是不歡迎我和大哥麽?”

雪衣人沙啞的低笑一聲,修長的手指撫了撫他漆黑的發絲:“你啊……牙尖嘴利。”

慕容昶狡黠一笑,神情竟是與記憶中當初勸服他的那位內君,像了個十成十:“叔父謬讚了。”

他怔怔的看著三個人談笑的背影,不知過了多久方能將目光凝聚在那個,他相思入骨卻始終無法拋卻一切,去觸碰擁抱的削瘦背影上。

自始至終,他無法忘記那個人帶著點無奈的微笑,無法忘記那個人堅韌如山的心思,無法忘記那人溫柔淡然的眸光,無法忘記那個人坐在他身邊低聲細語的模樣,甚至無法忘記他臨去的那一日,黑暗之中那個人驚痛愛憐的神情。

可他卻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再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人。

或許護國內君說的是對的……他本沒有心思與那人相見,卻遲遲留戀在此處不肯離去,不過是自己的逃避罷了……

當年那些斬不斷的情絲,現下欲語還休的猶疑,就如此做個了斷罷。

心中好似被綿綿密密的細針紮著,神情卻緩緩平靜下來,他低身擡步走過一塊塊石板,直到背對著自己的人聽到聲響回過身來,露出那比當年成熟些許,卻幾乎未曾變化的俊美容顏,和那雙不論何時都有著平和溫柔神情的眸子。

“不知這位是……”

慕容昶見他過來,反應極快的上前一步,對身邊的雪衣人介紹道:“叔父,這位洛先生是母父一直想要請來帝都,是給小弟看身子的名醫!我和大哥本是想去接了先生回去,但走到半途卻接到母父的消息,說叔父這幾年風寒斷斷續續的一直染著,小侄與母父父親都掛著叔父的身子,這麽一想就讓名醫也順便給叔父瞧瞧,才帶了洛先生一同進府前來。”

那個人聽了這樣的話,不知僅是讓他前來的借口,反倒認真的垂下頭來笑著駁道:“我身子一直很好,不過是小小風寒罷了,哪有你們說的那般嚴重。”

慕容昶好似很清楚那人定會否認,拽著他的袖子甩了甩,再度借著自己年紀小撒嬌道:“既然叔父說自己身子好,那自然診脈更是無妨的,對不對?”

那個人被他搖的無奈,唇角泛起一絲笑:“昶兒……”

“叔父就看在昶兒和大哥好容易跑一次的份上,痛快答應了罷。”見那個人並不十分反對,慕容昶立時眼睛一亮,抓著他的手腕讓他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給了跟隨向前的他一個眼神,“叔父快伸出手來,讓洛先生診一診?”

那個人被孩子按著坐下,也沒有一點生氣的模樣,倒是第一次擡眼看了他一次,深色的眸子被陰暗的天光一襯,更顯得深不見底,卻蘊著許多溫和平靜,讓他情不自禁呼吸一滯:“侄雙魯莽,讓先生見笑了。”

他張了張口,良久方才發出聲音,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清:“…無……無妨。”

見他因為慌張,強忍著顫抖的手指拿出藥包,放在石桌上示意將手腕放下,那個人的眸光突地一動,定在了他的面紗上,語調卻依舊和緩:“先生……為何蒙著面?”

他自低身坐在那人身邊,便害怕那人即使不見容顏也會發現自己是誰,可此時聽聞這般話語,就知道那人並未認出自己,心底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抿了抿唇連忙回道。

“洛某……本是游歷四處的郎中,擅長為人診斷疑難雜癥,一次上山采藥時被猛獸傷了臉

頰,容顏變得有些醜陋,不願讓人瞧見,更不願嚇著了病人,便自己遮了面頰。”

聽他解釋是這樣緣由,那個人忙肅了神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祭冒犯了。”

那人問了幾句便不再探究,頓時讓宓千千松了口氣,可就在瞧見那人白皙的手腕放在淺色的棉藥包上,等待著他伸手診脈的時候,他又突然有些慌張起來,卻到底還是止住顫抖扣在了那人的脈門上,漸漸沈下心來。

手下的脈象還未完全顯露,宓千千便略微皺了眉頭,稍稍挨近那人身邊聞了聞,立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剛準備開口說話時,被他診脈的人卻眼光一動,仿佛剛發現他身後一直躲著的男孩,含笑問道。

“這個孩子是……”

“這是……我的孩兒……他叫洛玄。”被他驟然點出孩子,宓千千心底咚的一跳,手指不被人察覺微微一顫,抿唇回首低聲道,“給慕容大人行禮。”

“行禮倒是不必。”那人聽說是他的孩子,面上有些驚奇,卻未曾細問什麽,只同樣和藹的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拉了男童過去,細細端詳一番後,唇角弧度更深了,“他與我的兩個侄子年歲相似,看著如此漂亮可愛,我很是有些喜歡。若先生不嫌棄,便也讓他和他們一同,叫我一聲叔父就好。”

聽到叔父這兩個字,鬥笠下的人終是忍不住顫了顫,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讓此時一只手牽著男童的慕容祭突地心中一動,眸中滑過一抹極暗的光芒,不知自己方才的話到底是哪裏不對,卻也並未看見自己說出這話後,背後站著的兩個少年略顯奇怪的眼神。

庭院前靜默了片刻,鬥笠下的人方才轉向男童,輕聲吩咐道。

“叫罷。”

慕容祭見鬥笠下的人明顯心中不想,口中卻毫無芥蒂的同意了,一時間也是有些奇怪,下意識想要阻那孩子稱呼,目光掃過那漂亮可愛的小臉時,心底又有奇怪的感覺閃過,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叔父。”

於是他擡起手來,撫了撫孩子柔軟的細發,用一種極溫和的語調說道:“玄兒真乖。”

說罷這話,他強自壓抑住對面前這個孩子莫名的親呢,看出這是個男孩不是雙子,就拉著他的手牽著他到慕容垂身邊,指向正好與酈玉苑對著的青羅苑,含笑輕聲道:“這幾日料著你們兩人會來,我就搜羅了些好東西,都在我屋子裏放著自己去選。玄兒此時跟著先生過來也算是有緣,就跟著兩個哥哥一同去玩。”

慕容垂拉過有點懵懂的男童小手,神情恭敬:“讓叔父費心。”

慕容昶機靈的看了兩人幾眼,知曉他們大抵有話要說,便也跟著大哥一同去了,三個孩子不一會就在回廊上消失了蹤影,慕容祭定定目送著他們進屋,方才回轉身子看向收拾好了東西,站起身來戴著鬥笠的人,眼光漸深。

“洛先生有什麽想說的,此時便說罷。”

“是,照洛某診脈可知,大人總有的風寒並無大礙,只是陰氣仿佛一直郁結於心,平日裏又不好好看顧身子,想必還日日有著酗酒惡習,方才導致尋常小病遲遲難好。”鬥笠下的人聞言,立時目光覆雜的看著他,“敢問大人,可是有什麽常年心事難解,積郁在心?”

慕容祭知曉他說出酗酒一言,怕是自己身上的酒味被發現了,便大大方方露出笑容,眼底卻泛起一分苦澀:“洛先生不愧名醫,確然如此。幾年前祭心中抑郁難解,夜間常常無法入眠,只能靠酒醉方可,後來得了這酒的好處,每夜不喝竟是不行了,這才算染上了酒癮。”

伍?半生憑誰問

因害怕慕容祭會認出來,宓千千便用左手寫下了藥方,想起方才那人說出的緣由,想起自己幾年前被囚禁屋中,擡頭從縫隙中仰望天穹思念那個人時,那個人原來也是日日煎熬與他一般痛苦,心底頓時一陣刺痛,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僅是手中的筆頓了一下,片刻後方將手中的紙遞了過去。

“還請大人今後戒酒,並喝此藥方調養身子,連著喝三個月定會有所好轉。”

註視著那個人接過藥方,低眉認真看著的模樣,宓千千禁不住稍稍屏息,有些癡迷的看著那七年未見,卻日夜思念著不敢觸碰的容顏,修長的手指幾乎嵌入了掌心中,連不知何時流出血來他都毫無察覺。

六年前他誕下玄兒的時候,在掙紮中嘶喊後就壞了嗓子,跳下山崖死裏逃生便再沒有醫治,他的聲音早就和原來的聲音不一樣了,才敢這般在江洛玉的安排下,僅戴上鬥笠前來見這個

他定定的看著面前的雪衣人,一時間不由入了神,直到那人仿佛心有所感,霎時擡起頭來瞧他,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了個正著,神情先是有些怔然,隨即卻緩緩變得奇異。

看見那人這般神色,他不敢再看,剛垂下頭避開那人的眼光,就突地聽見那人溫柔和緩語調,他下意識想要松口氣,可那人說出的話卻如同晴天炸雷一般,驟然從他耳邊爆開:“洛先生說話的口氣……還有身形……都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聽那人雖說出的話字字令人心驚,卻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宓千千立時心底一稟,知曉自己方才的眼光不大對勁,大抵是讓面前的人起了疑心,便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反應極快的問道:“故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聽他說出這兩個字之後,那人眼底的光芒卻陡然如流星一般,霎時便灰暗下來,垂下眼睛不再看著他,而是轉臉望向另外的方向,喃喃念道:“是啊……一個我想念了許久,卻再也不會出現的故人……”

宓千千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心中先是疑惑轉瞬卻明白,那是當年那人還在病重時,所住的那間四面圍竹的小院,唇角不由蔓延出一絲苦澀笑容。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直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突地打破這奇怪又平和的氣氛

“叔父!”不遠處的回廊中,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少年快步而來,將手中的東西在雪衣人面前晃了晃,唇邊帶著歡喜的笑容,“叔父,這七孔玉笛頗為精致,昶兒就要這個。”

慕容祭瞧見是幾個孩子回來了,立時將藥方折好收起,看著他挑的東西點了點頭,問向跟在他身後前來的慕容垂和後面牽著的男童,笑容溫和可親:“好,垂兒呢?”

慕容垂沒有說話,僅是握緊了掌中匕首,亮給面前的叔父看。

見兩人都挑了東西,慕容祭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到站在慕容垂背後,看起來先是有點猶豫,後來才像是下定了決心,蹬蹬蹬跑到前面將手中的盒子打開,讓裏面的東西被慕容祭瞧見,雙眼發亮的道:“玄兒……玄兒想要這個……”

“白玉酈鳥蓮花簪。”慕容祭瞧見盒子裏的東西,有些奇怪的問道,“這可是雙子束發所用,玄兒不是男子麽,選這東西做什麽?”

一旁站著的宓千千始終瞧著男童的動作,此時也跟著瞧見那東西,又聽到慕容祭的問話,立時心底一驚下意識就要阻止,誰知男童的動作更快,已然將那盒子朝著他的方向遞了遞,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期盼一閃一閃:“送……送給母父……”

宓千千的心驟然重重落下。

仿佛是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慕容祭面上的神情不變,眼底顏色卻深了幾分,回頭看向戴著鬥笠的人:“洛先生……是玄兒的母父?”

“洛某是個女雙,也是玄兒的母父。”

宓千千見已然瞞不住了,便未曾否認什麽,只兩步上前拿起了男童手中的盒子,目光在那簪子上的酈鳥紋飾上一掠而過,就幹脆的將盒子遞了回去——酈鳥紋飾乃是慕容一族的家徽,若說作為慕容氏的嫡支雙子慕容昶可以佩戴,除了慕容氏每一代名門正娶的嫡妻,其他人是怎麽都夠不上這般資格的。

更不要說他……他已經被趕出宓氏,如今不過是身份卑微的平民,又已在未曾婚配前失了身子,還誕下了一個孩子……

就算此刻與慕容祭相認,他也無法光明正大成為他的嫡妻,而他的玄兒更是……

想到這裏,宓千千心中痛不可擋,只能緊緊抱著懷中的男童,強自壓抑住自己眼底的悲色:“這簪子如此貴重,其上的花紋……洛某絕不敢受,還請慕容大人收回。”

慕容祭聽了他的話,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便點了點頭將東西收了起來,垂下頭來對著男童輕聲安慰道:“也罷,這簪子花紋確實不比尋常,便隨了洛先生的意思,玄兒就莫要在意了,再去那屋中挑一件給自己的罷。”

男童不懂抱著他的宓千千此刻悲意,只瞧見慕容祭溫和的眼光與笑容,他心底總是有一種十分想要親近面前男子的感覺,便立時順從了自己的本能,擡頭看了已放開臂膀的母父一眼,幹脆的點頭回答道:“好,叔父。”

因天色已經晚了下來,等到男童也挑好禮物,外間已然不適合馬車來回走動了,慕容祭禁不住從小疼愛的侄雙懇求,便將四人一同留下用了晚膳,又妥善安置了前來做客的“洛先生”與“洛玄”,客套兩句便朝著自己居住的青羅苑歸去。

更漏中的沙子無聲滑落下來,宓千千吹熄了所有的燭火,安靜的坐在床邊拍撫著困倦的孩子,一直等到他完全睡熟之後,方才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畔,目光如水一般流瀉而出,突地定在了白日中竹屋的方向。

內城中不聞打更的聲音,可伸手不見五指的天色,卻能看出此刻已然接近子時。

宓千千披上了純黑的鬥篷,蓋上幾乎遮蔽了半張臉的兜帽,就順勢取下了遮掩容貌的鬥笠,悄無聲息的沿路灑下些還存著的迷藥,大致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安然無恙的站在了通往竹屋門前的那條小路上。

目光留戀的掠過路上一根根青翠的竹子,擡手接住一片掉落下來的泛黃竹葉,宓千千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一邊緩步朝前慢慢走著,一邊稍稍仰起頭來,任由灑下的銀色月光映亮他清秀白皙的臉頰,和唇邊帶著苦澀的笑容。

直到他驟然覺得背後被帶著濃濃酒氣的重物一撞,驚得他立時擡手掙紮,卻在下一刻被一雙熟悉的臂膀牢牢鎖緊,這才意識到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抱住了自己,此時那人像是醉

的不成樣子,卻死死抓著他不肯放手,曾撥動他心弦的聲音帶著沙啞,語調中全是難以掩飾的驚恐和慌張--

心上之人這樣的害怕恐懼,讓他怎麽都狠不下心來,再度推開對他下迷藥。

“……不要……不要走……”

那人伏在他耳邊,呼出的熱氣混雜酒香,滾熱的肌膚貼在他的頸邊,一直用一種奇異的語調喃喃著反覆說道。

“千千……,,

“千千……是你麽……”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千千……”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說到最後已哽咽的不成樣子,手臂驟然放松下來,宓千千下意識就要掙脫開來,轉身要離開的瞬間,卻因為最後瞧了那人一眼而驀然停下腳步。

那人與白日中相見的完全不同了。

雖還是穿著那身雪色衣衫,可滿身逸散的全是濃郁酒氣,手中還拎著一壇那雙本來帶著溫和的眼睛盈滿的全是黑暗,眼白則布滿了血絲,那張俊美的容顏劇烈扭曲著,手指顫抖著觸碰他的手臂,又仿佛不敢真的碰著一般,良久之後突然癡癡的笑了起來。

“我知道……又是夢……”

那人就那樣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好似他當真只是個幻影一般,也忘記方才是真的抱住了他,便擡起自己的手臂後退著低聲咕哦,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顆,任由指間盈滿的淚水滴滴落下:“千千不會回來……不會……”

宓千千知道他這是醉的狠了,才會露出這樣狼狽無措的一面,也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他每日都是這樣,到底如此折磨了自己多少回,方才他到底又喝了多少酒,怪不得白日的時候會說酒癮已戒不掉……

他眼底驟然模糊一片,不敢再想下去,連忙快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將那人抱在懷裏,心底的那些猶疑早被那人的痛楚絞碎的一幹二凈,他幾乎不敢想象在自己離去的日子裏,那人究竟怎樣在痛苦中煎熬了這麽多年。

那人已經醉的不成樣子,卻很安靜的被他抱在懷裏,聽他低聲在耳邊喚著:“……昭熙……是我……我是千千……你看看我……”

聽到千千這兩個字,伏在他懷中的人揚起臉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死死看著他,良久突地眨了一下眼睛,淚水從那張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落下來,無聲無息,卻仿佛火焰灼在他的心上,他也禁不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能再度收緊自己的手臂。

“看看我……我回來了……”

“千千……”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光被飄來的烏雲遮蔽,伏在他懷中的人才慢慢將臉頰貼在他的脖頸邊,唇角微微翹起,喃喃著念道,仿佛正漸漸清醒過來,“七年了……我只後悔……為什麽……當初沒有早點察覺…是不是等我死了……你才不會拋下我……”

“對不起……對不起昭熙,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輕易離開,我不應該不來見你……”宓千

千被他的話嚇的心神俱裂,一時間竟未曾發現懷中人此時的異常,淚水模糊了視線連串落下,小心翼翼的懇求著,“我回來了,我不會再離開你…你不要生氣……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

“不……”伏在他懷中的人動了動唇,驀然擡手扣住了他的脖頸,宓千千頓時被這樣的動作卡的呼吸困難,擡眼卻對上了那人掙紮著痛楚和絕望的眸子,好似已然清醒過來,又好似陷入了更深的夢魘,“你走了……就是不願在我身邊……我就殺了你……我們死在一起……好不

好?”

被卡住脖子抵在地上的人看見那樣的眼神,頓時忘記了接著掙紮,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點笑容,輕聲應道:“好……你說什麽我都願意……”

話音未落,那人卻驟然放松了他的脖頸,任由他劇烈咳嗽著緩過氣來,便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則撕扯起他身上的衣衫,不一會就撕得七七八八,蒼白的肌膚裸露在深秋的寒氣中,隨即被那人的手指揉捏出道道紅痕。

察覺到那人想要做什麽,宓千千立時張大了眼睛,驚恐的連連掙紮著叫道。

“昭熙……不要!”

月光漸漸從竹葉的縫隙中投下,照亮了那張清秀面容上,像是悲傷更似驚恐的淚光,伏在他身上的人低身點了他的穴,愛憐的低頭連連吻著他眼角的淚水,眼底深處卻翻轉著更濃的瘋狂與慌張,終是將那道蒼白的身影完全遮蔽。

“千千……不要哭……我不會放了你……一放開你……你要不見了……”

“……唔…不……昭……”

終?豈阻此心昭

竹葉被寒冷的秋風吹得沙沙作響,不一會就落得青石板上都是黃葉,跌坐在竹林中面色蒼白的人不適的掙動了一下眼皮,耳邊仿佛響起了一道低低的細語聲,卻不論如何張不開眼睛去看說話的人是誰。

直到天色乍亮,好似有一只雪色酈鳥在他耳邊劇烈撲扇翅膀,才驟然將他從深沈的黑暗中拉了回來。

慕容祭剛一睜開眼睛,便忍不住自己驀然心悸的感覺,低低咳嗽了幾聲後,連綿的宿醉頭痛又跟著泛了上來。

他知曉自己因為想起了許久不見的那個人,心中痛苦一時無法消解就喝的多了,昨夜大抵是一直坐在竹林中睡熟了,便索性坐在原地不挪地方,僅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有些悵惘的仰頭看著竹林縫隙中的一片小小天穹。

歇息了片刻,他回想起今天是沐休之日,書房卻還有許多帶回來的奏折要看,擡起手準備抓住一邊的翠竹站起身來,雪色的袖擺一動之間,卻有一條輕薄的衣帶落了下來,一見便知那並非他身上的東西,而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看到那條斷裂的衣帶從自己的袖擺中落下,慕容祭瞬時瞳孔一縮,腦海剎那間劃過了許多破碎畫面,手指早已不自覺顫抖起來,良久才像是驟然想起什麽一般,踉蹌著站起身來四處搜尋著什麽,直到他下意識松開一直緊握著的另一只手,才再度瞧見一段烏黑的發絲從指間落下

月光之下,那張萬分熟悉帶著淚光的容顏,那人低低的喘息聲,還有蒼白又布滿傷痕的身子……和那甜美到絕望的銷魂之感——

直到指尖漆黑如夜色的發絲落下,他才陡然顫抖著半跪下來,低頭嗅聞到掌心殘留著的,好似只有在夢中出現的熟悉藥香。

仿佛僅是一場無稽的春色,可衣衫上那熟悉入骨的體香,還有斷裂在掌心中的衣帶和青絲,卻清清楚楚的告訴他,這絕不僅是一場他以為的旖旎之夢。

烏黑的發絲順著他的肩頭落下,他陡然顫抖著手指捂住臉頰,低低的笑出了聲音來,聲音沙啞中帶著濃濃悲色,幾近嘶啞著吼道:“洛先生……洛先生……洛水宓氏……即使聲音不對,可你說話的口氣,身形舉止那般相似,我早該察覺的,我早該察覺的!”

天色已然完全大亮,勉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盡力將昨日那破碎的衣衫藏好後,再度帶上鬥笠的宓千千掩去眼底黯然,拉起一直乖乖等待一旁的男童,剛低身打開面前的屋門想要邁步,卻驟然被一道陰影阻住了去路。

他心底一沈,還沒有擡頭去看,便已然有了不詳預感,那人卻仿佛不願再等他反應,驟然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眸色比夜色還要深谙,仿佛旋轉著黑暗的漩渦,話語一字一頓從唇縫中擠出,帶著不可預知的哀色和深深嘲諷。

“倘若我再晚些找到你,你就已經走了罷,宓先生……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不願意見我,你只是聽到我一直不娶,兄嫂又怡好找到了你,所以你肯過來可憐我…順便瞧瞧我如今這般慘狀……覺得我果真是自作自受便離開…是不是?”

宓千千被他這話說的心中劇痛,立時放開了抓住孩子的手,回想起昨日發生的一切,忙反

手握住他的手指,知道那人定然是誤會了什麽,忙略微紅了臉低聲辯解道。

“……昭熙…我不是……昨日我們……”

話說到一半,卻臉熱的怎麽都說不下去了。

其實他今日離開,並不是因為那件事生氣,更不是想要離開帝都,而是昨日居然在那般情況下再度與神志不清的慕容祭有了肌膚之親,他一是覺得有些不妥要去尋江洛玉想個辦法,不要如此突然像被逼迫般與慕容祭相見,二則是昨夜發生了那些事情,他自己很是羞於見人,想要暫時躲避一段日子再與那人相認。

誰想到那人這般心急,竟一日都等不了了,還突地認出了他……

宓千千一想起昨日發生的……先是那人苦苦懇求將他制住,開始粗暴無比後又溫柔憐愛,最終竟也讓他起了些感覺,一時間心底又是惱怒又是歡喜,這七年的委屈卻盡皆散了,只想暫時拉著孩子避開面前這人,等心境平覆之後再來解釋。

可此時站在門外一直在等他開門,本想要賠禮詢問的慕容祭,卻在瞧見桌案上放著和當年一模一樣的信箋,那人又垂頭不看自己,身上還背著包袱像是要立刻離開的時候,驟然被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重重刺痛,眼底的火焰霎時熄滅如灰燼。

“……既然你可以回來,為什麽這麽久都不給我一點音訊,都不願意來見我?”他手指愈發用力,神情與聲音柔和到極點,語調中卻漸漸帶了絕望之色,“我知曉……我不過是個卑鄙的……可你為什麽……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已然回來了……卻還是要走!”

宓千千聽到他聲音溫柔,擡頭去看才發現他的不對勁,頓時知曉他是誤會了什麽,連忙掀開了遮掩容貌的輕紗,面帶擔憂的輕聲喚道:“昭熙……”

孩子最是敏銳,瞧著兩個大人在門口爭執不下,漂亮的眸子看了看,有點害怕的拽了拽宓千千的袖子,小聲叫道:“母父……”

“我明白了。”

多年後終於再度驟然得見心愛之人,昨日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慕容祭定定的看著咫尺之間的熟悉容顏,卻再也不敢輕易觸碰那泛起水光的眸子——他本以為這麽多年的掙紮後已痛到極致,下一刻卻被那個喚他母父的孩子戒備的眼神,再度重重刺傷。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等你……其實我知道……你一輩子都不會回到我身邊…可我一日見不到……仍忍不住奢望……既你已經成親誕子……以後就不要來了……你不必特地回來予我個隨時都會破碎的夢……就算你不要我,我還會等你一輩子……”

即使心已成灰,他仍一點一點細細端詳著那個人,直到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般,低下頭來低低咳嗽了兩聲,一邊用力抹去唇角逸的血跡,一邊踉蹌著後退喃喃自語:“我認了……我認了!”

“不……昭熙!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沒有成親……我沒有戀上他人……”驟然聽到方才慕容祭的那些話,宓千千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目光卻瞧見那人心死般轉身離去,又忍不住心傷吐出血來的模樣,頓時驚慌的快步上前去抓那人的手,急的臉色慘白著辯解道,“不是……玄兒……玄兒他是……”

“你放心,我不會迫你,不會攔阻你。”

被他伸手牽住,慕容祭蒼白的手指抖了抖,頭卻垂的更低了,滑落下來的烏發將他的面容

完全遮蔽,只能聽到那愈發微弱的聲音,勉強牽扯著唇角強笑著,卻支撐不住的踉蹌幾步,終是靠著朱紅的廊柱跌坐下來,唇間的猩紅再度漫出:“你想要去哪裏都可以,不必非要給我解釋,我只是有點……有點痛……一會就不礙事了……”

“昭熙!”

瞧見心愛之人一口接著一口吐血,臉色慘白如金紙,眼睛也跟著褪去最後一點亮光,宓千千一把脈便知他是悲痛太重,引了病根一時氣血攻心,頓時慌張的不成樣子,管不得那許多伏在他胸前抱住他,連連解釋道。

“昭熙……我沒有騙你!那孩子……是那一次我給你吃了續命丹,我們合歡後……我回到族中的時候,發現我已然坐宮了……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我不是要故意離開你……也不是故意不見你……我沒有戀上別人……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什麽?”這一段極長極長的話,因宓千千的焦急慌張有些微弱,卻讓本止不住心痛的人微微一怔,目光有些恍惚的轉向立在門邊,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男童身上,反手便抱住了懷中的人,強自抑制住自己急跳的心,確認般的問,“那孩子……”

宓千千被他環抱,眷戀的深吸口氣,一時淚睫於盈,狠狠咬了下唇方定了心神,斷斷續續的說道:“玄兒是我們的孩子……你不要亂想……我……”

這一回不等他說完,那人的呼吸已情不自禁的停滯住,沾染著血跡的手指稍稍擡起,霎時揚起了他的下巴,讓他對上那雙閃爍著浮沈光芒的漂亮眸子,一字一頓的確認:“……你不會走了,是不是?”

他順勢仰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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