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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後世欽羨【大結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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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將懷中的小人放下,任由他拽著自己手指的年輕皇帝微微瞇了瞇眼,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低聲喃喃道:“玉桃宮……”

此時的玉桃宮後苑中,正是一片碧桃盛放花瓣紛飛草木迷離,雨絲靡靡霧氣微薄之景。

“父後!”

一瞧見花枝掩映下的身影,被拉著的小皇子就興奮起來,擡頭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父皇,得到了允許的眼神後立刻連走帶跑的奔了進去,也不顧沒有人撐傘發絲上占了雨滴,就撲到了花樹中站著的人影身上。

被他抱住的人轉過身來,聲音溫柔中帶著無奈:“卓兒,你又淘氣了。”

小皇子搖了搖腦袋,死不承認他剛才打斷父皇批改奏折的事,一味扭啊扭啊的撒嬌:“卓兒不是淘氣!父皇是卓兒叫來的!”

眼看著漸漸走近未曾打傘,卻已然神態自然帶著微笑低身從他腳邊抱起孩子的葉旭,耳邊又是那奶聲奶氣的辯解,江冰再怎麽無奈,都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回手將自己頭上的紙傘蓋在父子倆頭上,擡手先後撥了撥兩人潤濕的鬢發,目光從孩子身上轉到抱著孩子的人身上,琉璃色的眸子裏帶著更深的溫柔。

三年前的那一次事情過後,他身子才好了不久,那些畫卷就被葉旭親手投入火中,只有一幅被他聽到消息,私自請求他留了下來。

便是他當年見過,倚在廊柱邊微笑,如詩如仙的那一張。

即使終究比不過那樣的人,更不如那人有瀟灑姿態,又如何?

他已然握住了身畔人的手。

江冰含笑看了他們一會,伸手接過眼睛睜得大大的小皇子,順手就將手中的紙傘遞了過去,神態自然面容上卻帶著狡黠:“既然陛下來了,臣要陪著卓兒玩耍,陛下就先撐著傘罷。”

葉旭看了一眼他手上那把傘,發現這把傘仍舊是青竹白底墨色蘭花,大小卻足以覆蓋他們三個,就知道是江冰特意新作的紙傘,頓時無奈的露出個微笑,擡手接過了傘後,趁著剛被放下就四處亂跑的小皇子離開之際,突然擡手將人摟了過來,捏了捏那白皙的臉頰。

“越大越小了。”

江冰陡然被捏了臉頰,顴骨上頓時飛起紅暈,琉璃色的眸子裏光華流轉,微微垂下頭來笑著,依稀是當年在桃花林中初見的模樣。

“父後,父皇,卓兒在這裏!”

兩人正站在桃花樹下互相凝視,不遠處的小皇子卻沒那麽容易罷休,沒有片刻就嚷嚷起來,葉旭長長的嘆息一聲,拉緊了身畔人的手指,將手中的紙傘移了過去:“走罷,那小子不見朕和你同去,又要吵得人的腦仁痛了。”

江冰看著他將傘朝著自己這邊偏,唇角的笑容愈甚,卻也擡起的手臂,握住了他執傘的那只手:“陛下才是寵壞卓兒和臣的那個人,如今這話算是埋怨?”

察覺到手背上的溫暖,年輕皇帝含笑搖了搖頭,一邊帶著身畔的人向桃花深處走去,一邊附在那人耳邊低笑道。

“是抱怨。”

武朔三年春,後入宮,為貴嬪,入宥香宮。

次年因帝不寵,退冷宮畔,於禦花園遇帝,得寵,賜號玉貴嬪,入玉桃宮。

又一年,升玉妃,同年懷子,升貴妃。

武朔六年春,因子為貴,封正宮皇後。

同年秋,誕嫡長子卓,椒房獨寵後宮獨大。

又五年,誕次子君,封皇長子卓為東宮太子。

次年,誕長雙泰。

武朔二十三年春,後疾病纏身,藥石罔治,薨,史稱盛懿皇後。

帝哀拗不能止,為後守靈七日病篤,於次年初春玉桃宮中薨逝,與後合葬於昭陵。

——《大i龍&?永德帝?後妃列傳》

在這世間,大抵會遇到許許多多的風景,許許多多浸潤愛恨之人。

然而只有一人,會永遠為你執傘,永遠握住你的手。

永遠,只等待你一人。

【番外篇?執傘為卿?完】

番外●烏雅哀歌【錦情】

壹?悄聲哀情斷

他死死的大睜著雙眼不肯閉上,眼角泛起的殘紅還未褪去,只是定定的望著頭頂上晃晃悠悠的夜明珠,修長的手指早已沒了抓緊的氣力,暗紅的鮮血順著被劃破的肌膚落在雪白的床褥上,身上的痛楚一波又一波的侵襲而來,直到痛到再也無力挪動充斥了青青紫紫痕跡的肢體,也不知忍耐了多長時間,外間的天色終於泛起微白。

那個在整整一夜的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人,才驟然放開了鉗制著自己的雙手,揮開床帳立在了他眼前,蜜色的肌膚被窗框透出的光亮照出細膩紋理,隨即又很快被明黃色的龍袍掩蓋而去,而那個在自己身上肆虐了一晚毫無憐憫之心的人,則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他楞楞的看著那道從窗框上投下的光亮,不知看了多長時間,連身體裏傳來的痛都漸漸麻木,才有些控制不住的閉上雙眼,眼角垂下了一滴晶瑩的淚,倏忽滑落入耳畔消失無蹤。

沈入無邊的黑暗之前,耳邊仿佛傳來了宮女太監們吵嚷的聲響,還有一些小小的驚呼和低語聲,他費勁的牽扯了一下因為長時間忍耐,被咬破了好幾次的唇瓣,好似是想要苦笑自己如同破布娃娃一般布滿傷痕的軀體,又抑或是嘲笑輕信他人的自己。

再度醒來的時候,擡眼看去的時候,發現外間又是一片黑暗。

他慢慢的張開眼睛,目光許久都沒有焦點,直到最終看見昨日那噩夢般的夜晚裏,一直在床帳下安靜垂落的那顆夜明珠,才好似驟然醒過神來,吃力的擡起頭來端詳自己只穿了衾衣的身體,強忍著自己一動便好似是從骨頭裏泛出的痛楚。

踉踉蹌蹌的拽著淡金色的床幃立起身來,他剛準備要下床朝著外面走去,便覺得腳下一軟跌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手臂不小心帶下了燭臺,滾熱的蠟油從手臂上滑落下來,迅速凝固成了紅色的淚珠。

門外的人仿佛是聽到了屋內燭臺掉落的聲響,立刻輕輕推開了厚重的雕花木門,目光卻在觸及到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眉宇緊皺的人時,唇邊立刻逸出了一聲驚呼。

“娘娘!”

話音未落,半個身子還在殿外的女官便快步進門,提著自己的裙擺匆匆上前蹲下,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跌坐在地上,因為方才的動作已然冒起了虛寒,正低頭喘息著起不了身的人,將他扶著半躺在貴妃榻上之後,又瞧見了他手臂上的紅色燭淚的痕跡,再度痛惜的低呼一聲。

“娘娘怎麽這樣不小心,您的皮膚本來又嫩又白,如今被這燭淚一燙,萬一起了疤痕可十分明顯,今夜若是陛下過來瞧見,可怎生是好?”

“他該瞧見的,自然會瞧見。”每一次挪動,都是一陣抵不住的劇痛,等到終於靠在貴妃榻上時,他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唇角卻仍帶著涼薄譏諷的笑,“我不過是個卑賤的庶子,怎襯得上陛下的這一夜夜的寵愛?若是他瞧見這疤痕,以後不再願意看我,自然再好不過。”“娘娘,您怎能說這樣的話……”

那女官聞言,眼底頓時浮起淚光來,蹲在他腳邊握住他的手指,一點點的去揭那已然凝固的燭淚,聲音低低的:“您雖然是個庶子,可您是烏雅氏的人,是太傅大人和先後娘娘的親生弟弟!您的身份這樣高貴,進宮又被封為了貴妃,可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啊!”

“烏雅氏的人,太傅和皇後的弟弟……”

他被咬得斑駁傷痕的唇動了動,眼底閃過一道漆黑的光芒,心如同浸入望不到邊際的冰冷

水波下,沈沈的只有疲憊和傷痛。

“我不過是他們遮掩醜事的幌子,一個沒人想要的棄子罷了。”

女官聽到他的語氣,眼角餘光卻瞧見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禁不住想起今日清晨皇帝走後,她帶著幾個宮女進來收拾時,面前的人那副被粗魯的又掐又揉,傷痕累累幾乎不能看的身體,忍不住眼含淚水的垂下頭來,低聲喚道。

“娘娘……”

斜靠在貴妃榻上的人閉上雙眼,不想再去看自己身上那個人留下的痕跡。

那是他作為女雙的第一夜,卻絕不是什麽所謂的輕憐蜜愛,而是無窮無盡的苦痛折磨,是這一生烙印在心上難以褪去的恥辱。

燭火在靜默的室內跳動了一下,門外傳來輕輕的扣聲,小宮女怯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稟貴妃娘娘,養心殿那邊已經翻了牌子,今夜是沁妃娘娘侍寢。”

“怎會如此?”本來正在低頭垂淚的女官聞言,立時變了臉色,站起身來朝著門前走了兩步,有些慌張的回頭去看躺在貴妃榻上的人,喃喃著道,“昨日才是娘娘進宮的第一日,娘娘剛剛承寵一夜,又是烏雅氏準備給陛下的繼後,怎第二日陛下竟不在娘娘這裏過夜,卻去了沁妃娘娘那裏?!”

“珠兒。”

這一次不等她將話說完,倚靠在榻上的人唇角笑容卻更深了些,目光淡淡的從不遠處再度點燃的燭火上掠過,清秀卻流露幾分妖媚的面容在半明半暗中,竟顯得有些可怖。

“不必說了。”他聲音極低,還帶著幾分沙啞,眼底盡是漠然,一絲一毫的波瀾都無,“這樣更好……”

本是相見兩相厭,不如再也不見。

子時的更漏滴過,女官侍奉著他洗漱過後,吹熄了燭火低身離去,而安坐在床榻中的人張開雙眸,無聲的從枕下拔出匕首,任由月光透過帳幔,照亮那刀刃上的寒光,直到天色再度微明時,方才支撐著站起身來,不管那擺放在不遠處的華貴衣衫,轉而從桌下拖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將裏面洗的發白的衣衫穿上,握緊了那把匕首,扶著桌案吃力的朝著門外走去。

站在門邊,守了一夜的女官聽見門響,下意識回頭去看,卻在看清楚從屋內出來的人此刻的打扮時,瞳孔猛然縮了縮,面上多了些驚慌失措的快步上前,不敢置信的低聲問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麽?!您已經進宮成了女雙,又被陛下寵幸過了,這時候為何要穿男雙的衣服?,,

他沒有看她,只是漠然的揚起下巴,眸子在陽光下斂緊。

“你留在此處,不必跟著我。”

話音未落,他再度擡步走向那望不見盡頭的宮墻,一點點挪著出了廣闊的殿宇,即使頭上因為劇痛都是冷汗,也還是一步步踉蹌著扶著墻壁,在路過的宮女和太監驚愕的眼神中,踏上了養心殿緊閉的大門前,那漢白玉石板的臺階。

守在養心殿大門前的大太監聽見腳步聲,下意識皺眉頭以為是宮女想要呵斥,可擡頭卻瞧見了一個怎麽都沒想到的人,又驚訝的端詳了一番他的打扮,立刻上前一步躬著身子試探著請安道:“奴才參見貴妃娘娘!”

他沒有去看神情奇異的大太監,而是直直盯著那懸掛著的養心殿牌匾,聲音嘶啞冰冷。

“陛下可在養心殿?”

大太監不知他這話問的是什麽意思,看著他神情過於冰冷決絕,一時間心下湧起不妙預感:“陛下剛下了朝,此刻正在養心殿內和幾位大人相談政事呢,若是娘娘想要進去,大概是要等上一會子才行……”

“不必。”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微笑,不管身畔的大太監驚恐的目光,低身揮袖伏地,將額頭貼在了殿前冰冷的石板上,突地揚高了聲音吼道。

“臣烏雅情,自入宮來不得聖上歡心,更非賢良淑德之範,自此請入冷宮!”

“娘娘!”一聽他這話,站在他身邊的大太監一時間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頓時也跟著跪下了,臉色扭曲的喊道,“您這是做什麽啊!”

“哦?自請入冷宮?”出乎大太監意料的是,面前身著男雙衣飾的貴妃娘娘話音剛落,養心殿的殿門緊鎖,內中卻傳來了一個略帶沙啞和咳嗽,卻饒有興趣的音調來,“太傅,烏雅氏雖是朕的妃嬪,卻也是你的庶弟,你如何看貴妃之請?”

聽到烏雅太傅這四個字,跪在地上的人眼底閃過濃郁的暗色,仇恨和絕望之色一閃而過,耳邊卻在此刻傳來了那無波無瀾的,萬分熟悉的語調:“請皇上恕罪,臣薦庶弟進宮之時,本以為他是蒙了塵埃的珠寶,誰知實際卻是爛泥扶不上墻——既然他已經這麽說了,陛下不如稱了他的心罷。”

“烏雅太傅也這麽說的話……”

先開口的那道聲音聞言,仿佛低笑了一聲,片刻後便毫不在意的吩咐道。

“自即日起,貶烏雅氏為宮侍,留在冷宮內打掃庭院罷。”

他扯了扯唇角,終於無聲的露出一個笑來,眼角因為寒冷有些發紅,卻沒有一點淚水溢出“臣,領旨謝恩。”

貳?迷眼空相顧

“情哥哥!”

一間種滿了郁郁蔥蔥錯落有致的低矮喬木,四處都能瞧見淡紫粉紅等顏色的牡丹苑裏,突有一個嬌柔中帶著猶豫的聲音響起,背對著來人正侍弄花草的人聽到聲響,立時轉過身來,露出那張對比其他男子而言,顯得過分秀氣漂亮的白皙臉頰來。

看清此時站在自己院門前的,正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著一身有些陳舊衫子的男子面帶喜色,立時上前幾步拉住了來人的纖手,笑著問道:“珊兒,你怎麽來了?”

來者是個面容姣美,裊裊婷婷小家碧玉般的女子,看著快步迎上來的男子,她的眼光有些微躲閃,隱藏在深處的卻有幾分驚慌無措:“情哥哥,珊兒是聽說了一件事,這才……”

男子未曾察覺她的異常,只當她僅僅來瞧自己的,立時牽著她坐下,轉身就要去搬花:“珊兒你先坐下,今日我種的白牡丹開了,我去搬來給你看!”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種牡丹!”聽到這句話,女子像是突地被什麽東西迎頭打了一悶棍,那張姣美的面頰突地扭曲起來,霍的站起身來對著男子的背影喊道,“牡丹牡丹牡丹!你就知道你的牡丹花——你哥哥說的沒有錯……你心裏只有那破花,根本就沒有我!

“珊兒?”看見女子扭曲了臉頰,全身顫抖的瞪著自己,又聯想她方才的話,男子臉色倏忽沈了下來,眉宇間閃過濃濃恨色,“你去見了烏雅拓?”

女子聞言,頓時色厲內笙的踏前一步:“他是你的嫡親哥哥,我是你的未婚妻,我為何不能去見他?!”

“嫡親哥哥?”這四字一出,男子霎時冷笑,擡手就將銅制的花剪砸在地上,目光森冷中帶著憎恨,“我不過是個卑賤的雜種,可高攀不起烏雅氏的嫡子!更沒有什麽兄弟姐妹,你莫要在我面前提他!”

聽男子口氣這般嚴厲且無商量餘地,眼底又全是恨色,女子的臉色變了又變,許久後終於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掩去眸中一抹帶著厭惡的暗光,柔聲轉了話題:“情哥哥,珊兒這次前來不是為了跟你吵的,也不想看你種的什麽牡丹!珊兒只是……只是想要問你……烏雅大哥說的繼後……繼後之事……”

“什麽繼後!他竟敢將這骯臟之事告訴你!”聽到‘繼後’兩字,男子頓時色變,整個人像是遭受了極大侮辱般,同時眼底又閃爍起擔憂之色,連忙上前抓住女子的手腕,低聲允諾道,“珊兒你放心,你我青梅竹馬,我說什麽也不會聽他的話,更不會去當那什麽惡心的繼後,我一定會娶你的——”

女子的頭垂的更低,根本看不清神情,只是聲音楚楚可憐:“可……可烏雅大哥說,烏雅

氏已經將你的名字報了上去,皇上也已然準了你進宮……我家也要我…要我退了與你的親事…



“什麽?!”男子聞言如遭雷擊,整張臉頓時褪下血色,面上也帶了幾分焦急,急忙辯解道,“珊兒,我們不能退親!我……我們這麽多年青梅竹馬,我也是……我也是真心喜歡你,一直想要娶你為妻,等到你嫁過來的之後,我絕不會納妾更不會讓你受委屈,我會一輩子愛…..?

“情哥哥,你莫要激動,珊兒知道你的心。”這一回女子卻不等他說完,就稍稍擡手反握

住了他的手掌,好似是在安慰他一般,只是揚起臉來微笑的時候,眼底卻深幽一片毫無笑意,只剩下些隱藏極深的譏諷,“既然情哥哥不會退親,那珊兒就放心了……對了,情哥哥不是說那盆白牡丹開了麽?情哥哥不如搬來給珊兒瞧瞧吧……”

這一回聽到女子想看花了,本就是侍弄想給未婚妻看的男子頓時緩下神色,含笑點了點頭便去找該端來的花,一炷香後他帶著花朵回來剛要開口,卻瞧見女子已趁著這個時候泡好了茶水,盈盈的瞧著他遞了過來。

“情哥哥,喝口茶吧,這可是珊兒自己采摘的鮮花,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男子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只覺入口芬芳怡人,下意識將手中杯子放下,正要低身給女子攬身畔的花枝,眼前卻驟然一陣又一陣的模糊,他心下已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不等開口說些什麽,眼前便是一片綿長無盡的黑暗。

烏雅情驀然張開眼睛,有些怔然的看著近在咫尺,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床帳,一時間有些發楞,好久才醒過神來,緩緩支著身子爬了起來,將被噩夢哽住的一口氣沖散。

即使已被貶為冷宮宮侍,擺脫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將近一個月時間,他卻仍偶然會做自己進宮之前那一日的夢——那個本該是他琴瑟和鳴的愛侶,卻一夕之間為了權利和金錢而背叛,毫無廉恥的將他迷暈出賣給了烏雅拓,讓他猶如活人貢品一般被擡上皇帝的龍床。

可那又如何?

不過是這副軀體罷了,就算不過是被人踐踏的塵埃……他也絕不會讓那些人如願。

就在他唇角帶著冰冷微笑,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的時候,自從進宮就一直侍候著烏雅情的女官怯怯的看了看他,有些局促的要上前扶他起來。

“娘娘,您醒了。”

烏雅情淡淡掃了她一眼,目光朝著此刻和剛進宮時完全不同,看起來陳舊破損嚴重,卻讓人舒心許多的木屋窗框看去,聲音低沈。

“我如今已經不是娘娘,僅僅是個卑賤的宮人罷了,以後不要這樣叫我。”

原本是個小宮女,因為服侍了烏雅情才被升為女官,這時又跟著烏雅情降為普通宮女的梨兒聞言,頓時睜大了眼睛忙忙應了: “是……公子。”

“今日可曾布置下事情來?”

“回公子,昨日晚間便有人傳話來,讓公子今日去修剪禦花園的花草,大抵應是西邊的牡丹苑和桃花苑。”

耳邊聽到侍候自己幾日,便好似已然習慣的少女聲音,烏雅情微微有些悵然,眸光卻在聽到牡丹這兩個字的侍候,有些下意識的閃爍不定:“牡丹苑麽……”

日上中天,正是午膳時分。

燦爛的陽光順著屋檐垂落,淡淡的馨香隨著微風飄散開來,一叢叢牡丹順著鵝卵石鋪設的道路盛放,一只修長白皙的手緩緩展開,能清晰瞧見那如雪般肌膚上淡青色的血管,和略微有些發青,正觸在柔軟花瓣上的指尖。

“淩白雪……”

他略微垂下頭來,註視著花朵的眸光及其柔和,另一只手則持著一把金剪,正要低身去剪那雪色花朵旁的細碎雜枝,耳邊卻陡然響起男子的一聲暴喝。

“大膽!你在做什麽?!”一個身影匆匆而來,著一身淡青色的儒衫,氣息仿佛翩翩公子,只是此刻瞧見他的動作有些氣急敗壞,伸手就要來抓他的手腕,“這是牡丹苑中最名貴的白雪夫人,馬上就要開放了,你怎能隨意剪枝條和花朵!”

察覺到那人要抓自己的手腕,烏雅情下意識身子一移就要掙紮,誰知那人好似身負武功,這麽一躲居然沒能躲開,反倒被他抓的更緊,心底怒意頓時升了起來,眸光冰冷擡手掀起一瓢腳邊用來澆花的井水,迎頭打在那人臉上,趁著那人被淋了一臉震驚得說不出來的時候,迅速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站起身。

“我既然敢剪這花朵和枝條,自然有辦法能讓這枝條和花朵成活,不會毀了這名貴的淩白雪。更何況我是奉命前來修剪這牡丹的,就算我真的將這盆名貴的白牡丹剪壞,那也是我的事情,你又憑什麽來管?!”

“餵,等等!”

瞧見那人連珠炮般的說完話,轉身就要離去,著青衣儒衫的人才像是突然緩過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眼底閃過一道饒有興趣的光,上前一步揚聲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那個……你方才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那就算是…我冒犯了你罷。我……是這裏看守花園的侍衛長,輪值的時候都會過來看花,剛才是突然見你剪花才生了氣,現下給你賠禮——不過既然我已經道歉了,你就不能生我的氣了。”

他的話音落下,背對著他的人卻不曾停下腳步,青衣人不得已的快步趕了上去,試圖接著搭話。

“那個……當年我娘和我妹妹都喜歡牡丹,我娘喜歡玄色的‘墨玉’,妹妹則最喜歡白雪夫人,我自己曾偷偷留下一些花籽,在屋裏也養著這些牡丹,但怎麽做這牡丹都開得不好,所以我一直想找到擅養牡丹的人幫幫我。”

這一次開口說話時,見他仍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青衣人話中就帶了幾分懇切認真。

“你看,禦花園裏的白雪牡丹去年還開的很好,但這裏的花匠也只能讓它和原來一般,今年的花苞甚至少了一半,要是你會侍弄這盆牡丹,你能不能教一教我?也不光是這盆白雪夫人,若是你會培育‘墨玉’的話,我那裏還有一些花籽……”

青衣人喃喃的說著,目光因提起母親和妹妹變得柔軟又有幾分悵然,而就在他正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不知不覺背對著他的人已停下腳步,雖然未曾開口回應他,但至少態度有些緩和。

“我叫阿錦,不知你叫什麽?”

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擡起臉來,看著終於停在自己眼前的那個人,俊朗的眉目終是閃過

一絲淡淡的笑意。

“若你改變主意要教我,明日還是這個時辰,我會在這裏等你。”

叁?珠白誰與采

“……你總看著我做什麽?”

淡淡的陽光從頭頂上的天穹灑下,落在正展開花骨朵的牡丹花上,以及正蹲坐在一叢雪色牡丹花中,認真修剪枝椏正側著臉微笑的人身上,待他終於站起身來將金剪放下,目光巡曳間卻正正對上一雙神色認真的烏黑眸子,不禁稍稍皺了皺眉開口問道。

斜靠在涼亭中,依舊一身青色儒衫的人牽了牽嘴角,話語中帶著漫不經心,眸光不僅絲毫未移,神情卻更是認真了: “我沒有看著你,只是在看牡丹啊。”

被牢牢盯了許久的烏雅情與他對視半晌,終是有些無奈的挪開眼睛,手指拂過身畔牡丹那雪白的花瓣,低哼了一聲道:“既然是看牡丹,還不快些下來!總是動口不動手,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種牡丹!”

聞言,坐在涼亭中的人伸展了一下身子,臉上多了幾分慵懶之色,陽光下猶如一只大貓一般縮起身來,歪著頭含笑應道:“是是是,是我的錯,這不是太陽曬得好,我想偷一會懶麽…..”

烏雅情看著那張陽光下愈發顯得俊美的面容,不由微微瞇起眼睛來,驟然轉開臉不再看他,低頭繼續侍弄起腳邊的牡丹來,仿佛沒有察覺那人愈發認真的目光,和唇角柔和溫暖的弧度,漸漸的竟有些出神。

轉眼之間,他們相識也一月有餘了。

自那一日兩人在禦花園中遇見,第二日仍是日上中天時分,坐在涼亭中假寐等待著的人驟然被微風喚醒,低頭便瞧見自己腳邊正蹲坐著一個人,正低頭看著自己搬來的那幾盆快枯死的牡丹,正是昨日與他見過的烏雅情。

也是從那一日開始,他們每日都在禦花園中相見,剛開始時烏雅情只管低頭去看牡丹,對青衣男子這麽個人幾近熟視無睹,直到半個月後他終於死纏爛打的跟烏雅情說上話,偶爾烏雅情也已經有了兩句回應,不過仍是話少罷了。

可即使是話少,每一次那人用不耐煩的語氣說話時,他還是會覺得心底一動,轉而化為更深的好奇,用盡各種辦法試探那人的底線,即使會惹那人生氣也當是一種趣味,每日倒也因此過得不同。

“為何這麽看著我?”待他好不容易從涼亭中挪下來,懶洋洋的蹲在那人身邊侍弄花朵時,卻敏銳的察覺到時不時有一道眸光在看他,霎時挪過臉來對上那人覆雜的眼神,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臉,勾唇笑道,“臉上有東西?”

烏雅情垂下眼來,答非所問的冷哼:“如你這般又笨又懶,大抵是一輩子都學不會種牡丹的了。,,

一聽這話,青衣男子頓時炸毛了,那股懶洋洋的勁頭一閃而過,站起身來憤憤說道:“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只是有些懶而已我可不笨好不好!雖然現在白雪夫人和墨玉我沒法照管,可禦花園裏其他的牡丹現下開的這麽好,可都有我的功勞!”

蹲坐在他身邊的人轉過頭去,終是被他這樣委屈的語調逗出笑意:“油嘴滑舌。”

著青色儒衫的人被他說的一滯,氣哼哼的覆又坐了下來,支著頭緊緊盯著那人在陽光下愈發顯得玉白好看的面頰,在瞧見那人仿佛有些不適應稍稍斜了身子避開他的眼光時,卻有些不

自覺的想起他們第二次在此處見面時,那人秀媚容顏上的冰冷神情。

“這就是你自己培育的兩盆牡丹?”

他被人用那樣毫無溫度的目光看著,瞄了一眼自己腳邊那幾盆牡丹的慘狀,不由心虛的咳嗽了兩聲:“……是,有些……有些不對,是不是?”

“何止是不對。”那人說罷這話便不再看他,他只能裝作可憐兮兮的嘆口氣,悄悄的蹭過去被罵,卻又被人狠狠剜了一眼,“再過上幾日,你再照著原來的方法弄下去,這些牡丹非全都死了不可!”

至於有一日他有事來晚,好容易到了涼亭裏剛要解釋,就被一直等著他前來的那人訓斥的狗血淋頭:“為何此次不守約而來?你若並非心誠學此,以後再不必假惺惺的,不如現下就砸碎這牡丹,斷了你的念想也罷!”

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深深嘆息一聲,無精打采的用手指撥弄面前盛開牡丹花,指尖在雪白色花瓣上劃來劃去,明顯就是漫不經心的樣子被身畔的人發覺,便讓那人禁不住微微皺起眉頭

“好好的,嘆什麽氣?”

“我在想……你對別人說話的時候,都這麽嚴苛的麽?”手指被他的話說得停了一瞬,那張仍舊懶洋洋的臉上閃過一點失落,“回想這一段時日,我跟著你東奔西跑的學習侍弄牡丹,可遭了不少的責罵和威脅,難道我長得與常人不同,讓你一看見我就忍不住想要罵我?”

烏雅情瞧著那人萎靡的模樣,禁不住又瞇了瞇眼睛。

“我也不知。”

青衣人轉過頭來,滿臉疑問:“啊?”

什麽意思?

“若一言概之,便是八個字。”烏雅情與他對視片刻,再度轉開了自己的眸光,唇角卻若隱若現的露出一絲笑來,話語淡淡的沒有波動,“只要瞧著,便覺欠打。”

青衣人頓時露出要哭的神色,扯著他的衣擺不依不饒:“這是什麽話,就不能稍微給我個好臉麽……”

烏雅情費了好大力氣也沒把這塊牛皮糖甩下去,只能任由他拽著自己的衣衫在地上拖動,輕哼一聲終究不再掙紮,卻沒有瞧見此刻拽著他衣袖的青衣人,那幽深覆雜中卻蘊著莫名柔和的眼光。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連皇宮中的養心殿中也是一片漆黑,侍奉在兩側的掌燈宮女立時上前,剛讓微弱的燈火照亮尺寸之地,一直守在大殿門口焦急的走來走去的紫袍太監,終於瞧見遠遠的走來一個青色身影,不由面帶喜色的上前行禮參見。

“奴才參見萬歲爺!”

一身青色儒衫的南錦虛袖擺上帶了點土,手中還端著一盆剛栽種好的綠牡丹,面上的神情卻很是放松,擡手將牡丹交給了紫袍太監,示意他牢牢抱著別摔著:“行了,都說別擺那些個虛禮,還不快些過來幫朕搬牡丹!”

紫袍太監知道這段時日南錦虛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開始喜歡種牡丹,現下這些個牡丹可全是萬歲爺的心頭好,便立時甩了拂塵躬身應道:“哎呦這牡丹怎敢勞動萬歲爺來搬,你們這

些個沒有眼力見的趕緊的!萬歲爺您松手松手,您可是萬金之軀不能累著……”

南錦虛拍了拍袖擺,目光在那綠牡丹上定了一瞬,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突地沈下臉來低聲吩咐道:“立即將這些牡丹都搬到朕的寢殿裏,守好了別讓任何人瞧見,沒有允準誰都不能碰!包括那些沒完沒了的女人!”

紫袍太監連連應是,清楚這就是不能讓這些牡丹被後宮各位娘娘知道的意思,忙揮手示意身後的小太監來抱牡丹,自己則趕緊帶著那小太監及其他抱著牡丹的侍衛們朝著後殿走去,不一會才端著茶盞再入養心殿內,正好遇上了換好淡金色龍紋錦袍坐在桌案後,略微皺眉批覆桌上奏章的皇帝。

“今日烏雅太傅沒來上朝,可有消息了?”

紫袍太監聞言,立時將茶盞遞上,恭敬應道:“回陛下,據探子來報烏雅太傅身上的毒又犯了,烏雅氏的人已準備好將人送回雪山裏,大抵這段時日是不會再回帝都來了。”

“如此便好。”聽聞烏雅拓已走的消息,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手中的奏折啪一聲拍在了禦案上,目光驟然看了過來,“前幾日讓你查的東西呢?”

小心翼翼的呈上一早備好,被黃色錦帛封好的密函:“俱在此處,請萬歲爺驗看。”趁著南錦虛低頭拆那密函時,紫袍太監不由上前一步,覷看了一會皇帝臉色,想起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還有皇帝幾天下朝之後愈發帶了興味朝著禦花園跑的神情,一時間只覺得膽戰心驚,壓低了聲音試探道。

“陛下您恕奴才多嘴,您金口玉言已貶了那一位做宮侍,烏雅大人則根本就不將此人放在心上,眼看著那一位本就是不受寵的庶雙,就算您想要利用那人做什麽,怕是動搖不了烏雅氏那些個人,還不如寵幸新進宮的……”

“魏海!”這些話卻還不等他說完,南錦虛便驟然擡起頭來,目光如電般淩厲迫人,“何時朕的事情,你也敢多嘴了?!”

魏海沒想到僅是這樣的話,卻讓皇帝變了臉色,一時心下暗驚,像是窺視到了什麽可怖的東西,頓時噗通一聲跪下了: “奴才不敢!陛下饒命!奴才只是一時糊塗……”

金碧輝煌的殿宇中禦案旁,淡金色的衣袖狠狠一甩。

“滾下去!”

紫袍太監這一回再不敢怠慢,忙急匆匆的站起身來退了下去:“是……”

“烏雅情……”目光再度落在手中看完的密函上,在那一排排的小字上掠過,那雙本就幽深的眸子更黑的看不清楚,薄紅的唇卻於黑暗中緩緩揚起,“原來如此……你竟是如此入的宮,怪不得會自請為奴。你那種桀驁難馴的性子,怎能忍受住這樣的背叛……”

他突地放松了身子,將那密函中的東西在燭火下點燃,將其扔至腳邊的銅盆中,火光映著那忽明忽暗的俊容,和那帶著幾分涼薄的唇:“來人。”

一道黑影瞬間飄落而下:“屬下在。”

皇帝頭也不擡,左手在紙上寫下兩個名字,揮袖扔了過去:“明日正午時分,朕會宴請大金宗親,其中兩人會在宮內飲宴,到時找機會將他們引到禦花園中。”

“屬下遵旨。”

肆?更被煙蒙蔽

天色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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