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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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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我初潮一事轟動北漠宮廷後,幾乎所有的宮女見到我,都會標準地行禮,低頭,掩面,聳肩,笑。

一個兩個……

我不知道從我處到皇帝處的路有那麽長,長到這路上行禮的宮女都快趕上我大齊軍隊了。

連玨見我削尖了腦袋似的直往他懷裏鉆的動作哭笑不得,身後霍展還在說風涼話,“顧青花,你能不能長點出息,今天你可是代表我大齊的使臣,如此畏首畏尾的,成何體統,不就是個月經初潮……”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嗷的一聲抱足痛呼,我傾註全身力氣的一腳,踩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後,抖擻精神,將那水藍色繪芙蓉拖尾拽地對襟收腰振袖的長裙上的褶皺撫平,然後把小巧的繡鞋藏好,將頭上的步搖扶扶正,然後冷哼一聲擡頭挺胸向前走去。

連玨頓了一頓,提步跟了上來,只留下一個霍展一瘸一拐地落在後頭。

哥哥身體還沒完全康覆,由我去參加那國宴,如果換做尋常女子面對金鑾大殿上千張席座,無數宮女穿插環伺的場面一定會嚇得軟倒在地,不過,我顧清芷從小就見慣了大場面,太後生辰我可是隨侍左右的,自然能面不改色地走到尊位坐下。

連玨與我一席,舉手投足貴氣自成,引得北漠大臣頻頻側目,我心忖我大齊人才濟濟,年輕有為,叫你們一個個都看呆了去。

霍展抱著劍自己尋了個角落站著,身側蜷著小九。

“皇上,貴妃,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一道遒勁有力的聲音傳來,我剛欲擡頭去望,身側的連玨幾不可見地扯了我的袖子一下,我匆忙低頭。

“這位就是愛妃口中的將門千金顧清芷顧姑娘?”

金玉冠下的面孔意外地年輕,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臉部線條極其淩厲,一雙如鷹隼一樣的眸子落在我身上,不怒自威,我渾身一凜,忙向他行了個新學的北漠宮禮,“西齊鎮國大將軍顧震濤之女顧清芷,請陛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一聲大喝,我擡頭,他目中流露讚賞之意,我心中稍定。

“顧姑娘果然女中豪傑,有爾父的威風之態。”

“謝陛下。”我謙遜道。

“顧姑娘不必拘著禮,隨意即可,若不是姑娘一番教導勸慰,愛妃恐怕還要與朕繼續別扭下去,如此說來,朕還要謝你了。”

身旁早有人遞上金盤,上面呈了一封奏折,我取來翻看,正是我西齊的協約書,我看見後頭蓋的國章,詫異萬分,這就結束了?我感激地看了月娘一眼,將那國書仔細地收好了。

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開宴——”

突然響起密集的鼓點,遠處一張高臺似的大鼓被擡到大殿中央,那上面一女子妖嬈而臥,突然驚弓而起,在鼓上跳起狂放熱烈的舞,她額間描了一團艷紅色的火,眉目張揚,旋轉間腰間鈴鐺碰撞作響,空中飄來一根紅色綢帶,她用綢帶系著兩個鼓槌在鼓面上擊打,腳步不斷變化越來越快直到整個身子仿佛騰躍在半空中,我看著杯盞中微微漾開的酒,震驚非常,對這個潑辣公主刮目相看起來。

擡頭看去,就見上首烏爾泰神情專註嘴邊是自豪的笑。

最後一聲鼓音落下,其木格從鼓上緩緩落地,身後紅綢蜿蜒鋪了十裏。

“賞——”

話語未落,突然有數道光閃過我的眼睛,我大驚失色,脫口而出,“皇上小心。”幾乎是同時,連玨擲出手中的杯盞,一手摟過我的腰際臥倒,身後傳來一聲狼嘯,就見白影一閃,將那偷襲我之人撲倒在地上。

場中數名刺客從四面八方向烏爾泰而去,他眉都沒有皺一下,將月娘扯進懷裏,反手一掌將面前幾案推出,將兩名刺客壓在身下,剩下所有人都被隨後趕來的侍衛制服。“傳朕旨意,唔——”

一切發生的那麽突然,快到我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烏爾泰已經睜大了眼,胸前插著一把匕首,他死死地盯住月娘,“為什麽?”

她依舊淺淺地笑著,離得太遠我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只見她一雙素手利落地拔出了烏爾泰胸前的匕首,反手就抹了自己的脖子,頃刻間臉色慘白,她張了張口,我依稀聽見風吹過來一絲極輕極細的聲音,“烏爾泰,對不起……”

後來,烏爾泰沒有死,月娘刺的位置很特別,離心臟極近但造成的最大的傷害是流了許多血,當然她自己是真的死了。

積雪消融,我們迎來了北國之春。

連玨問我,“那天月娘對你都說了些什麽?”

“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離奇絕對不亞於茯苓見過的最扯的一本話本,”我定定地看著他幽幽道,“你聽過祝臺英和梁文才的故事嗎?”

他搖了搖頭。

“講的是南越奇男子梁文才男扮女裝混到北漠的女子學堂結識了東夷奇女子祝臺英,同窗同床八載,相約私奔到東夷,卻意外陷入身世之謎,原來梁文才竟是東夷駙馬背著公主所生的私生子,而祝臺英竟是東夷王室唯一的血脈,東夷的長公主,王後痛惡梁文才的身世竟要將公主許配給自己的私生子馬山伯,最後祝臺英與梁文才攜手跳了護城河,化作了兩條小鯉魚……”

我用一種極其哀婉的語氣結束了這個故事,連玨看了看我,神色古怪,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再後來,我們也要回大漠了。

北國的春天極美,空氣中仿佛都有青草的香甜氣味,蝴蝶在花園裏嬉戲玩鬧,更添了些令人迷醉的美好。

出發前的最後一晚上,我獨自一人拎著盒點心踏著月光出了宮門,問了三次路終於有一個小宦官願意帶我去其木格的宮殿,一問之下他正是其木格宮裏當值的,我暗想難怪他答應得很痛快呀。

“你們公主心情好些了嗎?”我嘆氣。

那小太監估計是將來能成大器的,不慌不亂道。“算是吧,宮裏能砸的都砸了,她就不砸了。”

我抽了抽嘴角。

其木格的宮殿是極漂亮的,而且挨著月娘的宮殿,小宦官一路把我領到她房間門口。

屋裏的燈亮著,沒什麽聲響,一個身影透過窗戶紙顯得恨悄愴幽邃。

我敲了敲門,沒人回應,自己就推門而入了。

她見我進來,只不在意地撇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來做什麽?”

“這是月娘生前最愛的點心,今天是她頭七,在我們的家鄉是要親人聚在一起緬懷的。”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愛不愛吃馬奶糕,但我只會做這個,聊表心意吧。“你可願意隨我到她宮裏走一趟?”

其木格自然點頭,一路上我都擔憂地望著她,幾日不見她變得很是憔悴,可她的語氣並不憔悴,“你別再瞧我了,再瞧你的眼珠子就不保了。”

我幽幽道,“公主保重啊!”

“你何時如此關心我?”她翻了個白眼。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輕輕喃喃道。

“不用你瞎操心。”她腳下的步子一頓覆又向前前。

我嘆了口氣,提起盒子追上她的步伐,月娘的宮裏入目是一片純凈的白色,我倆一路走進後院,沒想到有人比我們來得更早,烏爾泰在庭中負手而立,我和其木格向他見了禮後,就開始把糕點和酒擺在桌子上。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手中一縷白紗,約莫是月娘生前覆面用的,神色一僵,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壇就往嘴裏倒,那雙犀利的眸子裏是不住的傷痛。

我從他手裏搶過酒壇,不急不緩地往地上倒了些,又對著月光搖搖一祝,這才仰頭喝了口酒,將壇子遞給其木格,她也學著我的樣子,喝了口酒後,將酒壇往那石桌上重重一放,砰的一聲——搖晃出的酒液四濺出來,在月光下顯得晶瑩。

若是從前,我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北漠的君王一醉方休。

許是繼承了父親的好酒量,又許是他們自己甘願醉去,總之清醒的只剩下我一人,我起身,坐的有些久了,腿一時無力,轉過身去,月下靜靜地站著一個女子,面容姣好有著北漠女子獨有的狂放卻也有些出塵的氣韻,還與其木格的臉有七八分相似,她就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悲不喜,仿佛已經過了千年,梨花瓣落滿了肩頭。

我提著食盒與她擦肩而過。

這又是怎樣一段故事,與我無關,從頭到尾,我只是個過客,如她肩上的花瓣,風一吹,就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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