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章】

關燈
楚天凜的臉很臭,而且是臭到那種生人勿近、鬼魂退避的境界。

他將縣令寶貝兒子的一條胳臂給斬了,自然不可能沒事,那日一票衙役沖進飄香樓,打算將他押送至衙門。

當時他欲望正高漲,緊要關頭被人壞了好事,他自然出手也不留情,不到半刻便解決所有人,還反過來將十幾名衙役給押回縣衙,縣令看到這般陣仗,嚇都嚇死了,更遑論得知他身份後,那張和陳大富一樣癡肥的臉只差沒嚇成青色。

誰敢和毒閻羅作對?又不是不要命了,當下,縣令抖著雙腿,不僅備了桌酒菜好生款待他,還押著兒子親自向他磕頭認錯,末了甚至奉上白銀五百兩給他當壓驚用的賠禮,最後再把他當成菩薩般送回飄香樓。

這事便這般落幕了,即便事後楚天凜想想,他其實不該怨那些衙役,反之還要感激他們及時阻止他犯下一件錯事,但,他就是老大不高興。

“謝謝楚爺!爺?下回要再來呀!”

“楚爺您真好,每回都不忘給賞錢,真羨慕鳳仙有您這樣的知己。”

“就是說呀!楚爺出手一向這麽大方,讓香兒好舍不得您呢!”

接過楚天凜分發的銀票,花娘們雙眼發亮,忙不疊的將自個兒柔軟的身子倚向他,嗲聲道謝。

一段短短出樓的路程,離去時和來時一樣,都要耗費一時半刻才能走到大門,不同的是,這一回他從頭到尾都盯牢跟在身後的周紫芯,並小心的不讓其他人撞倒她。

“楚爺!別忘了咱們呀!”

揮別一票依依不舍的姑娘,楚天凜黑眸一揚,看向站在二樓的蘇鳳仙,在看清她臉上那抹淒然笑靨時,他朝她點點頭,便帶著周紫芯離開他們住了半個月的飄香樓。

清晨的大街人潮稀少,只有兩三只小貓挑著扁擔進城,準備上工。

他們天未亮時便離開,什麽都還沒吃,楚天凜帶著周紫芯走了半晌,才找著一攤剛擺好攤子,正要放下桌椅的賣粥小鋪。

“早上好,客倌!要用早膳嗎?咱這兒的醬菜全是家傳的,保證讓客倌您讚不絕口,要不要來一點?”賣粥的老頭一見客人上門,連忙熱情的招呼。

“就來兩碗清粥、三碟醬菜和一盤炒青菜及兩顆蛋。”他撩袍坐下,隨意叫了幾樣菜。“對了,再來一壺熱茶。”

“好好,馬上來!”

老頭一走,就只剩下這面對面的兩人,沈默在他們之間蔓延,若換作之前,楚天凜不會感到半點奇怪,然而此時卻不同。

在他吻過她、撫過她,該做的幾乎全做過,只差臨門一腳後,這樣的情形讓他感到非常不自在。

“你沒話跟我說?”盯了她半晌,楚天凜終是按捺不住的問。

那夜的事,一連過了三日,她什麽話都沒說。

她的清白幾乎是毀在他手上,難道,她都不必為自己打算,要求他負責之類的?

聞言,周紫芯終於擡起一直低垂的螓首,不解的反問:“要說什麽?”

她臉色平靜,波瀾不興,沒有害羞或不自在,就如以往一般,仿佛那夜的事完全沒發生,她的淡然讓他不知該慶幸還是氣悶。

深吸一口氣,他輕聲道:“那夜的事,你沒話同我說?”

他知道那晚他失控了,像得了失心瘋似的,滿腦子只想著要占有她,雖然最後他沒得逞,但他碰了她總是事實,如果——周紫芯真要求他娶她,他不會逃避,也只能娶了,誰教他碰了從來不碰的清白閨女。

看著楚天凜一副慷慨赴義的模樣,她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麽。

“那事——沒什麽好說,是我心甘情願的。”心頭有些難受,她斂下眼睫,刻意表現得不在乎。“你不必感到虧欠我什麽,咱們——維持現狀就好。”

她曉得自己清白仍在,這是她隔日向飄香樓的鴇娘借來春宮圖後得知的。她不後悔那夜的投懷送抱,事情既是由自己開端,她自然是想得很透徹。

是她甘願做楚天凜的女人,沒名沒分也沒關系,只要能報恩,不論他想對她如何,她都會承受,即便——在看到他一副像是後悔碰了她的模樣,她也會忍住心頭那股悵然,表現得淡然,不讓他為難。

聽著她的話,楚天凜一楞,隨即拉下了臉。

她說什麽?維持現狀?要他將那夜全當沒那回事?

好!很好,該死的—好!

胸口的氣悶勝過他原本的不自在,剛好老頭送來早膳,他沒再說話,抓起箸便扒粥猛吃,不一會快掃光桌上的菜肴。

雖然氣,但他仍沒忘幫她留菜,這使他更氣自己的窩囊。

他不該氣的!周紫芯不要求他娶她,他該跪下來謝天才是,怎會是生氣?

“老板,算帳!”沈著臉,他粗聲喚。

“喲,來了。”老頭抹抹手,前來算帳。“兩碗粥一文錢——醬菜三碟、青菜和燒蛋——”扳著手指算了算,他咧開笑容,“客倌,算你五文錢就好!”

“嗯。”他解下隨身的錢袋,由裏頭抖出——一文錢

濃眉擰起,他又探手摸了摸裏衣的內袋,卻發現空空如也,這才想起,他身上的銀票半張不剩,全賞給了飄香樓的姑娘們。

此時,白玉般的小手默默拿出五文錢擱在桌上,“我這有。”

停下找錢的動作,他死死的瞪著那五文錢,撇嘴道:“我不用女人的錢。”

想他楚天凜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花女人的錢?他還要不要臉呀!

“那你有嗎?”周紫芯淡淡的問,不看他瞬間尷尬的俊顏,直接將五文錢拿給老頭。“謝謝,您的醬菜真的很好吃。”她是真心的讚賞。

美姑娘的誇獎讓老頭樂上天,忙回頭拿來一罐醬菜,說要送她吃。

“不用了!您這小本生意,我怎好意思——”她婉拒。

“無妨無妨,姑娘不嫌棄,誇讚老頭這醬菜,老頭說什麽也要回禮,一點心意罷了,我家裏多得是,你就別推辭了——”

“這——”

看他們兩人推來推去,楚天凜臉色更差,霍地起身粗聲問:“你走不走?”

他的催促讓周紫芯不得不收下那瓶醬菜,和熱情的老板再三道謝後,才匆匆跟上楚天凜。

一路走來,楚天凜愈走愈窩囊,他的盤纏用盡,所有的花費全要仰賴周紫芯,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全由她出錢。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身為婢女為主子付錢理所當然,知情的—也就是他,都差點吃不下飯了。

為了脫離這般窩囊的日子,他決定破例提早出現在“那個地方”!

“你在這兒等著,別跟來!”將周紫芯安置在附近的客棧後,他轉身便要走。

可才走沒兩步,就聽見身後有陣細細的腳步聲跟來。

可惡!他就知道這女人沒這麽好打發。

轉身,他瞪著她,“我叫你別跟來,聽不懂嗎?”

周紫芯柳眉微擰,不答話,直接伸手拉他的衣角,像是怕被扔下的無辜小貓。

那表情讓楚天凜心一軟,破了這些天一次不和她說超過三句話的例,耐心的說:“我去去就回,不用一個時辰,放心!我不會扔下你,”隨後他又自嘲的撇撇嘴,道:“何況我身無分文,能跑哪去?”

為了讓她安心,他挑個最現實的理由。要扔下她也不是這個時候,他這幾天食衣住行花的全是這小妮子的錢,身為男子漢,在錢未還清之前,他不會扔下她。

“我要跟!”他的解釋無效,她很堅持。

“你—”怎這麽固執!

他本想罵出口,但想到這話他都念了不知幾百遍了,於是又吞了回去。要是他念,她聽得進去,他便不用在這和她爭了。

“我要跟!既然不到一個時辰,讓我跟又何妨?”美眸閃著倔強的光芒,大有他不讓她跟,她爬都要爬去的氣勢。

“你—”嘆口氣,他無奈的一撇嘴,喃喃道:“罷了!既然要跟就跟吧!到時你可別後悔——”

她硬要跟,他總不能為了阻止而打斷她的腿,反正她這麽跟呀跟的,也跟了幾個月,連青樓都一起去了,還差這回嗎?只不過——她若跟去,勢必會知道一些事。

想到若是知情後,她可能會有的反應,他心口頓時一悶,眉頭緊鎖。

罷了!也該是時候讓她知道那件事,到時——或許不用他趕,她也會自己走。

心頭仿佛壓著塊大石般的不舒坦,他帶著她走出客棧,往揚州城的另一頭走去,漸漸遠離繁榮的市集。

不用半個時辰,兩人便來到揚州近郊,一座喚為“南方莊園”的宅子。

宅子規模很大,外貌卻黯淡無光。剝落的漆、破損的屋瓦、滑落的門環以及四處橫生的野草,讓這座莊園看起來像是荒廢許久的棄宅。

但它裏邊卻是有住著人。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她聽著楚天凜敲門的方式,很快的發現那是一串類似暗號的節拍,不一會,便有個頭戴圓帽,垂首、駝背,上了年紀的老仆前來應門。

老仆很謹慎,在確定門外只有他們兩人之後,才打開一道只容得下一人過的門縫讓他們進去。

“開始了?”跟在老仆身旁,楚天凜低著嗓問。

“進行到一半了。”老仆用同樣低的嗓音回覆他。

他頷首,又問:“今日來了哪些大人物?”

“來了不少,北方梟雄莫飛、南方首富薛大爺、十三王爺和——”

他們用著讓人幾乎無法聽清楚的低音量交談著,周紫芯沒費心去聽,只繼續觀察這座大得誇張的宅子。

幹枯的樹木、沒有水的蓮花池、爬滿藤蔓的秋千和龜裂的墻垣,這裏的庭園造景久未經整理,一瞧便知荒廢許久。

轉首,她瞧著另一邊的屋宇。

一長列的房間直達回廊盡頭,沿路走來,她約莫算了算,光是她現在看的這一排,少說就有二、三十間房,每間房皆是窗明幾凈、擺設華麗,所有的家具都是用上好的黑檀木制成,案上擺著香茗、筆墨等物,顯然就是住著人的模樣。

看似荒蕪,卻又像是住了滿滿的人,兩處截然不同的風貌讓她感到困惑,總覺得這地方有些詭異。

老仆帶著他們東繞西拐,走過一條又一條深幽的回廊,這裏大得像座迷宮,一模一樣的屋舍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即便是記憶力極好的她,也記不到一半的路程。

好不容易,她聽到了交談聲,老仆領著他們進到一間像是議事廳的地方。明明現在是白日,廳裏卻十分昏暗,但她能模糊地看見裏頭擠著滿滿的人潮,那黑壓壓的人頭少說有上百人。

他們的到來沒引起太多人的註意,這兒的人全目不轉睛的盯著站在中間高臺發言的男人,像是怕會錯過什麽似的。

老仆帶著他們上樓,來到一間廂房。廂房沒有門,而是用水晶串珠制成門簾,裏頭也沒有家具,只有一張長榻,榻上擱著雕琢華美的小幾,桌案上擺著早已泡好的香茗及小點心。

一路上她都沒發問,直到老仆要退下時,楚天凜由懷中拿出一只約她小指般大小的玉管交給他,她想也沒想,沖口就問:“那是什麽?”

兩人同時一楞,卻沒搭理她逕自說著話,一直到老仆下了樓,將玉管交給另一名同樣仆人打扮的年輕人時,她才又問一次,“你方才給他的是什麽?”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有些忐忑不安。

楚天凜面色古怪,正要答話,下頭便傳來高亢的聲音。

“接下來要賣的是,來自西域的美麗女奴—”

樓下一陣?然立即引起周紫芯的註意,她往下望去,就見高臺上被推上一名手腳皆被鎖上鐵鏈的女人,她的發色是金色的,五官突出,那雙寫滿無助及恐懼的雙眸則是漂亮卻詭異的碧綠色。

她一絲不掛,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僵在臺上不敢動。

“此女來自西域一方小國,能言漢語,身材姣美,芳齡一十七,保證還是完璧之身。喜愛嘗鮮的大爺們可千萬別錯過!”臺上男人抓著她的肩頭,硬帶著她繞著狹小的高臺走一圈,然後大喊,“咱們由一百兩白銀開始喊價。”

“五百兩!”人群中,有人舉起木牌高聲喊價。

“好,揚州城西的廖少爺出價五百兩。”

“八百兩!”另一頭也有人出價競爭。

“鳳城首富陸大爺出價八百兩。”

“一千兩!”

“華北薛家堡的薛老爺子喊價一千兩,還有更高的嗎?”

“我出一千二百兩——”

“一千五百兩——”

聽著此起彼落的喊價,周紫芯倒抽了口氣,臉色略白,終於明白這詭異的地方在幹什麽勾當。

“這裏——是奴隸販賣場?!”她回頭看向楚天凜,無法置信的問。

從小生長在優渥的環境,她從未見過如此黑暗的事物,也無法想像那位站在臺上,像牲畜般供人叫賣的異國女人會是多麽懼怕。

“不!”楚天凜低聲說:“這裏什麽都賣,只要夠稀有、夠特別,包括像臺上那異國女人,都能拿到這座‘黑市’交易。”

黑市—是揚州城最大的地下交易所,許多無法上臺面來販賣的物品皆在此交易,就連人命都能在此叫賣。

他沒向周紫芯說得太清楚,是怕會嚇到她。

黑市每三個月便會召開一次拍賣會,在十五月圓之前,各地王公貴族、富賈豪紳皆會聚集在此,這兒的廂房會高達一百多間,就是用來安頓這些貴客。

看著那異國女人以高價五千兩白銀被人買下,不論她如何哭喊還是被人拖下高臺。

見狀,周紫芯心一緊,啞聲問:“我們來這裏做什麽?這地方——”這地方實在太過汙穢不堪,讓她反胃想吐。

瞥了眼她蒼白的小臉,楚天凜暗嘆口氣,“要你別跟你偏不聽,這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搖頭,“我沒後悔——”只是對這些事無法接受罷了。

接下來又拍賣了幾樣物品,有由深海下尋得宛如一顆頭般大小的黑珍珠,或是薄如蟬翼、冬暖夏涼的天蠶絲,也有尾巴有著七種繁覆絢麗色彩的七彩雀鳥和據說是暴君秦始皇所專用的試毒餐具——

這黑市果然什麽都賣,除了一開始那異國女人之外,接下來販賣的物品皆讓周紫芯看得兩眼發亮,心頭的煩悶也稍微消退了一些,但她的好心情只維持到這裏,當臺上叫賣的男人拿出楚天凜方才交給老仆的那只玉管,她困惑的眉一皺—

“接下來拍賣的物品是毒閻羅特制的毒藥—‘風綠’。”他高舉手中的玉管,臺下人潮頓時安靜下來,“此毒為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只要這一小管便能殺人於無形,中此毒者就像得了尋常風寒,但身子會一日比一日虛弱,就算是彪形大漢,也能在三個月內變得瘦骨嶙峋——”

臺上男人滔滔不絕的述說風綠的毒性,而臺下眾人早已摩拳擦掌,準備搶下毒閻羅這一年僅出一次的毒物。

周紫芯愈聽臉色愈慘白,擱在腿上的雙手緊握著。

這癥狀——為何會和她爹爹中的毒性如此相像?

她爹身子原本很福泰,但自從迎了王麗蕓過門後,便大小病痛不斷,風寒不愈,身子也日漸消瘦,最後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沒多久便暴斃而亡——

怎麽會這麽巧?可能嗎?爹爹和她中的毒,就是楚天凜所研制的風綠?

看著身旁面無表情的男人,她突然感到頭腦昏沈,像是天地突然逆轉,最後旋成了一片黑——

“沒錯,你和你爹中的毒,就是風綠。”

周紫芯聽著這盤繞在心頭的猜測被他證實,嬌顏瞬間慘白。

她昏倒了!當她醒來時,人已回到客棧,安穩的躺在床榻上,旁邊站著教人看不出情緒的楚天凜。

即使害怕,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他,她和她爹爹中的毒,是不是就是他方才拿到黑市販賣的風綠?

而他回給她的,就是那令她感到心寒的答案——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要趕你了?”抿著唇,楚天凜沈聲說。

她渾身顫抖,擡起雪白如紙的小臉看他。

“我早已跟你說過,我不是周府的恩人,雖然我不曉得風綠為何會流落到洪俊啟手上,但無法否認,那毒的確是由我手上賣出去。”

他研制的毒物之所以搶手,就是貴在稀少,他一年只在黑市出現一次,賣何種毒物全憑當時心情,這一回,他是故意拿出風綠販賣,為的就是要周紫芯認清楚,不要再將誤殺她父親的仇人當成恩人。

只是他的毒並非靠高價便能得到,通常他會事先調查買毒之人對此物的用途,再決定賣與不賣。

除了這一回,他記得上次販賣風綠是在三年前,而他確信,他不是賣給洪俊啟這個人。

黑眸頓時瞇起,究竟是誰膽敢毀了約定,私下轉賣風綠?

“我、我爹的死——他的死——”周紫芯雙唇微顫,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爹的死因當時她查了好久,好不容易才讓她查出是因為中毒,卻怎麽也查不出是中了何毒——

而現在知道了,卻沒想到,那毒竟是出自楚天凜——

“是我間接造成的。”明白她想說什麽,他沈著聲幫她說完。“事情講開了,我想你也該看清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沒有什麽好心腸,世人喚我毒閻羅不是喚假的,只要誰出得起錢向我買毒,我便賣,哪還會去詢問他們這毒的用處。”

他刻意毀謗自己,想讓她對他死心,即便他對她的在意此刻已到難以言喻的地步。

不想再多看那張失落的小臉,他背過身,放了張銀票在桌上,“這,是你這幾日代墊的銀兩,我如數加倍還給你,夜深了,你——早點休息。”

說完,他轉身離開,將房間留給她。

這一回,她應該無法再固執了吧?

薄唇勾了勾,他想為自己終於趕走這纏人的姑娘而笑,卻發現他怎麽也笑不出來。一直壓在心口的大石更沈了,那千斤般重的無形力量讓他的腳步也變得更加沈重。

一想到周紫芯要離開,他無法愉快,反而悶悶不樂,心頭難受得緊。

該死!他究竟是怎麽了?

楚天凜一夜無眠,睜著眼,盯著屋梁,直到清晨到來。

他預定今日離開揚州繼續南行,他需要早起,才能在夜晚來臨前抵達下一個城鎮,可他的身子卻不聽話,既睡不著,也不想爬起來。

天色漸亮,耳裏傳來客棧外許多嘈雜的吆喝聲、腳步聲,還有陣陣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這些在在告訴他,時間真的不早了。

不得已,他爬起身,著衣、梳洗,拎起包袱走出房間。

他沒直接下樓,而是來到隔壁房,看見大敞的房門,他心口猛地一縮。

果然,房內無人。

她的離開,他不意外,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他心裏仍是狠狠地一震,心口像是破了個大洞,感到強大的失落和空虛。

抿著唇,他甩甩頭,喚來正在裏頭打理房間的店小二。

“這房裏的姑娘何時走的?”

店小二偏頭想了想,“若是沒記錯,約莫是天剛亮那時。”

原來——她是真的離開了。

說不清心頭那股悵然若失是為何,思索之餘他掏出銀兩付帳,店小二卻不收。

“客倌,房錢今早那位姑娘已結清,對了!她還吩咐我轉交這東西給您——”

無意識接過店小二遞來的字條,楚天凜一楞,心裏五味雜陳,遲遲不想看裏頭他猜也猜想的到的內容——

她甚至還付了房錢?得知他是害死她親人的兇手,她還肯為他付房錢?

這丫頭——他真不知該罵她傻,還是誇她善良——

他傻站在房前好一會兒,久久才回過神,硬是壓下心頭的愧疚、憐惜和一些他不肯承認的情愫。

罷了!不論她是傻還是蠢,已經都不幹他的事了。

現在他該想的是如何大肆慶祝,然後高興的喝酒、盡情的玩樂。

他終於回覆以往逍遙自在的日子,身旁沒有個礙手礙腳的麻煩後,他又能隨處飄泊,不必顧慮東、顧慮西,更不必擔心這麻煩還會自動惹禍上身,再勞他解決。

他能逛遍南方的秀麗山水,盡情享受江南女子的軟玉溫香,聽著她們嬌柔的呢噥——

這睽違已久的風流日子!光是想,他就忍不住咧開嘴笑——

眼角突然閃進一抹再熟悉不過的紫影,就在客棧外。

楚天凜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趕緊閉上眼,張開,又閉上眼,再張開——

重覆了幾次,那抹紫非但沒消失,反而愈來愈清晰,在他眼前愈放愈大。

“你—”瞪著站在他眼前的周紫芯,俊眸瞠得老大,不敢置信的驚叫出聲,“你不是走了”

蔔通、蔔通!心臟急速跳躍,像是要躍出胸口般,劇烈的鼓噪著。

他分不清這是因為太過震驚,還是什麽愉悅之類的情緒?沈重的腳步瞬間變得十分輕快,輕快到幾乎能飛上天了。

“我留了字條給你,你沒看到?”周紫芯柳眉微擰,輕聲問他。

“字條?”一怔,他這才想起那張他以為寫著道別話語的字條——

他由懷中摸出薄薄的字條,打開一看,上頭寫著兩行娟秀靈巧的字跡—

我去散散心,晌午前回來,等我。

紫芯

瞪著那紙留言,他頓時啞口無言。

看著他張口結舌的模樣,周紫芯突然感到好笑。沒想到這相貌俊美、對她一向不假辭色的楚天凜,也會出現這樣呆蠢的神情!

忍不住的,她掩唇而笑,卻不知她那抹令所有花草失色的淺笑,讓他看傻了眼,俊顏頓時間更呆了。

“咱們下一站要上哪兒?”收起笑,她擡起盈盈水眸問他。

“要上無錫——”不對!他同她說這麽多做啥“你——咳、咳咳—”

話說太急,一個不小心就嗆著了,他轉過身連咳幾聲,周紫芯見狀,連忙上前為他拍拍背,“還好嗎?”

楚天凜咳得更急了,頓時俊顏漲紅,一手?著嘴繼續咳、另一手忙揮著,要她閃遠點,偏偏某人像是刻意似的,非但不閃,還拍得更加起勁。

好不容易順了氣,他連忙跳離她五步之遠,撫著胸口急喘,“你、你不該還留在這——你怎麽可能會、會——我是說你應該要——唉!”

急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末了,他幹脆閉上嘴,深吸一口氣,待心情和緩了些才開口。

“聽完我昨夜說的話,你還肯待在我身旁?你是傻了,還是瘋了?你忘了你爹是怎麽死的嗎?”他真搞不懂這丫頭的腦袋裏裝了些什麽?

周紫芯輕點頭。“記得。”

“記得記得你還不走?”他瞠大眼。

她又笑了,露出比方才還要燦爛的笑靨,柔聲說:“就因為記得很清楚,所以我才不走。你是我的恩人,不論用什麽方式,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啥?她說了啥?

傻了。看著那抹粲笑,楚天凜徹徹底底的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