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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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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老封君的院子離得不算遠,但郭滿裙子所限,也著實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裏就在嘀咕,都說四姑爺的新婦身子骨差,如今看來半點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滿的臉,覺得比起自家四姑娘還差得遠。

不過主子的事兒也輪不到她們下人去可惜什麽,約莫還是沒緣分。心裏如是想著,謝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頭。那婆子將人送到院門口,便轉身又折回去。

郭滿道了聲謝,前頭又有一個綠半臂的丫頭在候著。

那丫鬟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笑語盈盈的,到顯得周謝兩家毫無齟齬似的。郭滿想著周博雅說過的話,太子希望周謝兩家和睦,自然也擺出好臉來應對。

謝家老封君這院子叫松鶴院,走進去,院裏卻是十分應景地栽種了許多萬年青。

郭滿一邊跟隨著丫鬟一邊打量院落。總覺得這老封君的院落布置得有些冷硬。不見花草,滿目蒼翠,仿佛男人的院子。

等進了正屋見著人,郭滿才若有所覺,謝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氣派。

面色紅潤,精神叟爍。滿頭鶴發,只用一根碧綠的簪子簪著。額頭帶著一條嵌綠寶石抹額,耳朵上掛著同色的寶石耳鐺。除此之外,再無墜飾。屋子裏的擺設也十分男兒氣,粗狂卻不失風味兒的擺設。

郭滿虛虛一打量,小碎步走上前去與她見禮,說了好些恭賀的話。

謝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並無為難之意。先是感謝郭滿撥冗前來,再者便是泛泛詢問了些周家的近況。郭滿一一答過,她客氣地請郭滿上座。接著有一身著鵝黃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來,郭滿坐下後,便在一邊靜靜地飲茶。什麽時候旁人提及她時便答一句,若沒問到,就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各家夫人們閑話。

說來這屋子裏普遍是方氏那個年紀的夫人,就郭滿一個年輕小婦人。她這麽不聲不響端坐在中間,怎麽都顯眼。上首謝家老封君忍不住瞥過來幾眼,眸光有些晦暗。

這一比較就看出差別了,她們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滿耐著性子聽貴婦們聊京城近來發生的一些新鮮事兒。到底見識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了解,她在一旁聽了一耳朵的閑散話,心裏默默捋半天沒都捋出個所以然。不過後來戶部尚書夫人劉氏提及了今年的選秀,郭滿總算聽懂了一些。

說來此次選秀,內務府遞下來的花名冊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與往年大選天差地別。且此次選秀,朝廷格外重視,由皇後娘娘親自督辦。

有夫人立即就接話了,說是三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

有些政治嗅覺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聯系,便在問使團進京又如何?總不會為著後頭接待北國使團,所以今年選秀才辦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這話一說完,屋裏就靜了下來。

提及這事兒的戶部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抽出帕子壓了壓嘴角,沒接話。

其他猜中其中緣由的官夫人拿眼瞥著上首謝老夫君。謝家老封君耷拉著眼瞼,輕輕吹著茶末飲了一口。頓了頓,她不鹹不淡地接了後頭的話:“屆時,北國十三皇子進京,有意擇大召一貴女為妃。”

這話一出,屋裏嗡嗡的敘話聲就沒了。

在座夫人們頓時神色各異。驚喜者、震驚者、驚慌者都有之,默了默,眾人又議論紛紛。郭滿悄默默一旁聽著,驀地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嫻姐兒那事兒是為何。

她擡眼盯著謝家老封君瞧,見她不動如山地端坐其上,對耳邊的議論充耳不聞。

郭滿的心裏還是覺得古怪。畢竟就算選秀為了擇一貴女,那這還沒開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嫻姐兒?她心裏突然冒出了個不合邏輯的猜測。該不會那什麽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嫻姐兒才巴巴從北國跑來大召的吧……

當然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想來也絕不可能。嫻姐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周家貴女,哪有機會見什麽勞什子的北國十三皇子。

……

松鶴院這邊賓客滿座,後院南邊一棟小院。一個婆子慌裏慌張地穿過小路,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

錦瑟一早便被謝思思打發了出來在外頭候著,就等著前院打探的婆子過來回話。此時她已經在廊下占了快大半個時辰,總算遠遠看著那婆子匆匆趕了過來。

“來了,人來了!”

錦瑟也是被她們家姑娘折騰得沒辦法想,先前去郭家回來受得那頓罰,差點沒去掉她半條命。她如今也是學乖了,什麽事兒只要順著她們姑娘就行。莫管什麽道理不道理,否則出了事兒,姑娘根本不護著她們。

“來了?這麽慢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謝思思從三日前就在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聽到動靜就瞬間坐起了身,急忙道:“來了就快叫她進來,本姑娘親自問話!”

那婆子進來,一口氣還沒喘勻。

跪在地上喘好一會,才在謝思思的催促下把話給說連貫了。

誰知她一番話說完,屋裏突然安靜了。呼吸清晰可見,靜得仿佛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說,博雅親自替那個賤人打傘?還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

謝思思嗓音含著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覺她這是又生了氣,“莫不是騙我吧?郭家那小賤人又醜又病弱,憑什麽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裏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謝思思辦事的,此時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這是何意。她感覺到不對便不太敢接這個話,於是擡眼去看錦瑟琴音。誰知錦瑟琴音兩個大丫鬟的頭都垂了下來,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衣領裏去。

她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說話。

“說!”謝思思吸了一口氣,喝道,“為何不說話?你騙我是嗎!”

“沒!沒有!四姑娘您誤會了,”這話就說得嚴重,什麽騙不騙的,她一個嚇人哪敢用瞎話糊弄主子。婆子連忙又伏下身去,為自己辯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頭等著。方才所言皆是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

老婆子簡直委屈,她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怎麽可能看錯?

於是擡頭還想辯,可剛一張口,就看到琴音對著她這邊的一只手正沖著她不住地擺。她立即一楞,轉頭又去瞧上首臉色鐵青的謝思思,忽然反應了過來。

四姑娘這是不願聽?不願聽人家過得好?

於是連忙又磕了個頭,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錯。今兒府上賓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錯是十分可能的……”

她這話一說,謝思思的臉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還是狐疑:“……真看錯了?”

“看錯了看錯了!”鬧得這一場,婆子楞是被嚇出這一身冷汗。

心裏不停地咒罵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做什麽想不開替四姑娘辦事,面上卻把頭磕得砰砰響,“老奴也是方才想起來,今兒門口那女子,穿了正紅的衣裳。郭家那賤人再如何會哄人也不過姑爺的繼室,繼室哪來的膽氣穿正紅?誰準她這麽穿?約莫真是老奴看錯……”

這句話說得對,謝思思心裏終於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麽正紅,繼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憑什麽?你定是看錯了!”臉色好轉之後,謝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來,“博雅那個人我最清楚。他雖說溫潤寬容,卻是個十分重規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賤人便是再會哄人,博雅那塊石頭也絕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裏應當還是有我的……”謝思思趿著繡鞋,有興致梳妝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會來。”請帖是她寫得呢,博雅應當認得她的字跡!

錦瑟一看她坐在梳妝臺前,心中嘆了口氣,轉頭下去吩咐小丫鬟備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來,今兒我要穿那個!”正紅只有她能穿,她之後,誰都不能越過她去。

琴音緊著皮,連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兒心中狠狠松了口氣,別說得賞,沒罰就是萬幸。

卻說前院這邊,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謝家下人殷勤地引去了水榭。謝老太爺為人風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觴。今日宴請賓客,還在水榭飲茶,開宴之後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謝國公坐在老太爺下首右手邊,一擡頭便看見周博雅進來。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禮,謝國公滿心覆雜,好好的女婿……唉,多說無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來他的右手邊坐。水榭裏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沒拒絕,從容不迫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且不論謝國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誇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員,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來發生的大事兒。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災之年,荊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災,若是救治的得當,本不會引發這麽大的騷亂。可就有那膽大妄為之人貪心不足蛇吞象,盡然貪墨了朝廷撥給荊州災民的賑災銀餉。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會生出亂子來。

幾日前,荊州傳來急報,流民聚到一起被心術不正的匪徒一慫恿,揭竿而起暴動了。雖說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但委實損了朝廷的威嚴,陛下的威嚴。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這群高官長籲短嘆,都明嘲暗諷荊州太守是個廢物,竟然牽累到他們。卻也有幾個心中有鬼的悶頭喝茶,時不時拿眼睛偷偷觀察正在徹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從容,恍若不覺地垂眸吹著茶末,並不參與。

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這些個貪墨之人當真膽大包天!人命關天的事兒也敢從中撈取私利。瞧瞧荊州百姓,如今過得是什麽日子?這些人啊,當真不堪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麽線索?”

周博雅擡起頭,裊裊的水汽,將他面孔暈染的高深莫測。

“董大人何來此問?”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胡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幾日雷霆之怒,已經鬧了好幾場了。太子殿下為著這事兒,連夜下了荊州。我等身為人臣,自然也時時掛念。”

他這一說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喲,董大人心系百姓。老朽年紀大了,經不住幾次雷霆之怒,這天天自危著實難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點了點頭:“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誇了一句:“董大人消息靈通。”

董前程擺了擺手,沒接這話,於是低下頭故作飲茶。

忽而一人說起了其他事,這話題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視線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來。垂眸看著茶杯裏漾出的一圈圈細微的波紋,心裏忍不住懷念小媳婦兒的果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茶,太苦了。

謝國公忍不住又將視線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懟王氏。若非她將女兒寵壞了,哪會鬧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會兒,吉時便到了。

有小廝過來詢問是否開宴,謝國公看了眼謝老太爺。謝老太爺已經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邊坐下。

原本沖著太子來的,有兩位朝中一品大員特地撥冗前來。一位戶部尚書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歐岳麓。雖說太子昨夜因荊州之事連夜下荊州,今日未曾前來有些遺憾。兩位如期而至,此時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後,目光沈沈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準備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個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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