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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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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滿是說動手就動手,連聲招呼都不帶打的。

雙喜雙葉沒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楞住。等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麻溜地人手一根棍子,身體力行地把李媽媽圍在了中間。主仆三人,跟打籠子裏關的老母豬似的圍著李媽媽就是一頓胖揍。

李嬤嬤在郭家素來是個體面下人。粗活累活從來不沾手的,哪裏是三個人的對手?

躲不及便抱頭蹲地上,嗷嗷直叫喚。

雙喜雙葉兩人這一棍子下去仿佛打開了新世界,那叫一個舒坦,那叫一個解氣。仿佛往日受過苦楚受過的惡氣,此時都消解了。於是下棍子就更得勁兒,你打這邊我打那邊,分工合作,直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兩眼一翻昏過去。

心裏頭惡氣一出,回了神,兩人棍子啪嗒一聲掉地上,臉白了。

……完了,她們把李媽媽給打了。

金氏那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該不會借此機會把她們姑娘的親事給攪黃了吧?按照金氏以往的行事,十分有可能。一想到這,雙喜雙葉撲通一聲齊齊跪地上,都要哭出來。

“姑娘!”

“啊?”郭滿正轉手腕兒,方才打人不註意,手好像扭了……

“……都是奴婢們的錯,怎麽就沒忍住呢!若是能忍一時之氣,忍到您出閣就好了……”雙喜是真哭了。這下子,這下子太太定然又要使幺蛾子!不知到時會不會在她家姑娘的親事上動手腳,好不容易盼來的親事……都是她們的錯!

金氏這個人,雙喜她們經常提起,郭滿多少知道一些。

聽說當初小郭滿的母親尚在世之時,便已然跟郭昌明暗度陳倉,珠胎暗結。這樣的人能是什麽好性兒?刻薄惡毒不說,眼皮子還淺,最是見不得原配子女好。就算今日沒這茬兒,她也不會叫小郭滿的婚事如意。

“怕什麽!咱們打得又不是太太本人。”

郭滿棍子往地上一丟,拍拍手道,“這不就一個下人麽?咱們打的是李媽媽。李媽媽就郭家一伺候的婆子,還能拿我郭家正經姑娘如何?”

“可是……”李媽媽身後站著長房太太啊……

“你瞧見我打她了?雙喜瞧見了?還是雙葉瞧見了?”郭滿嘖了一聲,“我這麽柔弱可憐,怎麽可能是李媽媽的對手?沒瞧見你家姑娘快被她給氣倒了麽……”

雙喜雙葉眨眨眼睛,“哎?”

“院兒還有空屋子麽?”痛打落水狗這種事,郭滿做得不要更趁手,“先找間空屋子把人丟進去。等會兒你兩扶我去前院尋父親。”

兩人對視一眼,電光火石,忽然懂了郭滿的意思。

“可……能行麽?”大爺素來不管後院之事。她們姑娘病了這些年,好幾次差點熬不過去,也沒見大爺來瞧瞧。

“我爹好歹是我親爹,”郭滿就笑了:“他再不管我死活,你家姑娘不還是贏了一樁親事?”虎毒還不食子呢,郭昌明總還記得她是他女兒。

這般說,好像也是事實。

“先把人擡走。”

好在小郭滿的院子實在偏僻,李媽媽嚎得跟殺豬似的也沒人過來張望一下。於是更方便了她們作案(…)。雙喜雙葉動作麻利,擡著人往西邊空屋去。不過這老婆子在正院吃得太好,一身的肥膘,兩姑娘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擡得動。

空屋兒特意挑了整棟院子最偏僻的。

一般不熟悉的人這院子的,怕是繞出來都要費一番功夫。臨走前,兩小機靈鬼還特上道地拿根繩子將人給綁了起來。

安置了李媽媽,雙喜掉頭便折去了前院。

若求大爺給她們做主,得人在府上才行。否則哭給誰看?雙喜素來會交際,自然知道郭昌明逢五日休沐一天。說來也是幸運,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不出意外,應當在府上。

……

郭滿端坐於梳妝臺前,擰眉思索了下,叫雙葉去拿根繃帶來。

“哎?主子要那個做什麽?”頭上的傷不是早好了?雙葉不解。不過主子要,她自然去拿了一些來。

郭滿接過去就攤桌上,挑了最紅的胭脂,弄了個小刷子一下一下刷。

不一會兒,就見幹凈的繃帶上有了個血印子。雙葉一臉神奇地看著,她們主子塗完了繃帶又塗臉,眨眼的功夫,那張這幾個月好不容易養得稍微像人了一些的臉又變成了傷沒好之前的灰敗色。

郭滿再將那塊繃帶往額頭上一綁——雙葉都想立即把人扶到榻上去躺著。

“怎樣?”銅鏡看不清,她摸索著塗得,“可憐麽?”

不用回答,雙葉的眼神便已然說明一切。

“罷了,就這樣吧。”

郭滿站起來,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換身衣裳。畢竟做戲做全套,她要不然去弄一身破舊些的衣裳?“雙喜可回來了?你快去前頭看看。”

正說著,雙喜就小跑著回來。

郭昌明此時在府中,並沒有出去。

雙喜繞郭滿走了兩圈,聽雙葉說知這是郭滿刻意畫出來的,心裏松了口氣。再一想馬上去前院,頓時意會了,一雙圓杏眼亮晶晶的。郭滿笑瞇瞇地張開兩只胳膊,兩丫鬟立左一右湊過來扶住。

“走吧,去討個公道!”

一出院子,優哉的神情立即變了。

郭滿瘦巴巴的小臉兒皺著,眼瞼微微低垂,怯弱可憐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半靠在雙葉身上,捂著胸口困難地喘氣。雙喜雙葉的神情也變了,一臉的憤恨不甘,仿佛被氣到不行又嘴笨說不出話來。

主仆三人就端著這幅悲苦的架勢,一路淒淒慘慘地去了前院書房。

前院離郭滿的院子有些遠,但雙喜知道一條小路,走起來也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稍稍整理了儀容,主仆三人就這麽站牙門外。郭滿負責靠著喘氣,兩丫鬟則負責扶著她望著那月牙門。

眼巴巴的,也不進去,別提多可憐。

外院守門的下人瞧見了於心不忍,連忙跟裏頭通報。不一會兒,便從裏頭匆匆忙忙出來個衣著十分體面的中年人。他沖郭滿作了個揖,迎三人進去。

雙喜雙葉兩個一見來人,跟瞧見血親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郭滿斜眼瞄見,嚇一跳。這變臉的功夫,人才,都是人才。

來人是郭昌明身邊貼身小廝阿泰,年紀也不小。看見郭滿這模樣,驚得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們往日也聽說過六姑娘被太太苛待,但想著到底大爺的原配嫡出,再苛待又能如何?哪裏想到這都不成人形了!

“六姑娘!六姑娘這是怎麽了?”

阿泰不敢碰郭滿,亦步亦趨地跟在雙喜雙葉身邊。打量著郭滿面色刷白,忍不住責問兩丫頭:“你這兩個丫頭怎麽伺候的!六姑娘都這幅模樣了,不好好照看,扶出來見風怎麽行!”

雙喜也沒犟嘴,擡起眼,眼淚撲簌簌的流下。

郭滿適時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不怪她們,是我硬要來的。”

她嘗試擠點兒眼淚出來,奈何掙紮了也哭不出來。不過托瘦弱的福,骨頭一把的身板兒不用矯飾,就已足夠可憐。再加那副努力的模樣,不知她心中所思的阿泰,只覺得格外心酸。

“我是來求父親做主的。”哭不出來,郭滿哼哼,“求父親,給我做主……”

雙喜機靈鬼,立即接了茬兒:“阿泰叔,六姑娘是實在沒法子想了。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素來與世無爭,府上不管誰,上上下下都客客氣氣地對著。”

她揩了一把眼淚,“可我們姑娘與人為善,旁人就當我們姑娘是泥人捏的。一個個的,都騎到了我們姑娘脖子上!簡直欺人太甚!”

其實不用雙喜哭訴阿泰心裏也知道,這沒人疼的六姑娘就是個面團兒娃娃。能逼得六姑娘親自跑來前院,定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子的事兒他們做下人的,實在不好指摘。

只加快了腳步,說一句:“快些走吧,大爺在呢。”

繞過了拱橋,一條青石板路蜿蜒地延伸到書房門口。郭昌明正在廊下逗鳥,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捏著根細長的棒子悠然地點那八哥金黃的喙兒。八哥上躥下跳的,嘰嘰喳喳叫喚著,惹得他呵呵笑。

兩父女這各自的模樣,仿佛一個身處雲端一個陷入泥地裏,阿泰莫名有些尷尬。

低聲安撫了郭滿幾句,小跑著上了臺階。在郭昌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昌明皺著眉瞧過來,便看到了臺階下的郭滿。

當即,大吃一驚。

說來往日他見到自己這六女兒,瘦弱是瘦弱,卻也沒到這幅令人心寒的地步。今日乍一看,差點都握不住逗鳥棒。

“這,這是小六?!”

郭昌明將細棒丟給阿泰,冷著臉疾步走下來,仔細一瞧,確實是。

其實他哪裏知道,往日小郭滿見他都是逢年過節。大過節的,小姑娘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頂著一張要入土的臉去。不過郭滿可不在乎這些,她再兩個多月就換地盤了:“父親,爹……求您,求您給女兒做主……”

郭昌明莫名心頭一簇火蹭一下冒上來,彎下腰,推了雙喜雙葉的手就將郭滿打橫抱起來。

一把骨頭,輕飄飄的還沒金氏養的那番邦犬重。

郭滿一臉柔弱,“爹……”

素來甩手掌櫃的郭昌明猝不及防,鼻子一酸:“哎!”

她頭一歪,作勢要昏。

那一刻不知是郭昌明為人父的血氣湧上腦,還是郭滿模樣太可憐。他將人抱進屋,放到軟塌上便大叫著讓下人送茶來。雙喜雙葉連忙跟過去,飛快地擋開別人,一邊扶著郭滿一邊焦急地喊:“姑娘,姑娘你怎麽了!”

郭昌明在一旁看著,頭一回認識到,自己這個女兒到底多柔弱。

等茶水上來,餵了郭滿一杯水下去,郭滿才幽幽地轉醒。

原本還想叫大夫的,見郭滿醒了便作罷。他走過去,想勸慰郭滿兩句。話到了嘴邊,對上郭滿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卡住了。

郭滿看著他,一臉的孺慕。

郭昌明看著她,不知怎麽地,忽然想起了崔姨娘曾多次在他耳邊提過的‘金氏刻薄非她所出的子女’的話。他扶郭滿的手一頓,神情有些奇怪。大約是覺得不信,畢竟金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溫柔小意兒。

但再一看郭滿,又擰了眉。

不信,信,不信,再信,那副震驚又糾結的表情,惹得郭滿頻頻側目。

郭滿不知道便宜父親想什麽,醞釀了一下,她的戲就開唱。

雙喜淚腺比較發達,郭滿開了個頭,她立即就跪下開始哭。雙葉文靜的紅眼睛,嘴皮子極利索,幾句話便把事兒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郭昌明聽完,有些不可置信。擱在作案上手指都哆嗦:“你是說……你是說你們姑娘這腦袋,是李婆子打的?”他就說嘛,就算撞了柱子養四個月也該養好了……

李婆子他自然是認得的,金氏身邊得力下人。

尋日裏在正院兒,也曾說過幾次話。平常他是覺得那婆子除了嘴巴有些碎,沒覺得哪裏不對。現在一看郭滿,再想到那白胖富態的婆子,比他自個兒的女兒更像個富貴人,他心裏就差不多信了。

“我們姑娘雖然日子過得拮據,但也跟著府上姑娘們一起正經習過字讀過書的,怎麽會分不清好歹?”雙葉繼續道,“那煙羅是老太太見主子馬上出閣,特意開了私庫給姑娘做臉面的。太太拿一百兩就想換了去,這,這……”

郭昌明心頭的火燒得旺盛,“說,你繼續說,說!”

雙喜被他突然大聲嚇得一抖,抽抽兒都抽忘了。不過倒是不忘從身後掏了個黑盒子她打開了,雙手呈上。

裏面是一百兩銀票,李媽媽送來的那個。

郭昌明眉頭皺得快夾死蚊子,給阿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接過來。結果一瞧,臉黑得徹底。銀票他認得,匯豐錢莊的票子。前幾日金氏才說了右哥兒要添置些補品,從他手上討去的。

“往日太太要什麽,姑娘敬太太是母親,都給了。”

雙喜哭到打嗝兒:“這回不過沒吱聲兒,就……唉!李媽媽怎麽敢?這木盒得有多重,她就敢拿這砸人!可憐我們姑娘的傷才好……”

說著,她作勢要去撫郭滿的額頭。

郭滿柔弱地偏了偏臉,一語不發,倒是額頭那一塊紅叫郭昌明看得更分明。

郭昌明看繃帶上那麽紅得一片,這下是徹底信了。他刷地站起身,手一揮,嘩啦一下將桌子都掀翻了。

“翻了天了!她一個下人,敢打主人家的姑娘!!”

郭滿柔弱地嚶嚀一聲,說:“女兒不是有意要跟三姐姐爭,是難得老太太賞賜一回,女兒,女兒實在……不想給。”

“給什麽給!她什麽好東西沒有?!”郭昌明要氣死,“老子得了什麽好物,她那裏都能拿一份,就這還眼皮子淺的覬覦妹妹的嫁妝?她倒是有那個臉!果真是金家的窮酸根子改不了!”

郭昌明是又氣又惱,三丫頭平日裏瞧著活潑大方,怎地私下這般眼皮子淺!

火沖上來,他大手一揮:“阿泰,去取了我的私庫鑰匙。”

轉頭看一眼郭滿,眼大臉凹的皮膚還黃,就比那枯槁乞丐好幾分而已,他有些傷眼地避開。

“把我那些古董字畫,拿上十六件出來,給六姑娘添妝!”原地不停打轉,郭昌明頭發昏道:“還有那鋪子,把玲瓏繡莊的契也拿來。我倒是要瞧瞧,老子給的東西,她們誰敢拿!”

郭滿猝不及防地瞪大眼,驚喜來得太突然,喜得她後面的戲都忘了演。悄咪咪看向底下腫眼泡兒的雙喜雙葉,雙喜雙葉也瞠目結舌。

主仆三人此時表情——我的天!天降大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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