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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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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薛婉和沈淮安交過一次心, 沈淮安數日未曾露面,過了足有十幾日, 有一天清晨,卻是沈忠等在門前,風塵仆仆地和春櫻打了個照面。

“皇上要打北蠻, 命侯爺率先遣軍前往查看,因皇命來得及,沒來得及和薛小姐支會一聲,要我趁著送折子的功夫, 過來說一聲。”

薛婉聽春櫻說了, 卻是眉頭緊蹙。

上輩子,北蠻一直壓著大永朝打,直到沈淮安駐守邊關數年, 全殲北蠻主力, 才叫他們消停了許多。如今沈淮安提前打壓過北蠻, 竟叫永嘉帝存了這般心思。

如今,朝中暗流洶湧,薛婉雖知道的不多,卻也知道沈淮安現在離京,並不是好事。

“沈忠人呢?”薛婉問道。

“傳完話便走了, 似還要進宮奏報呢。”春櫻道。

薛婉聽此,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臨到中午,芷荷和春櫻對視一眼才忍不住道:“小姐,沈侯爺吉人天相, 定然不會有事的,您就別擔心了。”

薛婉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我擔心了嗎?”而後自己卻又笑了。

罷了,確實是心有不安,又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呢?

那是薛婉最茶飯不思的一個月,每日豎著耳朵聽邊關的消息,薛平偶爾下朝,她便也殷勤了些,整日跑去請安,借機打探消息,卻也只得到一點只言片語,還把薛平嚇個夠嗆。

皇帝此番派軍隊出征是因為聽說北蠻的呼衍王在邊城附近活動,想要一舉殲滅北蠻的主力部隊。薛婉聽了卻微微蹙眉,上輩子在邊城,沈淮安與呼衍王數次交手,此人十分狡詐,極少出現在戰場中心。

之前將沈淮安大軍引出,再迂回攻打邊城的事,正是此人所為。此人神出鬼沒,不知沈淮安此次出兵,會遇到什麽事。

如此牽腸掛肚了月餘,邊關突然傳來捷報,說沈淮安深入敵營,消滅北蠻五萬精兵,雖叫呼衍王逃走了,但卻逼退北蠻數百裏,北蠻元氣大傷,再無力反攻。

永嘉帝十分高興,下旨嘉獎了沈淮安,還為此特開宮宴,宴請百官,為沈淮安慶功。

薛婉也在邀請之列。

她跟著薛平進宮,沒多久便被小黃門領著,自後門到女眷的席面上坐下。

因是給武將們慶功,因此請的大多是文武官員的家眷,坐在上首的是多年不見的貴妃娘娘,她也老了,容顏不如往昔,因為李昭的事情操心,如今她眉眼間多少有些疲態。

薛婉自尋了地方坐下,沒多久,韓三娘便擠了過來。

她壓低聲音道:“你怎來了?不是請的武將家眷嗎?”

薛婉壓低聲音道:“我爹讓我多參加一些這樣的場合,多見些夫人們,好相看夫婿啊。”

韓三娘笑道:“你如今也是沒臉沒皮的,這話好說的嗎?”

“有你這臉比城墻厚的,我還怕什麽?說來,你怎的也來了?”薛婉笑道。

韓三娘瞪她一眼,氣道:“還不是我那冤家,上個月大半夜的突然起來走了,只言片語也沒留下,到現在也沒回過家。”

“石將軍也去了?”薛婉驚訝道。

韓三娘點點頭:“可不是。”她悄悄周圍,確認沒人聽到,才壓低聲音道,“受了點傷,是回來的途中有人朝中軍放冷箭,聽聞沈侯爺傷的更重。”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胸口,認真道。

薛婉心頭一緊,手指蜷縮著攥緊了衣袂:“傷的重嗎?”

韓三娘搖搖頭:“前兩天有人傳說快不行了,可今日卻好端端的又來了,現如今這位侯爺是一人之下呢,想叫他死的,多了去了。”

“這話怎說的?”薛婉勉強笑了笑,心中卻明了,沈淮安功高蓋主,永嘉帝如今沒幾年的陽壽,無論是他,還是後面要繼位的皇子,都不會容得下這般軍功赫赫之人。可沈淮安又豈是坐以待斃的,他定是有些準備的。

薛婉心中清楚,卻忍不住掛念,心已飛了大半,正兀自出神,便聽韓三娘道:“快低頭,李瑾瑜來了!”

薛婉還未回過神來,便被韓三娘一把把頭按了下去。

聽聞這位公主前些日子“生了重病”,最近才康覆,性子卻更加暴虐,瞧著誰不順眼,便找個理由將人折騰一番,她如今有了些經驗,極少鬧出人命,誰遇上了也只能吃啞巴虧。

李瑾瑜面色憔悴,身形瘦削,一身華服拖尾,施施然地走過眾貴女面前,眼睛不經意地瞄過眾人,嘴角勾著冷笑,眾女均是面露敬畏之色,低頭不語。

“你身子不好,若是不想來,也不必硬要來的。”貴妃娘娘對這個女兒實在頭疼,見她來了,臉上勉強笑笑道。

李瑾瑜輕輕一笑:“他來了,我怎會不來。”

長慶公主癡迷於沈淮安,這事人人都知道,縱然李瑾瑜只說了一個“他”,可人人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貴妃娘娘心知女兒已是入魔,心中哀嘆一聲道:“你在此處也看不到他。”

“那也無妨,我看不得,別人也看不得。”李瑾瑜笑道。

因李瑾瑜的到來,整個宮宴變得十分壓抑,眾人連解手都不敢,生怕被李瑾瑜尋到理由。薛婉卻心中焦躁,她是想見見沈淮安的,尤其是韓三娘說完以後,她多少有些記掛他。

“呦,這不是薛婉嗎?”李瑾瑜的眼瞄過眾多婦人,卻見一女子梳著未婚的發型,她不禁多看了幾眼,竟是薛婉。

薛婉只好硬著頭皮擡頭:“公主好記性,不過三年前一面之緣,您竟還記得民女。”

李瑾瑜微微一笑:“你還未成親?”

薛婉尷尬一笑。

“母妃,薛家大小姐也到了年紀了,不若母親為她指一門親事如何?”

貴妃娘娘瞧著女兒一臉壞笑,便知她定是要出什麽餿主意了,忙道:“這京中的好兒郎自有姑娘家的父母相看,我們不明就裏亂點了鴛鴦譜,拆散了人家,豈不不好?”

李瑾瑜卻冷聲道:“滿席都是武將的家眷,她是怎麽進來的?若不是想要相看親事,來做什麽?”

這話說的也沒錯,薛婉一來,大多數人家也知道她是來相看親事的,其中更有不少年長的婦人上下打量,順便打聽家世,只是李瑾瑜這般說出來,多少有些令人下不來臺。

貴妃娘娘愈發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見外面一個小宮女進來,低頭走到貴妃娘娘身邊,說道:“嫻妃娘娘聽聞薛家大小姐也來了,想請她到宮中小坐。”

嫻妃是李武的生母,此番雖是用的嫻妃的名聲,眾人卻知著應是靖王和靖王妃的意思。

靖王妃與薛婉在閨中便是密友,此事並不算十分辛密之事,貴妃娘娘縱然有些不悅,但卻也不願叫女兒再添幾句跋扈的名聲,便道:“既然是嫻妃有請,你還不快去。”

薛婉聽此,忙扣首謝恩。

她起身跟著小宮女一路彎彎繞繞地穿過小路,如今入了夜,宮中十分黑暗,只一盞宮燈在前頭,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何處,突然見前方樹下,有人一身朱色蟒袍,負手而立,不是沈淮安是誰。

薛婉微微一怔,停下腳步,竟有些不敢進退。

沈淮安回過頭來,低笑一聲,感慨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月不見,我這是隔了多少秋啊。”

薛婉不禁低笑:“你當說,三十三天覷了,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

沈淮安氣道:“你又笑話我。”

他一個兵痞,哪來那麽多文化。沈淮安越想越氣,上前一大步,將薛婉一把攬進懷裏。

薛婉猝不及防撲在她懷裏,便覺一股血腥味和金瘡藥味撲面而來。

“你受傷了。”薛婉蹙眉道。

“嗯。”沈淮安嗓音模糊的應了一聲,“你別說話,叫我抱一會兒。”他喃喃道。

薛婉不知他傷的如何,不敢掙紮,便讓他就這般死死抱著。她不禁閉上眼睛,就這般安心地枕在他懷裏。

經年不曾這般相擁,薛婉才發覺她仍是有些想念這懷抱的。

許久,沈淮安才松開手,他吐出一口濁氣,上下打量著薛婉,笑道:“還好沒瘦。”

薛婉不禁噗嗤笑了出來,她在京中好吃好喝,自然不會瘦,倒是沈淮安瘦了不少,臉色也蒼白憔悴了些。

“我有什麽可瘦的。”薛婉笑道。

“想我想瘦了啊。”沈淮安道,“可惜,看來還是不想我。”

薛婉剛要反駁,卻撞進一雙戲謔的目光裏,她張了張嘴,嘴角微勾:“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沈淮安不禁失望道:“哎,我的阿婉還是那麽聰明。”

這話說的薛婉耳根發熱,只得低頭掩飾了一番道:“聽說軍中有人放冷箭。”

沈淮安聽此,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這次出兵,只怕醉翁之意本就不在北蠻,呼衍王那等狡詐之人,怎會輕易暴露行蹤,此番出擊,雖說吃到不少肉,卻不是北蠻主力,班師回朝的路上倒是十分險象環生,刺客便來了五六波,都是高手。”

薛婉聽此,微微蹙眉。

“不過,別擔心,只不過是些小角色,我還應付的來。”沈淮安見薛婉神色擔憂,忙安慰道,“且不提我,方才李瑾瑜可為難你了?”

提起李瑾瑜,薛婉不禁氣道:“你惹的這風流債可是厲害的緊。”

沈淮安聽此,難得的沒有嬉皮笑臉,反倒神色凝重:“你當我為何要送你掌心雷?日後非常時期,且用上,不必在意後果,自有我替你擔著。”

“你……”薛婉見沈淮安的眼中掠過一絲殺意,不禁心頭一動,她隱約已明了上輩子最後那杯毒酒的由來,不禁微微一顫,只是此事於二人來說,都太痛,故而縱然說開了,他們二人卻是誰也不肯先提。

沈淮安瞧著薛婉的神色,亦是眼中覆雜:“其實我想送你出京城,待事情穩妥了,再接你回來,可是……如今金陵城回來的人都知你我之事,我怕你離開京城反被人挾持,所以,你得照顧好自己。”

薛婉心中明了,輕輕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沈淮安輕笑,他其實想說,阿婉,等日後這些事都了了,你可願意嫁我?

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間覺得這並不是個好時機。

前世沈淮安已錯了許多,如今他非得十拿九穩了,才再說這句話出來,他既已答應了薛婉,會叫她信自己,自然要讓萬事都高枕無憂。

“我已決心幫五殿下謀取皇位。”沈淮安沈聲道。

“猜到了。”薛婉笑了笑,沈淮安既打著嫻妃娘娘的旗號將她救出來,自然和嫻妃的兒子李武關系緊密,只是如此一來,他便把自己置於奪嫡爭鬥之中,扶持的還並非正統嫡出,比之上輩子,只怕更加兇險。

可他還未開口,便聽有腳步聲傳來,薛婉回過頭來,卻是一個宮女,她朝沈淮安福了福身子,又轉頭對薛婉道:“薛姑娘,公主殿下已經離席,您可回去了。”

薛婉回頭看沈淮安,只見他點了點頭。

“你去吧,我也不可離席太久。”沈淮安道。

薛婉心中明了,就此隨宮女回到宴席。

李瑾瑜果然已經離開,宴席上松快許多,韓三娘見薛婉無事,松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方才李瑾瑜氣得臉色都青了,這一陣子你還是別到處亂跑,萬一再被她逮著,可麻煩了。”

薛婉點了點頭:“你放心,我知道。”

之後眾人又談笑了一番,這才散去。

薛平重返朝堂之後第三個月,薛家終於又要辦喜事了,無他,薛平續弦了。

薛婉也迎來了她的第二個後媽——葉五娘。

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天,薛婉恰在葉六娘那裏,她一口茶水噴出來,瞪大眼睛瞧著葉六娘,蘇荷一邊給她擦身上的水漬,一邊忍不住叫道:“我的小姐,你小心點!”

“你……你五姐?”薛婉楞楞地問道。

葉六娘嗤笑地瞧了她一眼:“你至於嗎?”

“這不亂了輩分嗎?”薛婉無奈道。

“別說,如此一來,我可就比你大一輩了。”葉六娘咯咯笑著,她如今懷胎八個多月,眼看就要生了,肚子漲的像個球,一邊說,一邊渾身在抖,像個小松鼠捧著個堅果似的。

“你竟會亂說。”薛婉氣道,“我記得你五姐嫁的是……”

“翰林院大學士劉文章,後來調任了揚州知府,前兩年戾王舉事的時候死了。”葉六娘似笑非笑道,“我五姐那年剛和劉文章完婚,劉文章便要去揚州赴任,她婆婆刁鉆,不許她同行,她便留在京城。”

戾王是四皇子李政的封號,沈淮安將他押解回京後,他便被一杯毒酒賜死了。

薛婉抽了口冷氣,覆又道:“如此說來,倒也是個命苦的。可她才二十一歲,嫁給我爹,會不會有點委屈……”

“薛大人才三十有八,家中只一個嫡子嫡女,嫡子不出息,嫡女又馬上要嫁人了,唯一的一個妾還是個賤籍出身,我五姐到底是嫁過人的,這樣的好歸宿,我大伯和大伯母還不是上趕著巴結。”葉六娘不屑一顧道。

葉六娘是葉家二房所出,葉五娘和葉七娘都是大房所出,她們三個自小年紀相仿,又都爭強好勝,鬥雞眼似的爭過幾年,如今分了家,也不忘聽聽其他人的笑話,知道旁人過的不好,自己才安心了。

當初葉六娘那被攪和了的婚事,她總疑心是大房的手筆,只不過拿不到證據,她也說不得什麽。

“我大伯家比我們家還不如呢,前頭幾個姐姐嫁的都是清貴人家,雖說面子好聽,卻沒什麽銀錢,我五姐出嫁,再把我七妹送出去,約莫著他們才能湊夠給老十娶媳婦兒的錢。”葉六娘掰著指頭算著,薛婉卻聽的糊裏糊塗的。

“你們家人口太多,我都聽糊塗了。”薛婉擺擺手道。

葉六娘見此,又耐著性子大體上說了一些。葉家女兒生的多,前頭七個,除了行三的葉修昀,統統都是女兒。前面幾個年紀大的都嫁人了,後面大房的七娘還待字閨中,餘下諸子大多都是還未成年的年紀。

如今葉修昀仕途興隆,大房二房卻十分不堪,其中尤其是大房,如今一家人擠在一個三進的小院子裏,全靠分家時的銀錢度日。

“我那七妹妹,昔日與你家薛瑤還有幾分情誼呢,她又是庶出,如今只怕這婚事更不知要落到哪裏去了。”葉六娘說到此,神色間頗為感慨。

薛婉聽到薛瑤的名字不禁一怔,她隱約間想起,當初薛瑤在葉家陷害她時,那領路的女使正是葉家七娘房裏的。

“罷了,不提這些人了,你越說我越迷糊的。”薛婉不願多言,只得岔開話題。

葉六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比不了你清閑,你們薛家總共才幾個人,外祖家也沒人,我掰著指頭算算,你若再嫁沈淮安,那才是全京城最清凈的一家子。”

薛婉啐了葉六娘一嘴:“什麽嫁給沈淮安,你聽誰瞎說的。”

葉六娘咯咯笑道:“說笑罷了,知道你們是不成的,長慶公主可盯著那雞蛋呢!”

薛婉聽此,亦是一怔:“李瑾瑜?”

葉六娘冷冷一笑:“是啊,聽說是生了病,可人人都知道她是被禁足了。前些日子駙馬騎馬外出,突然冒出一夥山賊,追著他殺了一路,後來駙馬重傷逃回京城。”

薛婉微微一楞:“買兇殺人?她瘋了不成?”

“可不是,周家大怒,太子親自去了公主府一趟,回來便稱李瑾瑜重病不起了。”葉六娘嗤笑,“如今太子滿頭包呢。”

葉六娘是當真慶幸,自己當初沒嫁給李昭,若不然如今處理這麻煩小姑子的,可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薛婉聽了,亦覺得不可思議,駙馬好歹也是周家的公子,如今周家在朝堂上勢頭正旺,周瑾之這個旁支也是靠本家的扶持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官運。李昭如今縱然貴為太子,可前頭已有了戾王李政,後面會不會再有人還不一定呢。

正是需要人扶持的時候,李瑾瑜竟然敢做這樣的事,當真是不顧一切的瘋狂。

“反正你以後躲著她點。”葉六娘見薛婉臉上陰雲密布,忙幸災樂禍道,“我看 你和沈淮安年紀相仿,萬一哪日沈侯爺看上你了,不得讓李瑾瑜把你給撕了。”

薛婉心中佩服葉六娘這隨口開玩笑的能力,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只伸手咯吱她。

兩個姑娘又笑鬧了一陣,便見一個丫鬟來報。

“王妃,王爺著人來問,今日的午點要吃什麽,他回來的時候可以買。”

薛婉噗嗤笑了起來。

葉六娘被薛婉笑的臉色微紅,嬌嗔道:“我這兒什麽吃的沒有,還用他專門去買嗎?你真是的,沒見我正會客嗎?”

“罷了罷了,我看我還是走吧,你這般模樣,我瞧著實在看不慣。”薛婉笑道。

葉六娘想到一會兒李武便要回來了,便也不多留薛婉,只羞答答道:“你就會耍嘴皮子,日後定要笑話回來。”

二人相視一笑,十分默契。

薛婉離開王府,恰好與將歸的李武碰了個正著。

李武騎著馬,手裏拎著一個食盒,上面貼著南北鋪子的封貼,上書雪花酪三字。

他薛婉三年前見時長高了不少,亦是長身玉立,穿一件朱色蟒袍,應是剛從宮裏回來,瞧著薛婉的車架,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言語間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可是薛家大小姐?一別多年,可還好?”

“多謝王爺關心,家中均是安好。”薛婉隔著車簾答道。

李武的笑容愈發和藹:“王妃性子內斂,平素也沒幾個朋友,薛大小姐沒事可常來走動走動,陪她解解悶兒。”

薛婉看著李武的臉,突然間很感慨,她低聲道:“常言道女子嫁人才開始吃苦,我觀六娘一顰一笑,卻比在閨閣中還要自在,王爺待她好,只盼年年今日都是如此。”

李武微微一楞,而後點頭道:“薛大小姐是真的關心她,我且都記住了。”

薛婉聽此,微微一笑,放下車簾,與李武擦肩而過。

李武回到王府,將雪花酪交給下人裝盤,伸手把葉六娘攬進懷裏,柔聲道:“一日不見,想你想的緊。”

葉六娘面色微紅,將他推開:“說的這般肉麻,花言巧語的。”

李武低笑:“今日給你買了雪花酪,可說好了,只能吃這一回,如今天氣冷了,不可貪吃。”

葉六娘哼了一聲,小聲嘀咕著:“知道了。”

李武見六娘心情不錯,這才繼續道:“今日去王大人家,見到你家七妹妹了。”

葉六娘微微一楞:“哪個王大人?”

“樞密院的王大人。”李武答道,“他有個兒子,因身有殘疾,不曾入仕,但聽說善於經商,頗有家產,只是私德有虧,家中常擡出身上帶傷的女子。”

葉六娘微微一楞,喃喃道:“各家有各家的緣法,葉家已分了家,我不便多言。”

李武神色微妙,斂目道:“我明白了。”

之後不過月餘,薛平娶的新婦便進了門。

薛家裏裏外外都是盈姨娘和薛婉一同張羅的,很快便收拾妥當,因是三婚,兩家都不想聲張打扮,悄悄便把婚宴辦了。

第二日,薛婉和薛寧還得去給新夫人請安,葉五娘相貌寡淡,又素有才名,有些矜嬌,倒是和張氏有幾分相似,只年紀太小,薛婉和薛寧這聲“娘”都叫不出口,只淡淡稱了一聲夫人。

葉五娘尚未生育,便有了薛婉這麽大的“女兒”,臉色也是鐵青,僵硬地接過茶,便仔細去打量自己的“前任”留下的對手。

盈姨娘自然不會讓她抓到破綻,舉手投足,禮儀周到,挑不出一絲錯來,聲聲夫人喊得殷勤,薛平瞧著滿意地點了點頭。

出了正廳,薛寧才松了口氣,跟薛婉道:“大姐,日後咱們還要每天早上來跟新夫人請安嗎?”

薛寧如今已有十三歲,正在備考,整日裏睡不足,眼睛底下一個巨大的黑眼圈。當初從錦溪逃到金陵,薛寧便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了三日不退,再醒過來,便稱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也沒人再計較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只因年紀小,便養在盈姨娘那兒,自此,家中再無人提張氏和薛瑤了。

薛婉瞧著薛寧神色平靜的模樣,心中感慨,卻不好多言只道:“明日還是得來,若是夫人說日後都不用來了,咱們才能不來。”

薛寧聽此,神色略微失望,便轉身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吩咐書童,一會兒將他準備溫習的書都仔細準備好。

人啊,果然還是記不得一些事才好。

薛婉這般想著,轉身離開,還沒走到自己院子裏,便見春櫻急匆匆追上她,神色凝重道:“方才靖王府傳信,說王妃生了個男孩,母子均安。”

“可還有旁的事?”薛婉見春櫻面色不對,蹙眉問道。

春櫻咬了咬唇,才咬牙說道:“聽聞靖王要納葉七娘為妾。”

薛婉聽此,臉色鐵青,當機立斷道:“給我備車,咱們上靖王府!等等……”她猶豫片刻道,“先去葉家,叫上葉修昀和孔貞!”

靖王府內,如今已亂作一團。

李武蹙眉,扶額坐在正廳,葉七娘和丫鬟們跪在地上,哭成一片,沒一會兒,便有下人來報,說葉修昀夫妻和薛家大小姐都來了,聽聞石將軍夫妻也在路上了。

石將軍正是韓三娘相公。

葉修昀是最先進到大廳的,見葉七娘跪在地上,大冷的天,只穿一件紗衣,裏頭還是抹胸,肩膀上還有些暧昧的痕跡,臉色愈發難堪。

薛婉面色冷淡,拉過孔貞的手道:“走,咱們先去看六娘。”

說罷,二人離開正廳。

“三哥。”葉七娘瞧著葉修昀,哭得愈發梨花帶雨,“是我對不起六姐姐。”

葉修昀只冷冷看葉七娘一眼,冷笑道:“我是脂粉堆裏長大的,閨閣中那些彎彎繞繞的陰私事,你以為我不懂嗎?七娘,過去你們大房二房的事,我不多計較,只是你以為借機成事,便可高枕無憂嗎?”

葉七娘觸到葉修昀的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冷戰,輕聲喚了句:“三哥……”

葉修昀是葉家頭一個男孩,性情溫和,又善談笑,自小和姊妹們玩的極好,便是分家之後,諸多姐妹誰家有了難處,他也都肯幫忙,並不計較,葉七娘和所有姊妹一樣,都極喜歡這個三哥,她頭一次見葉修昀這樣冷著臉的模樣,不禁心中打鼓。

“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是被人陷害的……”葉七娘心虛道。

葉修昀冷笑:“陷害?誰會在這時候陷害你?靖王殿下與六娘恩愛,便是六娘有了身孕也不曾納妾,宮裏面的娘娘們尚無一句置喙,誰要陷害你?誰又能陷害你?”

七娘渾身一顫,心知自己這法子在葉修昀這兒根本沒法蒙混過去,只哭道:“我也是沒法子了,爹娘要拿我去給王大人家的小兒子做妾,那人是個腌臜的東西,動輒打罵妾室,我若入了那虎狼窩,早晚得讓他們給折磨死。都是做妾,不若……不若便讓我給六姐夫做妾吧。”

李武頭疼地站起來:“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葉七娘急了眼,伸手一把抱住李武的腿,哭道:“求靖王殿下垂憐,若不然七娘只得去死了。”

她身上穿的單薄,這般的姿態,酥胸半露,眼角帶著濕潤,既可憐又嬌媚,可李武卻仿佛見著什麽洪水猛獸,忙道:“你松手,你快松手。”

只聽哐當一聲大門響,韓三娘和石將軍到了。韓三娘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便上去一把拽開葉七娘,她是個混不吝的,按著葉三娘便朝那石柱子上碰。

碰得一聲響,葉七娘便暈死過去。

李武目瞪口呆看著諸人,卻是石將軍淡淡道:“還不快將人拖下去。”

餘下丫鬟們亦是目瞪口呆。

韓三娘冷哼一聲,也進內室去了。

內室裏,葉六娘剛生產完,只臉色蒼白地默默流淚,薛婉蹙眉看著她,不發一言。

韓三娘怒道:“到底怎麽回事?”

薛婉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坐下吧。”

方才葉六娘身邊伺候的丫鬟已將來龍去脈說與薛婉和孔貞聽了。

近來因葉六娘快要生產,不少姐妹都來看過她,昨日葉七娘也來了,說是快嫁人了,故而再見姐妹一面,結果人進來了,還沒見著六娘,便走丟了。

葉六娘親自帶人去找,卻見她昏迷在李武的書房裏,衣冠不整,一片淩亂的痕跡,榻上竟還有落紅。

門推開時,李武還傻傻地站在屋子裏,語無倫次地與六娘道:“迎雲,我以為那是你……我不是……不是故意的……”葉六娘當場發作,不過兩個時辰,便生下一個男嬰。

韓三娘聽了,氣得發狂,只想出去將葉七娘撕成碎片 。

葉六娘嘶啞著聲音道:“她是早做了準備的,跟她一起來的丫鬟跑走了兩個,只怕這事很快就要傳遍京城了。”

薛婉面色一冷,閉了閉眼,輕聲道:“你若狠得下心,還是有法子的。”

葉六娘楞了楞,看著薛婉。

“人扔到湖裏淹死,下人們統統杖斃,再尋一具男屍,只說王府誤闖賊人奸汙了葉七娘,葉七娘不堪受辱,投湖自盡。”薛婉一字一頓道,“以如今李武的勢力,這是做的到的。”

此話一出,在場三人均是變了臉色。

韓三娘捂著胸口道:“阿婉,如今你是比我還狠呢。”

孔貞亦有些怔忪:“如此行事,手段會不會太激烈了些?”

薛婉笑了笑,她自然不好說薛瑤的事,但卻明白了一個道理,這等人留下,後患無窮。

“六娘,時不我待,你沒多少時間想了。”薛婉握著葉六娘的手,輕聲道。此時,這柔弱女子的手心盡是冷汗,還在微微顫抖,薛婉握緊她的手,給她一些勇氣。

葉六娘顫抖著聲音道:“可孽卻是李武做下的,我罰了七娘,又如何罰他呢?”

晶瑩的淚珠自葉六娘眼裏流下來,她的眼裏盡是痛苦,纖細的手緊緊攥著薛婉,卻堅定地說道:“阿婉,我想給我的孩子積點德。”

薛婉看著葉六娘的臉,無奈道:“你一定會後悔的。”

葉六娘痛苦的嗚咽聲漸漸自房中傳出,外間的李武怔怔站在門前,雙手顫抖,嘴唇緊緊抿著,一聲不吭。

那日過後沒多久,靖王納了葉七娘為妾的消息便傳了出來,且其中細節也傳揚出來,妹妹爬了姐夫的床,還爬成功了,這事實在滑天下之大稽。

永嘉帝為此當眾訓斥李武,不修內德,命閉門思過一個月,以示懲戒。

太子府中,李昭聽了這消息,輕輕一笑,他與周子安相對而坐,面前各擺了一杯茗茶,茶香裊裊,卻都是滿杯,無人動過。

“臣為太子殿下出的這招棋如何?”周子安微微一笑,低聲道。

“自然甚好。子安兄善謀,是孤對不起你。”李昭感嘆一聲,“舍妹實在頑劣,不堪重任。”

周子安聽此,眼底卻略過一絲殺意:“公主殿下如此肆意妄為,已是太子您的一枚絆腳石了。”

李昭微微一怔,與周子安對視一眼。

“殿下與公主一母同胞,這些年公主為陛下惹了多少麻煩?陛下容忍公主的爛攤子,自然就不會容忍殿下您的。如今靖王勢力漸起,忠勇侯又態度暧昧,殿下若再不肯忍痛斷臂,只怕又要重蹈當年戾王殿下的覆轍了。”

“這……”李昭看著周子安,神色十分躊躇。

周子安一曬:“此話按理不該子安與殿下說,只是子安怕殿下當斷不斷,日後反受其害啊。”

李昭肩膀微顫,想到李瑾瑜自小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不禁眼中一熱:“她是我妹妹啊……”

“戾王和靖王也是太子您的弟弟呢。”周子安緩緩說道,“簪纓世家的女兒,尚且為一個夫婿鬥的你死我活,更何況天家。”

一時之間,廳內無言。

因葉六娘產後苦悶,時常昏睡不醒,李武急的團團轉,葉七娘住在王府裏也叫人不放心,薛婉便帶著紀海棠日日去看她。

如今已過兩個月,葉六娘仍是面色蒼白,睡覺時呼吸也極輕,像是隨時要沒了聲息似的,人瘦的厲害,瞧著讓人心疼。

紀海棠為葉六娘把過脈,眉頭愈發皺的緊了,她給薛婉、李武使了個眼神,出了臥房才壓低聲音道:“脈象有些弱啊,王妃縱然生產過累,可好歹也是出了月子的,又年輕底子好,不該如此。她近來可不太吃東西?”

李武神色慘淡道:“全因我的緣故,她確實用的極少。”

紀海棠哀嘆一聲:“這樣下去可不行。原本產子就耗心神,若再不好好補著,虧了身子,可都是自己的。我開一個溫和些的補方,可每日吃兩回,但什麽都比不得食補,王爺還是得多勸著些。”

李武聽此,臉色愈發蒼白,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紀海棠和薛婉對視一眼,因是旁人家事,她們也不好多言,只得退出去了。

二人離開王府,在馬車上仍是唏噓不已。

“女人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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