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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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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婉到時, 沈淮安竟然在練劍。

如今天氣漸熱,他只穿了件白衫, 在小院子裏劍氣如虹,劍影翻飛。

沈淮安的劍法以快著稱,舞起來的時候, 劍影連綿不絕,氣勢磅礴,薛婉以前曾經很喜歡看他練劍,在邊關的月色下, 他會趁著酒興, 只舞給她看。

而回到京城後,沈淮安再也沒有舞過。

現在的沈淮安更不該舞劍,舞劍會激發他體內的毒素, 可顯然他現下並不在意。

薛婉推門而入, 便見小院裏四處都是劍光, 中毒絲毫沒有影響沈淮安的身手,他快的驚人,劍鋒所到之處,樹葉簌簌落下。

她靠在門前,等他舞完這一場, 才輕輕鼓了鼓掌。

沈淮安回頭看向薛婉, 竟沒有絲毫吃驚的神色。

他納劍入鞘,走到院子裏的桌旁,將桌子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而後才道:“你來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來我是真的要死了。”

薛婉斂目,她方才腦子一熱便沖了過來,可見著沈淮安,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得道:“孔貞說你準備把自己鎖起來,我便想著,若是如此,也該見你一面了。”

“是啊,再過些日子,我這兒也得落把鎖,叫沈忠每日來送個飯算了。”沈淮安笑道,平靜說道,“你既然來了,那我恰好可以交代交代,,等我咽了氣,還請幫我將屍體連同這柴房一把火燒了,落個幹凈,也不會再傳染旁人。”

重活一世,他們都是看淡生死的人。薛婉如此,沈淮安更是如此。

不知為何,薛婉看著這樣的沈淮安,心中竟有一絲不忍。

他雙臂都纏著繃帶,隱約透出血水,手背上也是一塊塊的紫斑,臉色泛青,明明該是走到絕境的那人,卻偏偏仍是一臉的平靜無波,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你不會。”薛婉脫口而出,“你不會死的。”

沈淮安微微一怔,竟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了?”

薛婉一時氣結,只後悔自己腦袋發熱地跑過來做什麽,沈淮安這人顯然是沒救了的。

沈淮安的手不經意攥緊,他看著薛婉,眼裏的情誼呼之欲出,可聲音卻還是克制的:“我其實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薛婉皺了皺眉,直覺覺得沈淮安說的不會是什麽容易答應的事。

“薛大小姐可不可以送我一束頭發。”沈淮安低笑道,“我聽說,若想下輩子做夫妻,便要這一世先將兩個人的頭發束在一起,再放在胸口上下葬。”

薛婉微微蹙眉,她並未料到沈淮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長久以來的疑惑終於宣之於口,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沈淮安,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為何喜歡我?”

她看著沈淮安,輕聲問道:“你文韜武略,於朝中是舉足輕重的地位,李昭對你十分依仗,你手握兵權,是封疆大吏,這樣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妻子沒有?便是遠在京城的公主殿下,也始終對你念念不忘。可我呢?只是一個小官的女兒,既不溫柔賢惠,對你的仕途也無甚幫助,如你這般野心勃勃之人,為何要執著於我呢?”

沈淮安低頭,沈默不語。

“若你只是執著於我這個人,那我送你一縷頭發,你可就能放下執著?”薛婉輕聲說道,“但下輩子,我並不想和你做夫妻。”

沈淮安渾身一顫,擡頭問道:“為何?我對你的情誼你難道看不到嗎?我為你出生入死,想盡一切辦法討你歡心,我只求給我一個機會,可是你卻一輩子都不肯給我!”

他越說越氣,心中無限的委屈一股腦透出來。

薛婉笑了笑,突然輕聲說道:“沈淮安,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見我們做過夫妻,可最終成了一對怨侶,到頭來,不過成了彼此的痛苦。你若也曾黃粱一夢,大約只是因為執念吧。你我性子相左,若湊在一處,早晚還是要反目,倒不如及時止損,才是放過彼此。若,這只是你臨終前的一點想法,那我成全你也無妨,但若你能活著,可願釋然嗎?”

“怎麽會是黃粱一夢!”沈淮安上前一步,想要去抓薛婉的手,卻被薛婉躲開。

他楞了楞,看著薛婉眼裏盈盈的淚光,突然間明白了什麽,心中卻生出了一絲怯意。沈淮安不敢開口問,他覺得薛婉已經知道了,知道他就是那個上輩子害她被鴆殺,害她心死的男人。

沈淮安註視著薛婉的目光,他渾身顫抖著,突然間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心中萬千思緒一齊湧上心頭。

“阿婉……”他怯生生地喚了一聲,“我不是……”

他想告訴薛婉,前世許多事並非他的本意,可是剎那間,沈淮安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這般楞楞地看著她。

薛婉閉了閉眼,她突然間有些疲憊,許多事說開了想來也不過是給彼此徒增煩惱罷了。

“我今日來,其實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想了一個新的方法醫治你,過幾日待你解了毒,你我之間便兩清了,自此沈淮安再不虧欠薛婉,薛婉也不再虧欠沈淮安,如此可好?”說罷,薛婉轉身要走。

“我不!”沈淮安心中湧出一絲恐慌,他終於聽懂了薛婉的意識,也正因為聽懂了,他才更加癲狂,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喊道,“你我之間就是得這樣互相欠著,你還不清的薛婉,這輩子我救你的,你還不清!”

薛婉停下腳步,回眸看了沈淮安一眼:“若是還不清,我便把命賠給你可好?”

沈淮安怔忪地看著薛婉。

“我的命賠給你,換一個下輩子再不相遇,如何?”薛婉嘴角微勾,輕聲道,“沈淮安,虧欠不虧欠,自來不是你說的算的。”

這之後,她頭也不回,轉身便走。沈淮安目送著薛婉離開的背影,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日後,紀海棠通知薛婉可以開始了,薛婉再次來到周家,這一遭她是和薛平打過招呼的,只說是周家小姐熱情相邀,自己要在周家住兩日。薛平如今不太管薛婉的事,聽此,心中雖有些奇怪,卻也沒說什麽。

薛婉到了紀海棠那兒,只見籠子裏一條金環蛇安安分分趴在籠子裏,吐著信子,解蛇毒的草藥已熬好,放在桌子上。

紀海棠見薛婉來了,便道:“此藥服下後,你便會昏睡三日,醒來後,我才會為你放血。你若準備好了,咱們便開始。”

薛婉點了點頭:“那麽開始吧。”

金環蛇毒性極大,薛婉剛被咬了,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她一口氣喝幹了藥,很快昏昏欲睡起來。

這一睡,果然是三日,她醒來時,天色才剛亮,紀海棠趴在她的床前,薛婉推了她一把,她便懵懵懂懂的起身,瞧著薛婉醒了,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

“你可算醒了,這金環蛇的毒性果然厲害,差一點我還以為你要醒過來了呢。”

說著,紀海棠忙取了刀和碗來。

“現在我要開始放血了,你可撐得住?”紀海棠問道。

薛婉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來吧。”

兩日後,紀海棠將解藥端給沈淮安。

藥裏盡是血腥味,沈淮安皺了皺眉頭問道:“這裏面加了什麽,這麽腥?”

紀海棠翻了個白眼:“都爛成這樣了,還挑三揀四。”

這兩日,沈淮安的狀況明顯越來越糟,他兩只胳膊幾乎潰爛,且開始往胸膛和腰部蔓延,他心中知曉,自己命不久矣。

他是看過那三進院裏的人是如何煎熬痛苦,沈淮安並不準備讓自己淪落到那種地步,他早已想過,若有一日他全身上下都爛的差不多了,便直接了斷了自己,只是不知到了那日,薛婉會不會為他流下幾滴眼淚。

“快點喝了吧,喝完以後大約會睡上數日,待睜開眼,便什麽都好了。”紀海棠笑道,“要麽痊愈,要麽嘛,估計你已經投胎了。”

沈淮安聽此,微微一笑:“我若投胎,定然要再投身回京城去。”

紀海棠難得聽沈淮安說閑話,此人在外人面前向來不茍言笑,沈默寡言的很,若非一副皮囊還不錯,就這般的脾氣,早就得罪紀海棠了。

“為何要去京城?”紀海棠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般才能離阿婉近一些啊。”沈淮安說罷,將藥一飲而盡。

紀海棠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一把奪下碗,轉身便走:“難怪薛婉懶得理你,這般肉麻,實在惡心。”

沈淮安低笑:“這般的話再不說,只怕我也沒機會說了。”

說罷,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薛婉捐了兩碗血,又補了好幾日才好了些,可沈淮安卻一直沒醒過來。

紀海棠天天都會過去把脈,可每日回來,神色都比之前更凝重些。

薛婉問她為何,她遲疑半天,才終於答道:“藥是起作用了,也不枉你以身涉險,只是他中毒頗深,看脈象,還有許多不定之數,我沒有把握他能不能醒過來。人啊畢竟是得進食喝水,他若一直不醒,餓也餓死了。”

如此又拖延了幾日,薛婉終於忍不住親自去看他。

只見重重疊疊的幔帳之中,沈淮安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他中毒多日,眼底一片鐵青,皮膚卻是泛著灰白的黃,氣色十分不好。

薛婉安安靜靜看著沈淮安的側臉,她許久沒這般打量過這個人,沈淮安生的高挑瘦削,躺著的時候,卻像個小孩子,喜歡蜷縮著身子,睡容是從未有過的恬靜。

她輕輕嘆了口氣:“你還是別死了。”

“你若真的死了,那這輩子我都得記得你的好,忘掉上輩子你做的壞事。”薛婉輕笑起來,“我這人記仇的很,別想讓我原諒你。”

睡夢中的沈淮安安安靜靜的,沒了醒著時候的鋒利,倒叫薛婉看著更順眼了。

薛婉疑惑地蹙眉,“說起來上輩子我陪你出生入死,你棄之敝履,這輩子我躲你還來不及呢,你又何必苦苦糾纏?你到底在執著什麽,你明明心中無我。”

說到這,薛婉十分慘淡地笑了笑,“真是可笑,到了如今,想到這,我仍然覺得很難過,我以為邊關數年,便是再沒有感情的兩個人,也該有感情了吧,可是為什麽一回到京城,一切就都變了呢?若你實在對我無意,咱們和離便是了。可和離你卻不敢,最後送我的竟然是一杯毒酒,沈淮安你這個王八蛋……”

這般說著,眼淚終於奪眶而出,薛婉任由它們自臉頰上滑落,一滴滴地砸在被子上。

“可是即便這般,我也並不想你這個王八蛋死掉。我跟自己說了那麽多理由,其實都不是理由。”薛婉抹了一把眼淚,低聲啜泣道,“我就是不想你死而已。”

薛婉一邊說,一邊哭,這些日子以來,她心中憋屈的心情,終於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一直以來,薛婉都憋屈而混亂著。她既恨上輩子沈淮安的冷酷無情,卻也無法忽視這輩子他對她的溫柔相對,數次舍命相救的情誼,她嘴上不說,心裏卻都是記得的。

這畢竟曾是她熱烈愛過的人,是昔日同甘共苦的枕邊人,沈淮安對她更好一分,薛婉的心中便煎熬一分。她一邊告誡自己,沈淮安是個衣冠禽獸,不可再與他為伍,一邊卻又忍不住捫心自問,沈淮安要的到底是什麽?

這些問題將她的心放在火上來回的烤,叫她左右為難。

可她又不敢跟沈淮安攤牌。薛婉本能地回避,她不想和一個知道前塵往事的沈淮安呆在一起,那些事一旦重新翻出來,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必定不是她願意承受的東西。

薛婉比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加害怕這個。

而現在,沈淮安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能說,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薛婉突然間有些好奇了起來。

“沈淮安,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綠繞給我的那杯毒酒,到底是不是你的意思?”薛婉輕聲問道,“若是,若是你醒過來,我便給你一個機會,要你親口告訴我可好?”

薛婉等了一會兒,終究是沒等到,她有些失望的起身。

“我明天再來看你,希望你好好想清楚,睜開眼睛可好?”薛婉這般說著,她等了一會兒,可沈淮安卻仍然一動也不動。

她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之後數日,薛婉每天都會找沈淮安說點什麽,大多是上輩子的事,回憶他們在邊關的時候,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薛婉突然發現,原來那些小事,她其實都記得。

沈淮安帶她去打獵,在冬日最冷的天,帶著她在林場裏穿梭,獵老虎和熊。他是極好的獵人,能找到熊冬眠的地方,皮貨留下最好的給薛婉,餘下的都賣了,換成糧食,偶爾也會拿一些跟西域商人換酒來喝。

晚上,兩個人喝醉裏,就縮在被窩裏,邊關的將軍府十分寒酸,瓦片缺了一塊,他們透過房頂數星星,數著數著便睡著了。

後來,邊關的事說完了,薛婉便開始說京城的事。

京城的事大多不太美好,但薛婉一邊說一邊罵,也很是爽快。

她將他對她愛理不理,冷言冷語,講他總上青樓裏應酬,衣衫上染滿了胭脂香味,講她漸漸疲憊,不再過問他的事。

說到激動處,薛婉便會指著沈淮安鼻子大罵,她一邊罵一邊恨道:“沈淮安你給我起來講清楚!否則老娘饒不了你!”

可即使這般,沈淮安也還是沒醒過來。

薛婉連講了數日,幾乎將他們上輩子的事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她只覺得身心疲憊,仿佛那些跌宕起伏,猶如話本子裏講的事都被她說盡了,而沈淮安依舊沒有醒過來。

“沈淮安,我講累了,今天都沒什麽可講的了。”薛婉苦笑著看著沈淮安,“我累了。”她輕輕地說,“海棠說你的脈象越來越弱了,再不醒,你恐怕就真的醒不來了。到時候,我就準備嫁給別人了,你泉下有知,再幹著急也只能祝福我了。”

薛婉話音未落,便見沈淮安的手指動了動。她楞了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下一刻沈淮安的手指又動了動。

“紀海棠!你快來看!沈淮安醒了!”薛婉顫抖著聲音,大聲說道。

大門嘩啦一聲打開,紀海棠沖進來檢查沈淮安的狀況,薛婉癱坐在椅子上,眼裏漸漸紅了起來。

這個王八蛋!薛婉在心裏暗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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