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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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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六月, 但京中夜裏仍有些涼意,沈淮安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衣襟上都是露水。

薛婉微微皺了皺眉,心下惱火,她總覺得這輩子的沈淮安古裏古怪的, 每回見他都是陰陽怪氣,但若說他也是重生,薛婉卻是不信的。

因為若再來一次,沈淮安定然會去娶李瑾瑜, 又怎會與她糾纏不清?

“沈將軍深夜在此處, 不知是什麽意思?”薛婉皺著眉頭,聲音很是煩躁,“如此唐突可不是君子所為, 更何況沈將軍貴為五品, 此事若傳出去, 只怕有損將軍名聲。”

沈淮安目力驚人,百步之外可射中一片樹葉,即便如此黑暗,依舊能看清薛婉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喉頭微緊,心頭湧起一陣苦澀:“薛大小姐可是剛從老太太房中出來?京中傳聞, 薛家老太太即將不治, 你與葉公子的婚事只怕要生波折。”

薛婉狐疑地看上了沈淮安一眼:“便是如此,又與沈將軍何幹?還是葉公子叫你過來的?不對,葉公子為人謹慎, 不會做如此唐突之事。”

沈淮安只覺得自己實在愚不可及,這樣半夜莽莽撞撞跑到這裏來,當真像個血氣方剛的少年。

“薛姑娘如此聰慧,應當知道薛家老太太只是中毒,並非生病。”

薛婉臉色一變,失聲道:“你又如何得知?”

沈淮安低笑一聲,眼裏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覆雜神色,他看向薛婉,喉嚨裏有千萬句忠腸要訴,到頭來卻只化作了一句:“你可當真想嫁給葉修韻?”

薛婉被沈淮安的問題問住了。若說她對葉修韻有多深的感情,那自然是談不上了。

但葉家家事本就不錯,葉修韻又生的風度翩翩,為人、才學,都是一頂一的。葉三夫人更是十分善解人意,對薛婉也是滿意。這般好的姻緣對於薛婉來說,已是十分不易。

因此,薛婉坦坦蕩蕩地看向沈淮安:“是,我對這門婚事的確滿意。”

這句話也不知有什麽不對,沈淮安聽了許久沒有發出一言,只是用一種十分詭異的表情盯著薛婉。

許久,他才露出一個慘笑:“你可知中秋之後,我本欲向你父親提親。”

薛婉楞了楞,不明所以的看向沈淮安,幾乎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沈淮安的聲音嘶啞,幾乎帶著顫抖的音調.:“沈某心悅於你。”

薛婉不動聲色地看著沈淮安,審視而警惕的目光,叫沈淮安看著,心中猶如刀割。

曾幾何時,薛婉絕不會用這樣的目光看他。可是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死,一切都已經挽回不了了。

薛婉露出一個疏遠的笑容:“沈將軍說笑了,您是長慶公主眼前的紅人,眼裏又怎會有我這般的小女子?”

沈淮安笑了笑,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是啊,不過是說笑罷了。只不過我還有一個正經事,定要告知。沈某手中,有薛家老太太所中之毒的解藥。”

薛婉倒是未料到沈淮安來此是為了這事,她面上並不見喜,只一臉警惕:“你為何會有這解藥?難道說我祖母的毒,是你……”

沈淮安忙道:“那不是我幹的。”

已是深夜,月上柳梢,沈淮安的臉被月光漸漸籠罩,透出一股微妙的蒼白。不知為何,薛婉只覺得此時的沈淮安笨拙想要解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模樣竟有些可憐巴巴的,而後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沈淮安這樣的人都可憐,那她又算什麽?

“我與葉公子是致交好友,見他與薛小姐的姻緣要就此斷送,十分不忍,故而相助。今夜之事也是他托我來的。”沈淮安一般說,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伸手遞給薛婉,薛婉卻不肯向前,只遙遙伸出手來。

只見月色之下,一節皓腕,溫潤如玉,纖細玲瓏,白的耀眼。

沈淮安將藥瓶丟給薛婉。

薛婉一把接過來。

二人仍隔著數丈之遠,沈淮安看著薛婉仔細檢查藥瓶的模樣,只覺得二人之間仿佛隔了重山萬水,再也不能踏進一步。

可如今這也是他能為薛婉做的唯一一點事情。也許這樣也好,沈淮安想,至少這輩子薛婉可以有一個歲月靜好的人生。

“溫水服用,一日兩次,至少可以延她三個月的性命。”沈淮安的聲音低低的傳來,“若抓緊了時間辦,應是來得及的。”

薛婉收好藥瓶微微一笑:“無論如何還是多謝將軍出手相助。”

說著薛婉轉身,又遲疑的回過頭來:“還是沈將軍先請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

沈淮安慢慢點點頭,轉身,而後卻又忍不住回頭,聲音幹澀地說道:“我祝薛大小姐婚姻美滿,舉案齊眉,早生貴子。”說完他不等薛婉回答,便施展輕功翻墻而出,消失在夜空之中。

薛婉看著沈淮安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陳雜,她想這輩子我一定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她叫醒了春櫻,回到屋內,舒蘭苑內點起了一盞燈。

薛婉將方才的事情重新編撰,告訴了春櫻和芷荷。她只說是葉修韻托了一個江湖上的朋友幫他送藥,那大俠桀驁不馴,不願多一人瞧見他,這才將春櫻打暈。

“大小姐真的要救那老虔婆?”芷荷悶聲問道。

“到底是為了自己的婚事,忍忍也無妨。”薛婉笑道。她叫春櫻多拿了幾兩銀子買通了一個永福堂的小丫鬟,將藥瓶中的一顆藥用溫水化開,混在老太太的藥方裏。

夜裏那小丫鬟回來覆命,說老太太服了藥,瞧著臉色好了許多。

薛婉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薛婉一早起床梳洗幹凈,便拿著那個藥瓶默默發呆,春櫻道:“說來這葉公子做事也太唐突了,哪有大半夜的派人去翻小姐院子的外墻的。”

薛婉苦笑,心道不過是仗著輕功了得,無人能抓到他罷了。

突然,芷荷沖進院子裏,似連腳下都踉蹌了,“大小姐,老太太歿了。”

薛婉瞪大眼睛,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第一反應是沈淮安給的藥有問題:“怎麽死的?”

芷荷驚魂未定,一臉蒼白:“聽說昨日睡下時已好些了,半夜裏多咳了兩聲,丫鬟們也沒在意,早上起來才見著老太太被痰卡了喉嚨,連屍體都硬了,大夫說是憋死了。”

春櫻又氣又急,回頭看了一眼薛婉,氣道:“大小姐,這可怎麽辦?”

薛婉也沒想到她的運氣竟如此之差,眼看就差那臨門一腳卻偏偏橫生枝節。

薛婉手指攥緊,面上還算平靜:“罷了大約就是沒有緣分吧。”

沒過多久,薛平便派了小廝正式通知薛婉,薛家也早早掛上了準備好的白燈籠和布幔,所有人都披麻戴孝站在正廳裏,張氏張羅著來來往往的布置,又沒有人去各家送信送帖子,宮裏邊也要去一封告假函,只怕過不了多久,批準薛平丁憂的折子就會遞下來。

人人都知道老太太走的不是時候,因而滿薛府的人忙忙碌碌,卻無幾人發出聲響,丫鬟小廝們都輕手輕腳的,生怕惹惱了主子。

薛平的臉色鐵青,站在正廳,看誰都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

倒是張氏很來了一些精神,薛瑤都是神色恍惚臉色發白,一副不敢擡頭的樣子。

很快張氏就張羅好了靈堂,其他一應物件都是現成的,壽衣和棺材更是早些年就備好的。

兩個膽子大一些的粗使婆子,幫薛家老太太換好了壽衣,這樣的天氣若是停靈七日,多少有一些味道,故而老太太身上也多放了一些香料和防腐的藥材。

聽說老太太臨走前,嘴巴張的大大的,兩只眼睛也沒有閉上,仿佛死不瞑目的樣子,十分猙獰可怖。

張氏也花了大力氣,請了相國寺的主持,親自過來做法念經超度。

薛平素來為官圓滑,不涉黨爭,因此這樣的白事,許多人都肯願意來慰問一番,薛家支起了流水席,來往賓客絡繹不絕,大多喝兩杯水酒便走。

張氏難得有機會處理這樣的場合,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往迎送,酒水的安排,禮儀的設置,無一不是井井有條,竟也在京城中多博了一份名氣,都說雖是有些小家子氣,但理家卻是一把好手。

薛婉什麽也不需要管,只站在靈堂前,時不時的按照司儀的要求哭上一回便可。

三個孩子的手上各抹了一些風油精,實在哭不出來了,便往眼睛裏抹兩下,倒也十分管用。幾日下來三人均是臉色發白,眼睛紅腫,迎風都能流出淚來,京中人都言,薛家果然家教甚嚴,兒孫們也十分孝順。

至於夜裏,只有薛平一個人守著,燈自有下人看著,薛平究竟守的如何也無人知道。

如此到第六日,葉家終於來了人,來的是葉家三房的當家人和夫人,也就是葉修韻的父母。

夫婦二人都是滿臉的遺憾嚴肅,一直說著節哀順變之類的話。

但要離去時,葉三夫人才吞吞吐吐地與張氏說道:“實是不好意思,我家三郎畢竟年紀不小,他祖父身子也不硬朗,年初才剛大病一場,若再拖個三年,他祖父再有個萬一,難不成也還要兩個孩子,再耽誤個五六年的功夫嗎?”

張氏的功夫自然是做足的,一臉情真意切的遺憾,卻又表示十分理解葉三夫人的意思之言,說婚姻畢竟大事,葉家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薛平雖是滿臉遺憾,卻也心知此事無改。兩家又是一番寒暄,這才道別。

又忙碌一天,老太太終於封棺,由薛家的老人先擡回老家,因薛平公務還未交接完,啟程的時間被定在中秋後。

薛平老家在江淮,中秋過後天氣轉涼,再往南方去倒也合適。

薛婉在家中默默的收拾東西,還得變賣一些不好管理的鋪面田產,十分忙碌。

如此過了幾日,韓三娘過來探望薛婉,她知道薛婉和老太太的情誼了了,也沒有裝作十分傷心的樣子。

“聽說你們這次是要跟著四皇子就蕃的車馬一起出發,沿途有沈將軍護送,定然一路順風”韓三娘笑瞇瞇道。

薛婉微微一楞:“和沈淮安同行?”

韓三娘不明白薛婉反應為何如此大,只點點頭:“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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