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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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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畫樓醒來時房中一片黑暗寂靜,靜的能聽清自己的心跳聲,外間傳來更漏聲,已過了子時,白日裏席間那壺竹葉春入口綿軟甘洌,推杯換盞之間,人聲鼎沸,不知怎麽,竟也喝了大半壺下去。

一路跌跌撞撞找回臨天閣,偌大的院子靜的發空,她靠著那海棠樹想,師尊既不告知她自己隱居之地,那她就不問了,她知道,師尊是要她斷了念想,一心修行,從今以後,這院子,這天墉城,知道她心意的也就是這幾株海棠了。

她輕輕起身進了小書房,推開了東墻上的窗,在暗影中靜坐下來,默默看著對面窗門。

月光不甚清亮,映照得幾樹白海棠帶著幾分淒艷,,記得當初剛開始有這習慣時,院子裏還沒有這些花花草草,忽然有一日見了那白海棠花,怎麽就心神劇動仿若看到他仙姿風骨一般呢。

她靜靜坐著,任思緒飄到久遠以前,第一眼的藍白色,那晚夢中前行的身影,走火入魔之下關在房裏那三日的煎熬,細細回想而來,直到天色破曉,第一抹光照劃破了長空,古鈞在備水送與他洗漱,少頃,那人卻是未著往日熟悉的藍白色衣衫,竟是著了天墉城固有的紫色長衫出門了,殷畫樓立起身,理了衣衫,推門出去,陵越也已到了院中,師兄妹二人進了書房,對著上坐俯身大禮叩首,聆聽最後一次訓導。

紫胤真人扶起二人道:“何須大禮,今日離去,有緣便再聚吧。你師兄妹三人,自幼隨為師修行,雖算不得人中龍鳳,卻也總算修持正心,未負道義,為師很是欣慰。我這三個徒兒,皆生就一副執著心腸,少年坎坷,屠蘇更是命運多舛,可憐可嘆。對那個孩子,為師心中始終是有歉疚的,只盼你二人今後道正心穩,平順度日。陵越執掌一門,責任重大,你要夙夜勤謹,公正處事,不墮天墉城數百年來的清名。”頓了頓,道:“畫樓當日拜入門下,為師曾道你性子中剛烈之下掩不去暴戾之氣,乃命你以桃木為劍,如今你那剛烈執著性子卻是未改分毫,為師只盼你遇事三思,不要過分執著牽念,須要謹記!”

師兄妹二人恭謹叩首應諾,待古鈞攜了劍匣與舊物放入乾坤袋,紫胤真人便起身出了臨天閣,天墉城今日眾多弟子並各院長老等俱在試劍臺前送行,紫胤真人數百年前應好友之邀來到天墉城傳授劍術,這位當世第一劍仙,首創人劍合一的修法,一改天墉城往日刻板固封的舊習,開創了天墉城武修盛世,從此一躍而成昆侖八派之首,無人不服。

他為人公正端肅,修為超絕,襟懷坦蕩,卓然傾世,眾弟子們無不敬仰欽慕,今日隱居歸去,許多弟子難抑離別傷情,悲泣難忍。

紫胤真人環視了天墉城眾弟子一眼,終是嘆道:“紫胤今日歸隱,從此不問世事,以償昔年夙願,望爾等後輩諸人,克勤克己,守得清明,善自珍重,後會有期!”

言罷攜古鈞化作一道藍白劍影,眾人只見光芒疾馳,劍嘯風動,瞬息間那劍影便消失在了天墉城外。

陵越去往臨天閣尋到殷畫樓時,見她又坐在那海棠花下,有那麽一瞬間,陵越以為她在哭。

上前見她轉過臉來,卻是一臉平靜無波,他在花下坐了,道:“該為師尊高興才是,世事已了,從此青山秀水,朝霞晚暮,再無紛擾打擾到他了。”

殷畫樓點頭微笑道:“師兄放心吧,師尊臨行前有言與我,勤修大道,師尊所願者便是我之所願,自古得大道者,不在於閉門靜修,自明日起,我便要下山歷經世情,入世修行了。”

陵越緩緩點頭道:“如此也好,行萬裏路更是修行,下山去多走走,多看看,待你他日破境,師兄再為你賀!”

待到世事變遷,光陰輪轉不知多久,天墉城一眾弟子中,已少有人知臨天閣往事,只知道這四五十年來,這裏獨住著一位被朝廷加封過的女真人,據說她原是本朝皇族嫡長,拋卻俗世富貴,立誓終身修道,十多年前新帝登基,加封鎮國大長公主而不受,因她與前任掌教陵越真人乃同門師兄妹,新帝又改敕封,從陵字定道號陵徽元君,另賜“無極天墉”名號與本門,更加奠定了天墉城在一眾修仙門派中的地位。

因她曾道元君二字惟仙人可用,不喜誇大,天墉後輩們便皆尊稱她為陵徽真人,據說她修為已臻元嬰後境,劍術冠絕修仙界,昆侖山一脈已無人可與之比肩,早已成為天墉城最超然的存在。

這位女真人少有出關,不茍言笑,不喜喧鬧,便是出關了,除受掌教之請,指導新進弟子們劍法之外,再無多言多事,據聞昔日也曾下山雲游,降魔伏法,這些年有作祟的妖魔,無一不知這位女修大名,又懼又恨,卻是無一人敢迎其鋒芒。

時至今日,晚輩弟子中已少有人敢直視這位女真人天顏,見過的人自然不能忘記,只是相比那傾城之態,所見者一眼看去只會被那迫人心魂的威嚴所震懾,反倒忽略了她絕美之相。

聽聞這位女真人師承前輩長老紫胤真人,乃百世劍仙,天下禦劍第一人,風姿更甚其弟子,竟是叫人難以想象那又該是何等神仙人物,可惜他已隱居多年,晚輩弟子無一人有緣見到。

玉泱匆匆趕往臨天閣去的路上,聽得一些弟子飯後聚在一處又在竊竊私語師祖師姑過往傳說,他此時無心理會這些,自數十年前被前任妙法長老帶回天墉城拜陵越真人為師後,他便一直視師尊為親為父,師尊耳順之年退隱昆侖山北峰淳化齋,他繼任執劍長老後雖事務繁忙,仍不忘時時前去探望說話,多年來從不願有一次耽擱。

今日去了淳化齋,師尊卻忽道自己有心願未了,命他來請師姑前往說話,思及師尊方才境況精神,只怕大限將至,玉泱心中酸楚,眼圈便紅了。

一路跑進了臨天閣,殷畫樓正在院中樹下翻閱劍訣,見他神情大異匆匆進來,一時詫異:“玉泱,何事這般匆忙?”

玉泱哽咽道:“弟子方才從淳化齋回來,師尊他老人家怕是有些不好,命我來請師姑前去說話。”

殷畫樓忙將手中書卷放回了書房,不敢耽擱,隨他一起化劍去了北峰。

淳化齋這個名字聽著老氣橫秋,外圍卻是個山明水秀繁花盛開之地,殷畫樓也無心看那外間美景,才進了內室,便見陵越倚在床前瞇著眼,面含微笑似在傾聽外間風聲,聽得她動靜,睜眼笑道:“經年未見師妹了,一向還好麽?”

殷畫樓見他笑語晏晏,眉目間仍是留著往日的英氣磊落,只是須發皆白間,便化作了仁慈惠愛,令人心頭一陣柔軟,她笑道:“我自是都好,只是師兄叫玉泱那孩子來喚我,倒是把他嚇壞了,未知師兄究竟何事尋我?”

陵越見玉泱立在一旁滿含關切望著自己,便叫他去外間煮茶,待把玉泱支開,才輕聲道:“這些年過去,你都不曾開口問我一句師尊如今所在。”

殷畫樓不妨他突然說起此事,頗有些怔楞,半晌道:“師尊臨行前不豫我知曉,這些年師兄未曾提起,便也知道師尊許是另有交代,我自是遵從師尊所願的。”

陵越聞言點頭道:“你比我與屠蘇都要強,屠蘇去的可惜,我卻終生參不透一個執字。”

殷畫樓道:“也許這參不透的人卻是要比洞悉天道者幸福多了。”

陵越笑道:“卻是各有緣法,能洞悉天道者,便也無需為執念而煩惱了。”頓了一會,又道:“今日叫你來,是有件事托你。”

殷畫樓道:“不知師兄有何事未了?”

陵越道:“昨日屠蘇入夢,我心甚喜,多年未見,他卻仍是年少模樣,想來我不日便要與他相聚了,唯餘霄河,乃昔年修行時師尊親手所鑄送與我,受師尊言傳身教多年,所餘者不過此劍,師尊如今同諸劍隱居在翠微山竹海之後的碧蓮池畔,我想托你日後將霄河帶去,留與師尊權作念想吧。”

言罷將劍交到她手中,殷畫樓捧了那劍,輕聲道:“我只怕師尊不肯見我......”

陵越道:“無需多想,師尊對你寄予厚望,這些年玉泱常來看我,我便知你亦未曾令師尊失望,屠蘇去後,我便任了掌教,多年來不敢懈怠,唯恐有損歷代掌教留下的基業,也算是,未曾墮天墉城清名吧。每每夢回觀省自身,唯空置執劍長老之位一事無可辯駁,季劄掛劍四字猶在,當年送別屠蘇,我在心中已答應了為他保留此位,他一日不回,我便一日等待,天墉城上下或有猜疑或有不滿,此一事我既難逃非議,亦無懼非議,待他日後人做傳,便也由得他人評說吧,無需留我只言片語。我想,便是師尊知曉我今日所念,也會認同的。”

殷畫樓都一一點頭應了,陵越道:“如此我便再無甚牽念了,玉泱那孩子悟性頗佳,心思淳厚,日後你便多照拂他吧。”

室內師兄妹二人仍在敘話,玉泱偷偷貼在外間墻邊,聽著師尊一言一語交代後事,吞聲淚流不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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