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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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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長歌下朝後打著儀仗一路去了拾翠殿,殷畫樓正與父親說些昆侖山上的往事,他坐下也聽了一回,父子兩人又細細問了那天墉城人事規矩她平日如何修行等等事情,一時殷崇智有些疲累了,殷畫樓便服侍他歇了,同殷長歌一起到了宮門外說話。

殷畫樓仍是要他想法子收回那加封旨意,她立意在天墉修道,遠離塵世更有二十幾年之久,如今封號下來,這般不僧不俗算怎麽回事。

殷長歌卻是私心裏想讓她留在京中,當日拜入天墉,也未曾說許進不許出,那袁世貞本是修仙門人,不是也一樣入世修行。

旨意既下不可收回,殷長歌又不肯松口,她無法,只得先極力阻止了工部選址建公主府一事。

殷長歌見她一力堅持,無奈只好答應先停了工程。心中卻思量著她既是一心修道,不若將來選址建一座道觀,既全了她心意,也可長留京中。

殷畫樓不知他心中又有別的打算,到底對停建公主府松了口氣,因想其他封賞皆是身外形制,屆時她回了天墉,那些自然是朝廷接管,阿兄如何安排,便也由得他去。

倒是過了幾日,袁世貞下朝後借著向太上皇問安的契機,又到了拾翠殿見殷畫樓。

自她回京以來,袁世貞每隔幾日必定是千方百計來向太上皇問安,以期能見她一面,只是殷畫樓對他的一番心意始終疏冷淡漠,令他時時生出無可奈何的惱恨感。前日聽聞公主府停建,便知是她無意留在京中,決意要回天墉的緣故。

此時見他相問,殷畫樓不假思索道:“我修道已有二十餘年,豈能一朝舍棄,再入紅塵,如此豈非違背當日拜師立誓。”

袁世貞聽得她語氣平平,不經意間便流露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心下一陣懊惱,一陣不甘,當日他年少氣盛,知慕少艾,在比武臺上既是心存意氣之爭,也是因對她一見之下一念成癡不敢受她忽視的緣故,才那般出言不遜,引她註意。

她只不過大了他幾歲,卻不知是哪裏來的這般無欲無求,不過短短二十幾年,便修得金丹之境,心若止水。

這些時日,他無論如何小心翼翼,大膽殷勤,她所回應的都只有這份淡然,這般冷心冷情,難道就那麽癡迷於長生仙術?

想到此處他開口道:“紅塵中亦可修行,師姐本是金枝玉葉,更可堪皇室公主之表率,才能卓著,留在山下豈不是更加人盡其才?”

殷畫樓不答反問道:“是阿兄叫你來勸我?”

袁世貞一楞道:“並非如此,但在下跟在聖人身邊多年,我常見聖心思手足情深,定然是極想師姐留下的。”

殷畫樓道:“阿兄與我手足之情自是深厚,只是命運無常,早已做了此番安排,我既已應了昔年命格之說,出家做了修士,從此便一心修道,不該再問世事紛爭。”

袁世貞終是忍不住心頭焦躁與痛苦,沈聲問道:“難道那長生仙術就這麽吸引師姐,你可知長生不死才最是痛苦,眼睜睜看著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入了輪回永不相見永不相認,從此孤寂一世!”

殷畫樓默然半晌,他眼中癡迷之意她自然明白,這求不得的痛苦她自然也明白,只是她心意已定,此生絕不可能更改,眼見他雙目泛紅,灼熱深谙中竟帶著幾絲淒涼之意,嘆道:“袁師弟這樣說,我也並不想辯駁什麽,常言道人各有志,所以袁師弟何必強求。”

袁世貞恨恨一拳捶在她身邊的宮柱上,這動靜令得遠處靜立的幾個宮人也看了過來,他不得已斂了斂神色,待要如何,見她一臉冷淡,卻又無可奈何,心頭那股焦灼感越發噴將而出,終是啞聲道:“這麽多年我也只是得了一個強求,我竟不知你跟著紫胤真人是如何修行的,呵呵,師徒三人皆是修得一副冷心冷肺的性子,這般便是得證大道的......”

“袁師弟慎言!”他尚未及說完,殷畫樓便冷聲截斷他話頭,“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大道三千,袁師弟自有自己得證的法門,只是我門中如何修行卻是與你不相幹,今日這話還請以後不必再提!”

陽光下她冰冷的臉龐潔然如玉,美目直視,菱唇微抿,竟是少有的動怒,袁世貞幽暗沈沈的眼中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終是悲涼一笑道:“好.....好......今日又是我冒犯了紫胤長老的威嚴......”

殷畫樓一時有些頭疼,想到他如今位列朝臣,真定袁氏亦是高門閥第,且他長姐已封了淑妃,又育有皇子,還是緩聲道:“袁師弟,你我雖同是修仙門人,彼此情志卻大相徑庭,你入世修行是為一道,我生性淡漠,不喜俗世喧囂,卻是早就立誓拋卻前塵。同為修者,想必你也深知,人之真心難修,也最是難以勉強,我無意兒女私情,你又何苦執著。待此間事了,我已決意回昆侖後永不入世,今後,你我各自保重吧!”

袁世貞怔楞看了她半晌,良久,他嗤笑一聲,道:“師姐果然是有大慧根之人,難怪修行如此精進,既是說的這般透徹冷靜,我若再糾纏不清,豈非孟浪。”

頓了頓語氣,他似乎更加平靜了些,道:“罷了,此事不提,我何必又令你徒生煩惱。今日前來,也因另有一事在心中盤旋多日,思來想去還是向你直說的好。”

殷畫樓有些意外道:“未知袁師弟還有何事?”

袁世貞沈默半晌,似是斟酌著怎麽開口,半晌道:“也並不是什麽要緊事,昔年我不知天高地厚,於擂臺上冒犯師姐與紫胤真人,後來年紀漸長,每每想起此事,總有些慚愧,一心想尋個法子來彌補,天長日久,竟也成了一段執念。前日我來問安,聽得師姐提及,想為紫胤真人備一份壽禮,宮中雖多富貴至寶,但依我看,師姐只怕也嫌俗物難配紫胤真人品行。”

過了這許多年,殷畫樓不料他今日突然說起歉意的話來,只是見他誠懇道:“袁家早年經營幽州,我曾聽長輩提及,幽州千丈山冠雲峰下,有位棲霞閣主,亦是修行之人,閣中有寶劍騰空,乃是昔年顓頊帝所有,未知師姐可曾聽聞此劍?

殷畫樓沈吟道:“師尊的藏劍我曾有幸見識,若說千年神兵,倒確實藏了幾口,但要論來歷久遠,皆不及騰空,上古帝王佩劍如今大多無跡可尋,師尊往日倒不曾提起此劍,未知那棲霞閣主是何人,如何得了騰空?”

袁世貞搖頭道:“這卻是不甚清楚,只知那閣主修仙亦有百年之久,據說昔年乃師從重陽宮紫虛上人,棲霞閣倒也無甚特別,只是那騰空劍,不知何故,百年來棲霞閣上下都無人能出劍,聽聞那閣主道,騰空來歷非凡,本是上古時因異族入侵中原,受天命而將人間,只怕要待有緣人才會再次現世。紫胤真人乃劍修正宗,天下禦劍第一人,也許正是那有緣人?且真人愛劍成癡,若是殷師姐能得騰空敬獻,豈非相得益彰。”

殷畫樓聽罷果然十分心動,明年乃是師尊四百整壽,雖然師尊往年從不提壽辰一事,早已忘卻年紀歲月,但她與掌教師兄皆想為師尊略盡自己的心意。

騰空劍這等神兵,只怕就連師尊聽聞了也要心動前去一觀的,若是能得了作為賀禮,實是再好不過了,當下問了那冠雲峰所在,又細細問了一回那棲霞閣主諸事,袁世貞便道:“若師姐不嫌棄,屆時我便同師姐一道前去,此時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那處情形,倘若能助你得了騰空,也算我一分心意吧。”

殷畫樓想既然他如此說了,總不好拂他好意,況且那是袁家經營過的地方,想必有幾分熟稔,便應允下來。

送走了袁世貞,殷畫樓返回殿內,窗下小榻上,殷崇智仍在昏睡,窗外陽光照進來,打在他臉上,浮現出一層灰白,她每日探查脈象,自然知道自禪位之後,他身體更是每況愈下,夜裏能安睡的時辰越發短,白日昏睡的時辰卻越發長了,進食已是越來越少,一天裏的飯量趕不上常人的一頓,久病之人若是到了越吃越少的時候,只怕那一日便不遠了。

思量間殷崇智又有些喘息,殷畫樓忙輔以靈力,稍稍撫平了他氣血中那股燥意,殷崇智似乎覺得舒服了些,呼吸平穩了下去。

殷畫樓收手吐納,近幾日她越加明顯感覺到,靈力在他體內開始有石沈大海之感,凡人若是到了元氣耗盡,丹田空虛之時,便是有神仙之力,也不可能維持生機。

待到天氣越發寒冷,連著下了兩三場雪後,殷崇智的狀況更加不容樂觀,宮中上下皆繃緊了神經,亦開始準備著該準備的東西,以期也能沖一沖,若能過得這個年去那是最好。

進了臘月,殷崇智便免了宮中上下的早晚問安,平日裏多是聽殷畫樓講那位紫胤真人昔年雲游天下時所見所聞,這日,在殷畫樓講完一段奇聞異事後,殷崇智突然問道:“這些日子,總有外命婦進宮來向皇後打聽你的消息,透出些與皇家結親之意,你阿兄未敢擅專,你自己的意思呢?”

殷畫樓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她從未想過這些,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了。

殷崇智見她一臉怔楞,長嘆一聲,道:“罷了,我人老了,可是還不糊塗,可是修仙途中,有所意屬?”

殷畫樓低頭半日道:“兒當日拜師時曾立下重誓,恪守修行之道,匡扶正義,但有私情,只會阻撓修行,令師尊失望。我心中已決意修仙,雖有迷思未去,不過機緣未至罷了,那人......那人無意回首,我從今往後也不做此念想了......”

殷崇智閉目半晌不語,良久嘆道:“也由得你去,你每日在我跟前,我哪裏能不知你的心思,你自幼與別的小娘不同,別的不說,如今這冷心冷情的性子,究竟是這二十年修來的,還是與生俱來,竟是兩說呢。天命如此,你兩個兄長,今後自有各自的造化,後輩這些事......由不得我再去操心了。我這些時日,常夢見你母親,只怕她是一個人在那邊等的怕了,我竟是越發擔心她了。”

殷畫樓心中一陣酸楚:“阿爺.....”

殷崇智擺手道:“這殿外不管站了多少人,我自是只認定你母親一個,不幾日就要去陪她了,大半生她都跟著我擔驚受怕,我該是向她好好賠個不是,求她在那邊仍舊與我縫衣做飯才是。外間宮妃們晚景如何安排,如今我都有數了,放心吧!”

說完這許多話,他又沈沈睡過去,這一次昏睡遠比以往來的長久,直至第三日夜裏方才醒來,殷長歌殷秀松並其他王親宗室已是不眠不休守了兩日兩夜,見他醒來真是喜出望外,不待叫禦醫上來看診,殷崇智便擺手拒絕了,卻是招手叫了殷長歌上前,問道:“今日禁宮外當值的是誰?”

殷長歌道:“今日是觀瀾當值。”

殷崇智點頭,道:“傳旨,著金吾衛,虎賁衛,千牛衛布防外城,另,去人請升明,裴卿進宮,把阿兄也叫來......”

升明是宰相王旭表字,裴卿指中書令裴衍,而他口中阿兄非指哪位宗親,乃是指靖國公蕭業,既是蕭皇後本家堂叔,亦是殷長歌祖母的嫡親侄兒,與殷崇厚本是姑表兄弟,兩家來往密切,兩人自幼一同進學習武,興趣相投,與同胞手足無異,殷家起事後,蕭家亦未曾稍離。

殷崇智登基後,對蕭家禮遇至極,仍以兄長稱呼,此時連他也喚進宮來,殷長歌頓生不詳之感,細看了他臉色,竟是比往日要好些,說話也有些氣力,再看殷畫樓,她只是搖頭,頓時一顆心直墜入深淵,不由握緊了他手臂,殷崇智只道:“無妨,阿爺心裏有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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