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後，某一小城的茶館裏。

“魔頭沈芥帶領手下門人無惡不作，就比如說咱們修煉用的天地靈氣，沈芥將這靈氣全部吸到他的天芥峰裏，供他一人修煉使用，再分一些給追隨他的門人。而像我們這些人，就無法修煉咯。”

講故事的老頭兒故意吊眾人的胃口，掃視茶館一圈，等叮叮當當的靈石撒到銅盆裏，才不疾不徐地繼續開口。

“就在這時，臨閣主橫空出世，勸服了魔頭的道侶。這魔頭的道侶聽了臨閣主一席話，哭的是那個稀裏嘩啦，當即表示要迷途知返。隨後，在門派大比上，大義滅親，一劍斬殺了魔頭！”

“好！”底下眾人齊聲喊道。

“那這魔頭的道侶如何了呢？”包間裏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老頭兒坐下，悠悠喝了口水，“這魔頭的道侶……”

哐當，一大顆靈石準確無誤地從包間中彈到了老頭兒的銅盆裏。

老頭兒眼睛一瞇，當即不拖怠，站起身來，繼續講道：“這魔頭的道侶殺了魔頭以後，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當場瘋了。臨閣主厚道，後來一直將她養在臨淵閣之中。”

噗嗤。

包間裏的女子一口茶水沒忍住吐了出來。

“這故事倒是耳熟。”坐在她對面的男子嫌棄地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淡淡道：“對臨永淳給你編的結局可還喜歡？”

寧清止嫌惡地搖了搖頭，“他才瘋了呢，他全家都瘋了！”

“臨竹也瘋了？”沈芥低頭笑道。

寧清止想了一會兒，“不了，他還是做個小傻子吧。”

“哼。”

沈芥輕輕一哼，扭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寧清止……這沈芥不當天下第一以後，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

門派大比那日，那一劍正中沈芥的心脈。

若不是他兩百年前的劍氣欠了些火候，若不是寧清止早找了紅嬰前輩幫忙，沈芥可能就真的活不下來了。

紅嬰開路，寧清止抱著沈芥往外走。

臨永淳上前一步，擋住了他們的路。

紅嬰未出鞘的劍橫置，不再讓臨永淳靠近，“臨閣主的承諾不算數了嗎？何況如今沈長老心脈已碎，臨閣主難道還要趕盡殺絕嗎！”

“在場諸位誰沒受過沈長老的恩惠，你們摸著良心說說，沈長老這些年有哪件事是為了他自己做的？”

趁著紅嬰激動分神的瞬間，臨永淳的手竟向沈芥探去，幸而，寧清止及時抱著沈芥一個轉身，讓臨永淳摸了個空。

看著臨永淳身後無數虎視眈眈的眼睛，寧清止淡淡道：“若臨閣主真想做那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中的螳螂，我和紅嬰前輩定奉陪到底。”

“爹。”臨竹喊得撕心裂肺，只可惜，和臨沂的實力差距擺在那兒，動彈不得。

雲閣主悠悠開口：“臨閣主這般言而無信，心狠手辣，可真讓我們害怕啊。”

二長老緊跟著開口：“臨閣主步步緊逼莫非是想獨占了功勞？”

臨永淳回首，看著隱隱成包圍之勢的眾人，終究還是退了兩步，讓開了。

紅嬰帶著寧清止和沈芥去了她的私人洞府。

幸運的是，沈芥兩百年前的修為要差些，一道劍氣雖震碎了他的心脈，但還讓他留下了一口氣。

更幸運的是，心脈受了損傷，沈芥至少要療養個幾百年，才能自如的動用靈力。在心脈徹底修覆之前，他最好就不要動用靈力，以免再對心脈造成傷害。

紅嬰看寧清止的臉色，疑惑問道：“沈芥不能動用靈力，你怎麽好像還挺高興的樣子？”

寧清止立刻抿了嘴唇，嘴角往下壓，皺起眉頭，“沒有，當初沈芥能為我修覆好丹田和經脈，如今我也一定能找齊藥材，為他修覆好心脈的。”

紅嬰一楞，問：“你就是沈芥那寶貝徒弟？”

寧清止也是一楞，不提外面沸沸揚揚的傳言，以前紅嬰前輩也見過她啊。

“我以前跟在師父後面見過紅嬰前輩好幾次的，可能紅嬰前輩不記得了。”

紅嬰腦子轉過彎來，笑道：“你那時候才是個煉氣修士，我不可能記得你的臉的。”

“咳咳。”沈芥咳了兩聲，提醒兩位聊天的女士，“我的藥是不是快好了？”

寧清止一驚，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去。

沈芥：“……”

在寧清止和紅嬰如此精心的照料下，一年多以後，沈芥的外傷恢覆得差不多了，行動自如，和寧清止一起踏上了親自四處尋覓藥材的旅途。

“你給我放尊重一點！”

沈芥隱含怒氣的聲音傳到了發楞的寧清止耳朵裏。

她本想著不慣沈芥的臭脾氣才沒追出去，但現在哪兒還管的了這麽多，直接跳下樓，跳到了沈芥面前。

一個女子的手正要攬上沈芥的腰。

寧清止一把將沈芥拽到懷裏，劍不出鞘，敲在這個女人的手上。

女子怒喊道：“我爹可是城主，你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也敢同我搶男人？”

她看不出來修為的就是沒有修為的凡人？

寧清止手扣在沈芥的腰上，沒好氣回道：“誰跟你搶男人，他是我道侶。”

“都給我上，男的歸我，女的送給我哥。”女子大聲命令道。

女子是築基修為，沖上來的是十來個煉氣修士。

寧清止根本不用拔劍，一擡手，十來個煉氣修士就倒在了地上，人到了女子身邊，貼在她的耳邊問：“剛剛摸我道侶的是哪只手來著？”

“啊！”女子一聲尖叫，指著沈芥，“拿下那個男的。”

一抹厲色從寧清止眼裏劃過，瑤華劍柄敲在女子伸出的手指上，沒收斂力氣，直接敲斷了她的指骨。

在女子綿長尖銳的尖叫聲中，寧清止已經又回到了沈芥的身邊，貼心的幫他捂上了耳朵。

寧清止：“還不快滾！”

女子終於閉上了嘴，狠狠地瞪了寧清止一眼，帶著人走開了。只差在臉上寫上字，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神仙啊，救救我們吧。”

寧清止下意識護住沈芥，警惕地盯著突然沖出來的一群人。

但這群人只是在他們倆面前哭訴城主一家的惡劣行徑。

沈芥將寧清止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扒開，反過來，把自己的手搭到寧清止的腰間。

沈芥輕聲道：“別急，慢慢說，我們會為你做主的。”

寧清止瞪他一眼，拿出張紙來，將這群人的話總結了，寫到紙上。

口哨一吹，飛出只鴿子來，將信綁到鴿子腿上。鴿子撲棱棱飛走了。

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帶頭的問：“這是？”

寧清止露出一個天真無害的笑容，“我已經把你們的話都傳達給臨淵閣的少閣主了，少閣主此人最是古道熱腸，一定很快就會派人來查看你們的冤情的。”

“神仙原來是少閣主的人，謝謝神仙，謝謝少閣主。”

沈芥：“……”

沈芥松了手，快步走到寧清止前面。

寧清止無奈嘆口氣，追上去，稱讚道：“都怪你穿白衣服太好看了，招眼。”

沈芥冷漠回道：“習慣了。天縱門的衣服都是黑色，代表門派的時候，我就得穿黑色的衣服。不代表門派的時候，不想被人認出來，我習慣了選擇白色。”

寧清止想起，原來她當初在幻境中看到的白色的背影，是陪她一起外出歷練，陪她找藥材，不受門派束縛時的沈芥。

而之前的沈芥，絕大多數的時候，其實反而都是穿的一身黑色。

“我知道。”寧清止咕噥道，“只是城主的事情就該交給該管的人去做嘛。”

沈芥一走，天縱門分崩瓦解，煙波派實力不足，臨淵閣幾乎是一統修真界。臨竹這個少閣主也變得越來越成熟，將修真界管的井井有條。

沈芥停下步子，沈默地看著寧清止。

腦中靈光一現，寧清止抱著沈芥的胳膊，問：“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哼。”沈芥輕輕一哼，“我才沒有。”

寧清止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仰頭看著沈芥：“你真可愛。”

沈芥紅了耳朵，面上卻還裝作嚴肅的樣子：“……我當初給你找藥材只花了二十年，我們這已經跑了快一百年了，藥材才找了一半不到，你是不是故意拖延？”

不能使用靈力，沈芥便是想管閑事也管不了。

寧清止指著路邊的一朵小黃花，開心喊道：“沈芥，這是什麽花啊，真好看？”

沈芥心裏清楚寧清止的小伎倆，嘴角卻還是不由微微上揚，回道：“這是雛菊。”

滄海一粟，須彌芥子。

須彌山塞進一粒小小的菜籽之中剛好合適，沈芥以前總以為自己是這粒菜籽，但其實，他也有可能只是大海中的一粒谷子，微不足道。平靜，幸福。

他自負地將天下背在身上，現在才發現，這個天下沒了他，仿佛只是在海中投下了一粒谷子，連廣闊的漣漪都泛不起來。甚至於，天下變得更好了。

只是，很多年後，當靈氣徹底消失，所有修士都成了凡人，會不會有人想起曾妄圖改變天下命運的癡人？

“沈芥，我累了，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你以前不用靈力，不是能爬九千多萬級臺階的？”

“那還不是你威逼利誘，非要鍛煉我的什麽毅力！”

“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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