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永淳側頭看向站在他身側的人，問：“臨沂，天縱門那邊怎麽說？”

“他們說十日內一定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代。”臨沂恭敬回道。

“就這樣吧，先聽聽天縱門那邊怎麽說，大家都散了。”

臨永淳首先從上首走了下來，走進裏屋，明明正值壯年，但他的背影微微佝僂，卻露出滄桑之感。

臨沂跟著他一道進了裏屋。

臨沂說道：“此次天縱門之人行事招搖，公然不將其他門派放在眼裏，眾怒難犯，對我們而言未必是件壞事。”

臨永淳微微怔住，被他藏在心底的名字漸漸浮出水面。

“你還記得白真嗎？”臨永淳突然問臨沂道。

臨沂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重覆了一遍：“白真？”

苦澀的笑意漫上臨永淳的嘴角，他在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臨沂，問：“臨平怎麽樣了？”

“幸虧有一個孩子及時把他背了出來，雖然還在昏迷但沒有性命之憂，也不會影響日後的修煉。”臨沂回道。

“一個孩子？”臨永淳困惑道。

臨沂立刻解釋道：“是的，當時臨淵閣的其他人被派到城中各處探查情況，沒想到白真那麽突然的動手，沒趕的過去，多虧了那個孩子。他還想加入我們臨淵閣。”

臨永淳點點頭，“你看著辦吧。”

“還有一件事。”臨沂斟酌著語句，“沈芥名聲越來越大，最近臨淵閣也有不少人效仿他，搞起了私占靈氣的小手段。”

臨永淳的手按在椅背上，幾乎要按出洞來，天下人應該平等自由地共享靈氣，這是臨淵閣最基本的閣規。

“該查的查，該罰的罰。這種事情絕不允許在我們臨淵閣內出現！”

臨沂：“好，我馬上去辦。”

臨永淳看著窗外，眼神飄的很遠，“盛極必衰，天縱門和沈芥得意不了多久了。”

臨沂微怔，少頃後回道：“我相信閣主。”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屋內只剩臨永淳一個人了，他看見窗外的銀杏樹，大片大片金黃的銀杏葉打著轉兒從空中飄落。

他想起了那個在樹下接銀杏樹葉的白真，白色的衣衫在銀杏葉中飛舞。那是他第一眼見到的白真。

那時候，他還不是臨淵閣的閣主，沈芥也不是天縱門的沈長老。他們三個時常會一起外出歷練，準確說，是他等白真想要外出歷練的時候，白真等沈芥想要外出歷練的時候，三人一起結伴而行。

那次他們躲在一個山洞裏，白真受了重傷，如果再得不到救治，隨時都可能會死去。

她抓著沈芥的衣袖，問：“我已經快死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對我到底有沒有一點點的喜歡？”

沈芥年輕的時候就和現在一樣的冷漠無情，他這個人可能生下來就不帶情感，就是為了來拯救世界的。

他只說：“你不會死的。”

臨永淳當時太著急了，就抓著白真的手說：“沈芥他喜歡你的，你這麽美麗，這麽優秀，沈芥他怎麽可能不喜歡你！你要活下來，他還會和你結成道侶，長長久久的生活在一起。”

白真的眼睛立時就亮了，她說：“真的？”

臨永淳看向沈芥，只要騙她一下就好，讓她活下來就好。

但是沈芥還是低下了頭，只沈默著給白真輸送靈力。

白真眼裏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去。

臨永淳自己先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他激動地和白真喊道：“你聽到了嗎，沈芥同意了，他同意了，只要你活下來，他就和你結為道侶，你一定要活下來。”

白真笑了，那是臨永淳見過她最開心的時候。

這之後，臨永淳也心死了，只當是個朋友吧，寄給白真的信卻也再沒收到過回覆。他打聽到，沈芥給白真找了最好的靈藥，找了人好好地看顧她，放下心來，將她藏在心裏的一個角落。

後來，他成了臨淵閣的閣主，有了自己的道侶，還幸運的有了自己的兒子。卻沒想到再見面是如此的情形，沒想到是那個謊言最後帶走了她的生命。

白色的衣衫在火光中燃燒，是他看見她的最後一眼。

白真會是為了他，才故意為天縱門和沈芥招來這麽大的仇恨嗎？

還是，臨永淳忍不住想起白真說的那句話——“佛光城便是我的嫁妝，我要帶著它嫁給你。”

也許，她還是滿心眼裏都是沈芥，為了嫁給他不惜瘋魔。

一只白鴿落到窗臺上，臨永淳取下鴿子腿上綁的紙條。

紙條上面清晰寫著——“白真部下皆為天縱門驅逐弟子。”

元嬰圓滿的臨永淳手一抖，紙條就像屋外的銀杏樹葉同時盤旋著落地，經過無比短暫的飛翔，與泥土融為一體。

臨淵閣的一間小院裏，兩個仆役一邊清掃著樹葉，一邊埋怨，“這該死的銀杏葉一直掉，掃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這屋子裏的人都昏迷了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另一個仆役搭腔道：“聽說是從佛光城城主府的廢墟裏扒出來的人呢，所有人都被炸成了碎片，只有她被少閣主扒出來的時候，好好的，看著一點傷都沒受。”

屋內，寧清止終於睜開了眼。

記憶裏最後一眼滔天的火光，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走下床，照了照鏡子，她怎麽可能完完整整的活了下來？

哦，這裏是冥間吧。

推開屋子，一直往外走。

兩個人以見鬼的驚詫目光看著她，明明大家應該都是鬼吧。

這些鬼……不遠處站著幾個少年，為首的一個穿著溫柔的淺藍色衣裳，似乎在和後面的人說些什麽，模糊的側臉上是柔和的笑容。

淚水沿著眼角而下，模糊了寧清止的視線。

“寧姑娘。”少年喊道，向寧清止走來。

寧清止一路小跑過去，緊緊地抱住少年的腰。

真好，這裏有你。

“寧，寧姑娘，你怎麽了？”少年局促的聲音問著。

這聲音……寧清止擡起頭，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張臉。

她慢慢地松開手。

少年臉頰羞紅，僵在了原地，“我是李竹，也是臨淵閣的少閣主臨竹。那日你，誒誒誒，你別倒啊。”

臨竹趕緊扶住寧清止，招呼身邊的少年：“你們還不來搭把手！”

少年打趣地笑看著他：“我們搭手不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臨竹焦急道。

另一個少年打斷了他的話：“英雄救美，我們懂的，先走了。”說完，少年們便先行離開了。

臨竹心中雖然氣惱但總不能將寧清止就這樣丟在地上吧，只能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喊著問：“有沒有人給我帶個路啊！”

大夫在寧清止手腕上紮了一針，立刻，寧清止就又醒來了。

寧清止看著床前站著的少年，想起剛剛的經歷，問：“你是誰，這裏是哪兒？”

“我剛剛才和你說過的，你不記得了？”臨竹問她。

寧清止一臉無辜茫然的樣子：“剛剛？我只記得我在白真身邊，爆炸一起，就失去知覺了。我想起來了，你是李竹。”

臨竹懷疑地打量著寧清止，一會兒後自己小聲咕噥道：“這麽丟人的經歷，不記得也好。”

……所以，她怎麽會把他認成李玄棠。

臨竹再次向寧清止自我介紹：“我其實叫臨竹，是臨淵閣的少閣主。大師兄不讓我跟著他一起去，我才化名李竹偷偷跟著他的。那日爆炸發生的時候，我就在附近，但沒來得及趕進去救你們。後來，我發現廢墟底下還有活人，就把你給扒了出來。”

“只有我一個活了下來？”寧清止問他。

臨竹表情誇張：“豈是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連白真都被炸成了碎片，只有你完完整整幹幹凈凈的躺在廢墟裏。”

寧清止：“……為什麽呢？”

臨竹：“對啊，你身上有什麽寶貝嗎？”

寧清止搖頭。

“我也沒見過這麽厲害的寶貝。”臨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想了很久，只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金丹修士的金丹在毀滅前可以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白真臨死前良心發現，用她的金丹把你護住了。”

良心發現，白真為什麽會良心發現護住她呢？

臨竹突然想起，“對了，你弟弟聽說你醒了，一直在門外等著呢，我讓他進來，他還不肯。”

寧清止閉上眼，“讓他回去吧，我不是他姐姐。”

生氣嗎，憤慨嗎？心裏好像什麽感覺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她可能已經習慣被拋棄了吧。

被家人或者是朋友或者是不知道什麽東西，拋棄在那個小鎮上，被弟弟拋棄在爆炸裏。所有的人都要拋棄她，為什麽呢？

寧岸之為了自己的姐姐拋棄了她，那以前的她呢，又為什麽被拋棄了呢？

曾經的她以為自己並不需要這個答案，忘記了過去也許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她可以過好以後的日子，和寧岸之一起。

但是，原來沒有人想要和她一起，從過去開始，一直到未來。

她記得白真對沈芥和臨永淳說，“不只是全城人，還有他們兩個。”臨平是臨永淳的大弟子，臨淵閣未來的希望，她算什麽，她也能用來威脅他們二人嗎？

還記得白真最後說，原本希望她當一個傳話筒，白真以為她能傳話給誰？

如果白真認得從前的她的話……寧清止想，她的過去要麽能從臨永淳這裏找到答案，要麽答案就在沈芥那裏。

她只想親口問一問那個人，到底為什麽要拋棄她！然後，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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