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1章 聖誕禮物

關燈
去年阮承光的同桌黃貝貝在旅游時出了車禍,沒有搶救過來。開學時,老師告訴他黃貝貝死了,永遠離開地球,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所以阮承光知道死是什麽意思。外婆要死了,要永遠離開地球,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哭得歇斯底裏,哭得喘不過氣來。不管溫錦言如何勸告,不管阮蓉如何撫慰,他越哭越大聲,眼淚如決堤的河水一樣瘋狂地墜落。

“外婆,不要死!不要死!”

他抱緊阮蓉瘦骨嶙嶙的身體,在她的懷裏嚎啕大哭。

空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濃得化不開,像血,滯在胸口堵著。胸腔慢慢地漲得快要爆炸了。似乎只有放肆的哭泣,才能緩解他心中的苦悶。可那錐心的痛苦,卻是越演越烈。

阮承光剛滿七歲,心靈還很脆弱,承受不起這麽重大的打擊。

溫錦言抹去眼角的淚花,用嘶啞的嗓音勸道:“承光,你答應過寧叔叔,會像個男子漢一樣去面對。堅強一點。你這樣,外婆會更難受的。”

“我是小孩子,我不要堅強!”阮承光不依不饒地嚷著。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阮蓉,仿若一松手阮蓉就會憑空消失。淚眼汪汪地望著阮蓉,哀求道:“外婆,你不要死,好不好?”

阮蓉輕輕推開他,看著他哭得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心如刀割。她打著手語,告訴阮承光:“外婆沒有死,只是用另一種形式留在你和媽媽身邊。外婆會成為媽媽的眼睛。承光,你答應外婆,代替外婆照顧好媽媽,可以嗎?”

阮承光含著熱淚點點頭,又撲在她懷裏,哭得稀裏嘩啦。

等阮清歌提著豬肚紅棗湯過來時,病房裏是一片歡聲笑語。

阮承光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可是嘴裏卻是開心地念叨著在學校發生的趣事:“今天跳遠時,子涵把褲子給跳裂了,屁股都露出來了。是我拿針線給縫好的。老師誇我有一雙小巧手。”

阮清歌聽得會心一笑。她讓兒子餵阮蓉吃飯,拿出大紅色的毛線團,繼續編織圍巾。新年即將到來,阮清歌琢磨著,要是一家人都戴上同款的圍巾,一定超級應景。

阮蓉朝阮承光搖搖頭,示意自己沒胃口。阮承光的眼淚又要湧出來,卻是非常堅強地忍住眼淚,大聲笑道:“清歌,外婆說這粥很好吃,她一定會全部吃完的!”

阮清歌擡起頭,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笑了笑。剛剛鄭醫生說阮蓉的病情已經好很多了,不久後就可以出院。

“媽,張醫生讓我過兩天就來住院,隨時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我想等覆明後去拜祭捐贈者,可張醫生說不能告訴我。”阮清歌一邊說一邊織圍巾,全然不知道她的母親此時因為疼痛弓起了身子。

阮承光爬到病床上,小小的手臂抱著阮蓉,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清歌,外婆說她想睡覺了。”阮承光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的哭聲。

阮清歌耳力極好,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的鼻音,“承光,你哭了?”她擰著眉頭問道。

“沒有。我只是太開心了。媽媽終於可以看到我了。”阮承光吸了吸鼻子,又倔強用撒嬌的口吻說,“我今晚想跟外婆一起睡覺。”

他知道,這樣的時光已經不多了,所以他要把每一秒都掰成兩半來珍惜。

寧西月捧著花束站在門口,不敢進去打擾他們最後的那點溫馨時光。她向一旁的張弛使了使眼神,兩人雙雙離開了。

張弛看著她滿臉的悲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生老病死是大自然永恒的守則。你在戰場呆過,應該比常人看開點。”

寧西月想起了異國他鄉殘破的街道,斷瓦殘垣,滿目狼藉。戰爭過後,所有人臉上都充斥著疲憊與絕望。她深吸一口氣,問:“張醫生早就看開了吧?”

“不看開又能怎麽樣?每次摘除眼角|膜,我不僅給眼膜病患者帶來了希望,可是在我手下又一條生命流逝。我的職業就是這樣,用一條命換來其他人重見光明的希望。”張弛在心中嘆了口氣。這次的情況又有點特殊,是一位偉大的母親用自己的眼睛來讓女兒重見光明。

**

阮清歌整理好愛麗絲系列的設計稿,把後續工作都交代清楚後,跟同事們告別。

“清歌,你還會回來嗎?”姜可可有點不舍。雖然阮清歌做事太蝸牛性情太溫吞,但是總會無形地給予她很多正能量。

“當然。如果手術順利,我就能恢覆視力。以後再也不會給大家添麻煩了。謝謝你們這三個月對我的包容。”阮清歌深深地鞠了一躬。

歐力走過去,賣弄著剛在網上查到的知識:“眼角|膜移植手術是各類移植手術中出現免疫排斥案例最少的一種,成功率非常高。你的主刀醫生張弛的成功率更是百分之百,所以一定沒問題的。”歐力難得又對情敵紳士了一回,姜可可忍不住為他豎起了大拇指。

“歐力,可可說你長的超級妖孽,我真想見見你。”四周充斥著笑聲,阮清歌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少人,但聲音來自四面八方,顯然大家都把她圍住了。她頓了頓,繼續說,“歐力,我不喜歡箭牌口香糖,所以下次扔炫邁的。可可,其實每天早上的那杯咖啡都是我特地讓倪好給你買的。sisley,酥酥很喜歡你設計的發型,謝謝b,我在桌上放了廢紙盒,下次請扔準點。”

這時,寬闊溫暖的大手拉起她的手,十指緊扣,耳邊傳來男人醇厚動聽的聲音:“走吧,我們一起迎接光明的新一年。”

阮清歌剛走到電梯門口,身後傳來了同事們的起哄聲——“老板娘,回來的時候記得分糖!”

阮清歌扭過頭,粲然一笑:“一定!”

溫錦言辦好阮清歌的住院手續後,前往阮蓉病房,看到了江喬。江喬正用手語與阮蓉對話,眼睛因為痛哭過紅通通的。想必她是知道了實情。

也是,阮蓉已經瘦的只剩下骨頭。雙頰內凹,眼窩深陷,一雙眼睛裏毫無生氣,是那種行將就木的人才會有的蒼白病態。

江喬在廁所呆了很久,走出來時,溫錦言遞給她一杯熱茶。

她接了過來,喝了幾口潤潤沙啞的嗓子,“學長,你放心,我不會壞事的。”江喬仰了仰頭,忍住已經在眼眶裏的眼淚,眼睛霎時澀得發疼,“我是阮老師一手帶大的。如今她生命垂危,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不要讓你父親知道。阿姨她不願你父親來見她最後一面。對於你父親,她心中是有恨的。”溫錦言透過落地窗,望著遠處夕陽籠罩下的地王大廈,眼神漸漸放空。

江喬從未見過溫錦言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望著他眼下的一片烏青,知道他來回奔波一定是累壞了。“學長,這段時間你好好陪著清歌。freya那邊的事有我替你扛著。相信我的辦事能力。”見他張口,江喬連忙又說,“不用謝。你是我妹夫,應該的。”

日沈西山,天光漸漸收攏。光線一點點黯淡下來,潛伏的黑夜如同暗湧,自天的那頭洶湧而來,吞噬世間一切的光明。

一天,又結束了。

**

阮承光無人照顧,被溫弘接到了溫家。吃早飯的時候,他又想起了外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往下掉。小手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卻是越抹越多。

溫弘知道他一定是想家了,便讓司機等下送他去醫院。

阮承光沒有說話,也不吃飯。整個人一動都不動,只是一直默默地哭。

“別哭了!”看的人心都疼了。嚴蕓不會哄小孩,吼道:“你媽媽不會死啦!”

阮承光一聽到“死”字,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外婆已經神志不清了,阮承光知道,她是快不行了。

嚴蕓還以為小孩是被自己罵哭了,有點不知所措。溫弘怪責地瞪了她一眼,把阮承光抱在懷裏,又是哄又是勸,耐心十足。

嚴蕓傻眼了,這還是那個對兒子一直訓話不停的溫弘嗎?兒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都被這小孩享受到了。嚴蕓替兒子委屈,心中對阮清歌更是抵觸。那女人和她的野孩子,還沒登堂入室就已經搞定了家裏的兩個男人,要是真進門了以後還有自己的一席地位嗎?

嚴蕓暗暗使壞心眼,只要兩人不領證,距離婚禮還有那麽久,說不定婚事就黃了。

**

民政局門口。

阮清歌頓住腳步,一臉擔憂道:“錦言,你跟伯父伯母說了嗎?我怕我們這麽貿貿然領證,他們會不開心。”

溫錦言俯下身,捧著她的臉,加柔了聲音,說:“我只問你一句,你願意和我共度此生嗎?”

靠的太近了,阮清歌頓時就呼吸不順、意亂情迷,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了反應。“可是——”可是這樣先斬後奏,好像不是很好吧。

“沒有可是!”溫錦言二話不說,把她拖了進去。

民政局的辦事效率很高,沒多久,兩人就出來了。阮清歌把小紅本貼近胸口處,難掩內心的激動。

從這一刻起,她多了一個身份,那就是溫錦言的妻子!

今天是平安夜。阮蓉從長久的昏睡中清醒過來,看著女兒紅燦燦的結婚證書,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

阮承光向阮清歌轉達阮蓉的話:“外婆說,做了人家媳婦,就要孝順公婆,照顧丈夫。外婆還說,給丈夫生兒育女是妻子的責任。”

阮清歌紅著臉,一副新嫁婦的嬌羞樣,甕聲甕氣地回道:“媽,我知道了。”

阮蓉還想交代什麽,可是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她眼睛定定地望著溫錦言,心中有許多話要說,卻說不出口。

“媽!”溫錦言知道留給阮蓉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連忙抓著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證著,“媽,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清歌好的。承光我更會視如己出,絕對不會虧待他。我用生命起誓,一生一世,對他們不離不棄。”

阮蓉想笑,卻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她的眼神變得渙散,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把他們三人的手抓到一起,用口型說著:“三人……永遠……一起……”

阮承光看懂了外婆最後的遺言,死死地咬住另一只手,咬得嘴裏都彌漫了血腥味。他是個男子漢,是小小奧特曼,非常堅強。所以,雖然他很想哭,卻笑著點點頭。

鄭醫生看著心跳監視儀上開始滑落的數字,對溫錦言搖了搖頭。他說要做檢查,讓溫錦言帶阮清歌出去。

溫錦言最後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阮蓉,扶著阮清歌快步離去。阮承光留了下來,握著外婆的手,直至——

她手上的力氣漸漸消失,不舍、留戀、疼惜、牽掛、祝福,眼中所有的光芒隨著生命之火的熄滅而徹底黯淡了。

滴——

監視儀上跳動的圖線變成了一條直線。

“外婆,再見。”阮承光顫顫巍巍地伸出小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張弛帶著一群醫護人員走了進來,對著阮蓉的遺體深深地鞠了一躬。

數小時後,手術室的燈亮了起來。

城市廣場洪亮的鐘聲同時敲響。

整整十二下。

聖誕節到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