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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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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份的關系,即使她犯下的是重罪,可她住的地方不是地牢。而是一間布置和她的房間差不多的屋子。

這裏的床是柔軟,伺候她的丫鬟是體貼的,每日的吃的糕點是精致的。一切看起來就好像她只是去到了某個地方作客,是熟悉而陌生的。

只是沒有人跟她說話。

她的親人也不被允許來探望她。

她就像是空氣,被人無視。

不論她怎麽歇斯底裏地吼叫,咆哮,都沒有人理她。她才是被放逐的那個,她被這裏的所有人給放逐了。

也許在別人看來,這樣的懲罰太輕,可是只有真正體會了才能知道這是一種怎麽樣的無助感。

一開始,她對此還是適應的。可是越到後面,她越感到壓抑。在她一次次試圖引起註意後,一次次被冰冷的現實挫敗後她換了一種方式。她企圖了結自己的生命,然而不行,每當她尋死,她就會被人救起來。

然而這裏的人只負責看守,只負責救人。沒人會去了解她每一次自殺失敗後內心的崩潰和沮喪。

他們不近人情,一直冷眼旁觀。地牢裏的獄卒心情不爽了尚且會沖犯人發火,拿他們撒氣。可是這裏的人不一樣,他們就像是被剝奪了感知的能力,漠然得讓人害怕。

當然,除了看守和必要時候的救命,他們也許還負責向上傳遞信息。在她反反覆覆念叨了無數遍“我要見皇上”後,他終於肯來了。她相信,這是她提了無數遍的結果,而不是他主動過來的。

而他此時這個表情很好,和這裏任何一個人的一樣,相當的統一,那就是一攤死氣沈沈的平靜,連風都掀不起漣漪的那種。

公玉鳴隔著冰冷的柵欄朝裏面看了看。璃璐應該是消瘦了不少的,脖頸下的那一塊鎖骨凹陷得明顯。

她的臉色不佳,眼神有些渙散,像是魚眼,除去瞳仁外的眼白是渾的。而唇瓣泛白起皮,沒有血色。

兩個人中間隔著的除了那道柵欄還有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然而誰都不願意靠近一點。

兩人靜默地看著對方,一起無意義地消耗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公玉鳴還是先問了:“聽說你一直嚷嚷著要見朕,為了何事?”

璃璐有點想哭。這是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有人主動搭理她。她說話時身子經不住在打抖,音量跟蚊子似的,要聽清很費勁。

公玉鳴:“你再說一遍,剛才朕沒聽清。”

璃璐這一回稍微加大了音量:“請求皇上把我也發配到幽雪嶺去,我想和棠瑞在一塊兒。”

公玉鳴想了幾秒,說道:“可是你爹不會同意。”

她不假思索:“我願意說服我爹。”

公玉鳴大概是默許了,又問道:“那你還有別的事嗎?”

璃璐苦笑搖頭:“我跟皇上之間還有什麽可說的。”

申屠漾沒想到通敵的案子查到最後,竟然會把他捧在手心上的女兒給送進牢裏。他縱使再恨她是非不分,不知家國底線,可也還是心疼她的。

而當他好不容易被允許去看望璃璐時,璃璐卻跪下對他說:“懇請爹爹同意女兒去幽雪嶺。”

申屠漾的態度很明顯:“不行,你現在呆在這兒就算是失去了自由,可是吃穿一樣不落下。也許再過個幾年,碰上大赦天下的好時機,為父也好在皇上面前為你求情,到時候說不定你就能出來了。而為父怎麽忍心讓你去那極寒之地受苦。你快起來,這個事兒我是無論如何讓都不會答應你的。”

璃璐跪在地上沒有起身:“若是爹爹不答應,女兒就長跪不起。”

“你。”申屠漾皺緊了沒,只覺得氣得頭暈,“你這是什麽話?你是在威脅你爹嗎?”

璃璐懇切道:“女兒就只有這一個願望,還請爹爹成全。”

申屠漾:“你可是為了棠瑞?”

璃璐道:“是。”

申屠漾:“你這又是何苦?為了他你值得嗎?”

璃璐:“女兒只是後悔沒有早點珍惜身邊的人,而現在知道珍惜已經晚了。”

父女倆互相凝視著彼此,而奇怪的是,他們都覺得彼時那個滿身是光的對方,如今卻看起了格外的憔悴。而盛夏才至,為何他們會是如此,就像錯失了光熱的植物,從此失了向上的力量。

申屠漾拂了拂衣袖,說話的聲音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罷了罷了,都隨你去吧,我只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璃璐忍不住落淚,又對著申屠漾種種磕下頭,低聲道:“謝謝爹的成全。”

五月滑至中旬,初夏氣溫上升的勢頭也掩蓋不了這一場戲劇黯然落幕的悲涼。

公玉鳴在想:“我做錯了嗎?”

淳煙聽他突然出聲,回過神,大概知道他的意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沒有錯。”

曾經的他當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他不喜歡璃璐,所以對她不聞不問,視若無睹,他覺得那是他的自由。至於璃璐,她非要纏著自己,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可是他仍記得璃璐那天,用那充滿絕望的眼神看著他說:“可我都是為了你。”

他想,是不是他對璃璐沒有那麽冷漠,她就不會內心失衡,也就幹出那麽多荒唐可怕的事來,更不會牽連那麽多人。

他總想,這罪惡的源頭其實是他啊。

淳煙看出來他又在多想,作為師姐,替師弟解開疑惑自然是義不容辭。

“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是璃璐和棠瑞自己的問題。他倆很像,對待感情都有一點偏執才會誤入歧途的。”

看少年沒什麽反應,她只好接著往下說道:“而你對璃璐是冷漠了一點,這麽對待一個從小就愛慕你的女孩兒確實是有點傷人。但是這絕對不是她可以拿來做壞事的借口。感情這種事,順其自然就好,不能勉強,也不是努力爭取就一定會有回應的,是她沒有想明白這點。”

淳煙嘴上扯了這麽一大段文縐縐的話,但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璃璐可能也只是為了讓你不好受所以故意說了這麽一句,你就別自作多情了,而且啊,人家都移情別戀了餵。

然而看公玉鳴這個小子一臉深沈,說這種戲謔的話有點破壞氣氛,所以她忍住了沒有說。

公玉鳴聽了她的話,思考了一回兒,繼而擡頭看著她問道:“那我有一天會不會像璃璐一樣?”

淳煙一下子沒明白:“你會不會像璃璐一樣?你在說什麽?”

公玉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盯著她,等她自己領會清楚。

她知道了。公玉鳴那小子的意思是他會不會因為……自己沒有接受他而幹出不好的事麽?

淳煙咧嘴大笑著,又給他背後來了幾掌,故作輕松道:“你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你幹不出那樣的事兒,而且有我這個精神導師在,你是不會走偏的。”

公玉鳴反應不是很明顯,低頭小聲道:“是哦。”

他明顯還有話還說,可是卻選擇了停頓,大概是在醞釀情緒又或是猶豫要不要開口。

淳煙對他這些習慣已經有些了解了,她砸向他的肩膀道:“有話快說,別磨嘰。”

公玉鳴擡頭裏,視線與她平齊,深吸了口氣道:“我能問你,為什麽喜歡皇叔不喜歡我嗎?”

淳煙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眼神開始亂飛,最後落到了地上。

“因為我覺得,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跟你有點像,都有點不懂事。而王爺,他就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理由。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我喜歡跟我不一樣的人。”

公玉鳴:“然而我。”

喜歡你,是覺得你足夠了解我……算了,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呢,不重要的。

少年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口,只默默在心裏講了一遍,也算不留遺憾。而她,也很默契的,沒有追問。

日光照在他們美好的臉上,和風帶來初夏濃烈的氣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淳煙。”

那個從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是公玉辭的,淳煙一聽就能聽出來。

她擡頭朝聲音的來源看過去,發現公玉辭身穿月白色長衫,手裏拿著把玉骨折扇,翩然立於船頭。

青雲碧水間,他只靜默無言也成一道風景,卻又不是惹眼的那個,反而是淡淡的,不爭也不搶,而目光一旦被吸引就再也不舍得挪開。

淳煙有點兒興奮地朝他揮了揮手。

船只緩緩靠岸,公玉辭收了扇,溫柔地笑著說:“你該隨我回去了。”

又對旁邊的公玉鳴道:“皇侄啊,你借的時間到了。”

淳煙轉頭看了看公玉鳴,眼睛朝那邊瞄了一眼:“我回去了,你要一起嗎?或者你還是坐你的那個氣派的龍輦回去?”

公玉鳴不放過任何一個在她面前顯擺的機會,驕傲地一挑眉歪頭道:“朕當然是坐龍輦了。只有你們這種平民才坐船回去。朕跟你們不一樣。”

淳眼嘴快歪到鼻子上去了,不屑“切”了一聲:“我好心邀你一起。得得得,您就坐著您的龍輦吧,還得繞那麽多路,看誰先到城裏,略略略。”

公玉鳴難得沒有跟她較勁兒,只是笑了笑:“比就比,朕就不信朕的龍輦還能比你的小破船慢。”

淳煙“哼”了一聲,抓著公玉辭的手上了船。

“拜拜了您嘞。”她道。

公玉鳴揚了一下下巴,送她一句:“小心點,別掉水裏。”

淳煙笑嘻嘻回道:“您還是想想等會兒輸給我該怎麽辦吧。”

公玉辭看著船慢慢駛離,而淳煙挽著公玉辭的胳膊 和他說笑著。

看得出來,她在皇叔身邊,很開心。

在那一瞬,少年真正想通了。

他永遠不會成為璃璐和棠瑞那樣,因為他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即使聽她直白或婉轉地拒絕了自己很多次,可他除了對她的喜歡再也沒有別的情緒。

他是公玉鳴,也是三武。

他還能喊她一聲師姐。

這就夠了。

和風依舊徐徐吹著,吹動頭頂密密厚厚的樹葉,像是偷偷的舉行的歡唱。

少年的唇角不覺彎起。

那一刻的他,內心也在歡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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