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差不多七點了, 劉晉雅和鐘瑜曉沒心思再出門一趟, 打算用速凍水餃解決晚餐。

對於簡單的不用廚藝的事情, 鐘瑜曉總是搶著要做, 劉晉雅看出鐘寶寶對廚房的熱愛，妥協讓出不插手, 想著現在時間合適，趁早給管雅琴打電話說辭職的事情。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 她走到陽臺, 在昏暗之中低頭看著亮起來的手機屏幕, 總覺著分外刺眼，指尖劃拉來劃拉去, 就是沒能點到撥號。

她還是有點猶豫。

不舍的情緒好辦, 她喜歡書畫投資，轉到那個方向去是心甘情願，只是時間早晚的區別而已。問題是她突然提前走, 財務部的工作安排會出現一些無法避免的混亂，助理那邊是拆東墻補西墻, 業務部的小曹臨時頂替, N市分公司的人需要時日才能到位, 孫會計的崗位頻頻換人，她自己沒摸透，現在又要去給下一個人交接了。

劉晉雅能夠想象到管雅琴的答話——先沈默幾秒，然後冷冷地叫她的全名，重覆問一句：“你確定？”

如果面對面就更可怕了, 管雅琴不像鐘瑜曉一樣喜歡靠在椅子上昂頭傲慢瞧人，經常盯著電腦屏幕，一邊操作一邊說話，聽到不滿的動靜瞥一眼過來，嫌棄的目光跟看一只蚊子蒼蠅似的。

劉晉雅想到這裏抖了一抖，回過神看自家陽臺望出去的景色，忽的松口氣。

沒事，打電話總比當面被嫌棄來的好。

下定了決心，劉晉雅理清要說的話，點下撥號，屏息聽著接通的聲音。

“餵？”響了五秒，管雅琴接了。

劉晉雅清清嗓子，“管經理，我是劉晉雅。”

“嗯。”

“不好意思這麽晚了打擾您，我有一件事情……”

管雅琴沒耐心聽她客套的絮叨，直接替她說了，“辭職？”

劉晉雅懵了一下，尷尬回，“對。”

“行。”管雅琴甚至能把後續的安排給說了，“助理的工作讓小曹頂住，你把年假用完，負責能在家裏做的工作，其他的由魏助理代勞。”

這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樣，劉晉雅弱弱問，“魏助理是……”

“我以前的助理，從N市分公司調上來。”

“噢。”劉晉雅答應著，“麻煩您了。”

管雅琴一點客氣話不說，問的全是重點，“年假五天，你能把私事處理好嗎？”

劉晉雅趕緊保證，“可以的。”

“行，到時你再回公司補上年假的申請，做好最後的交接工作。”

糾結了這麽久的事情給三言兩語給搞定了，劉晉雅既是難以想象，又對管雅琴的照顧特別感激，不住道謝，“管經理，謝謝你，我……”

管雅琴的回應是幾下鍵盤敲打聲，還有一個冷冰冰的問句，“還有事嗎？”

“……”劉晉雅幹笑，“沒有了，您忙吧。”

管雅琴連再見都欠奉，一聲不吭結束通話。

劉晉雅握著手機，傻傻站著感受從窗外吹來的蕭瑟寒風。

她怎麽覺著，管雅琴早就盼著她走了呢？

劉晉雅從頭到尾都是被動的，好像辭職成了管雅琴的安排一樣，打電話之前的各種猶豫各種下定決心成了諷刺的笑話。她莫名失落，放下手機，打算去廚房找鐘寶寶尋求一下安慰。

鐘瑜曉正對著煮破的速凍水餃沈思，聽到她的腳步聲心虛轉過身，張開手臂揚起笑臉，“抱抱。”

這正合了劉晉雅的意思。

她走過去，摟住鐘寶寶蹭了蹭，小聲嘀咕，“我說了辭職的事情了。”

“管雅琴不批準？”

“不，她好像早有預料，什麽都安排好了。”劉晉雅悠悠嘆氣，“這是一直盼著我走嗎……”

鐘瑜曉摸摸她的頭，“不是，她只是維持財務部的工作秩序。”

“我知道。”劉晉雅悶悶說，“我只是覺得辭職變成辭退了，好沒面子啊……”

鐘瑜曉憋不住了，小聲說，“都是要走的，要面子做什麽？”

話說得直白不好聽，語氣卻弱弱的可憐兮兮的，劉晉雅撲哧一笑，知道讓鐘寶寶就著一件不理解的事情安慰自己太為難人了，不鬧脾氣繼續求安慰，松開懷抱捏了把臉，“嗯，說得對~”

鐘瑜曉原先挺怕她會生氣，見狀安了心，笑起來的淺淺酒窩正好在她捏過的位置。

劉晉雅總覺得那是自己捏出來的，踮腳親了口。

然後她看到了藏在後面的一鍋爛水餃。

“這是怎麽回事。”劉晉雅震驚，“你煮了多久？”

鐘瑜曉輕咳，“這個牌子的水餃不好。”

“唉。”劉晉雅原話奉還，“都是要倒掉的，要面子做什麽？”

“哦，我再煮一鍋。”鐘瑜曉見蒙混不成，端起鍋要去倒。

劉晉雅掂量了一下剩下的冰凍水餃，為了晚飯著想，不敢再讓鐘瑜曉折騰了，“我來煮，你去……”

鐘瑜曉打斷了她，“不，我再試試。”

“可是……”

她們為了一包水餃較勁的時候，鐘瑜曉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來看一眼來電顯示，捏著包裝袋的指尖一下子松開，“我有點事，你來煮吧。”

以為是公事，劉晉雅點頭，想起餐櫃裏還有點紫菜，轉身開櫃子，餘光瞥見了個奇怪的事情：鐘瑜曉握著手機不接，到了走廊也沒見擡起手來，偏偏腳步加快，像是著急接又不方便讓她聽到的樣子。

——

鐘瑜曉看到來電顯示時，差點忍不住皺了眉頭。

屏幕上赫然是“媽媽”兩個字。

她被記者拍下以後，已經做好了家裏來電話的準備，卻從沒想過會這麽快——這件事情很突然，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都不喜歡計劃被打亂的感覺。壓下媒體的新聞算個小事，按照她的想法，爸爸媽媽即使知道了，也只會冷笑一聲先做完手頭的事情，晚些再與她詳談。

一時間，鐘瑜曉冒出了個合理的懷疑——媒體那邊壓不下來了。

她不想讓劉晉雅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快步走到了書房關上門才接通電話，“餵？”

媽媽的聲音很平靜，“曉曉，你在做什麽。”

“準備吃飯，你吃了嗎？”鐘瑜曉有求於人，即使成年後與媽媽關系不親密，也知道要作出乖巧體貼的模樣。

“吃過了。”媽媽答了簡單的三個字，無意跟她說閑話，直奔主題，“下午的時候，報社的人給你爸爸打了電話。”

鐘瑜曉早有預料，話語裏多了幾分小心，“抱歉，我今天太著急，讓記者拍到了。”

媽媽了解她，並不吃這一套，“你故意的。”

“……”鐘瑜曉嘆氣，按照計劃一樣服了軟，“媽，這次能不能請你們幫個忙？”

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徐榮元在本地算個有頭有臉的人，有太多眼睛盯著，鬧出這麽大一件事情，想要好好收場是不可能的事情。徐家不甘心讓兒子就這麽擔上故意殺人的罪名，想盡辦法地讓這件事情變成一種過失，盯著中間的劉晉雅看，一是要報覆，二是想利用劉晉雅炒出一個白眼狼的故事來，將眾人目光從徐榮元殺人本身上頭引開，把輿論壓力降到最小。

這樣的舉動很合理並且很有效，徐榮元註定逃不掉刑罰，看戲的人更熱衷於去挖掘背後的故事，找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

媒體的人在今天突然間聞訊而來，肯定是有人授意的，即使拍不到照片，也能揪住爆點編造渲染一番。

劉晉雅的身上有這麽多能做文章的事情，大學時讓同學們親眼見過豪車接送，畢業後直接嫁給徐榮元，離婚後得到一套憑自身能力可能永遠買不起的房子，背後獲利多少引人遐想，在小區門口遭到高利貸堵截，把親生父親告上法庭，上班時被骯臟過分的語言攻擊不敢出面……

記者甚至不用寫，把過去種種列出來，劉晉雅便能被人們帶有惡意的聯想潑上擦也擦不掉的臟水。

鐘瑜曉對這一切有數，卻根本沒有辦法憑自己的力量阻止。

她有什麽呢？錢財沒法和整個徐家比，勢力更不用說，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在自家公司工作的人，事事得看父親的臉色，手根本伸不到公司以外的地方。

鐘瑜曉記得她一畢業搬出家裏的時候，說了很傲氣的一句話，“我不用你們幫忙。”

她自以為做得很好。

直到今天，她發現根本幫不了劉晉雅，在現在的情境下，自己最有用的能力便是生為爸爸的女兒。

畢業時宣告的獨立，工作多年做出的努力，不過是一場笑話。

開會後，鐘瑜曉允許自己在辦公室裏難過了五分鐘，收拾好情緒，讓司機到開到了Z公司樓下，擋在前頭護住劉晉雅，冷漠地看著一個個興奮拍照的記者。

他們敢拍，主編敢發嗎？

鐘瑜曉是故意用臉貼近劉晉雅的，記者怎麽拍都帶上她，送到主編手上，懂門道或有交情的主編會看在她爸的面子不再跟這條新聞，並且體貼地通知同行，不懂的沒經驗的小媒體要是敢亂放，鐘家自有人會去交涉，直至新聞壓下去為止。

果然，家裏很快聽到了這個消息。

令鐘瑜曉感到慶幸的是，打來電話的是媽媽，不是爸爸。

他們父女倆的關系在發燒面試那次不予通融之後降到了冰點，鐘瑜曉面上說不在乎，在看到身邊的朋友有父母的愛護與縱容，總會有點羨慕。

尹忻暢去公司上班主要是父母不願意她玩瘋了日夜顛倒，豐偉澤一年一個新主意，搞砸的公司和店面一只手數不完，家裏二話不說收拾爛攤子，雲蕓到現在還是嬌氣黏人，一家上下操碎了心，想法找個好男人顧好雲蕓的下半生。

她家呢，爸爸不給特殊待遇倒罷了，忙著談生意，掐著時間抽空跟她說完事情，連句“退燒了嗎”的關切都沒有。

相比之下，媽媽算是溫柔，在小時候擔起了陪伴的責任，不是溺愛孩子的性子，該關心的還是會關心，只在她犯了錯的時候冷著聲音說話。

比如現在。

“幫忙？”媽媽語帶譏誚，“你直接讓記者拍，我們能不幫嗎？”

鐘瑜曉抿唇，軟軟地叫了一句，“媽。”

“曉曉，我知道你和那個女人的關系，也能夠理解和接受同性戀情，”媽媽對她的撒嬌毫無反應，語氣甚至更嚴厲了，“但這個人不是好的選擇，只會給你帶來麻煩。”

聽到媽媽直接給劉晉雅貼上“不好”的標簽，鐘瑜曉感到不快，沖動地反駁了一句，“你沒有見過晉雅，更沒有見過我們在一起的樣子，憑什麽這麽說。”

被她這麽嗆聲，媽媽倒是笑了，“曉曉，這就是你求我們幫忙的態度？”

鐘瑜曉一下子洩了氣。

她們各自拿著手機沈默著，讓通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曉曉，吃飯啦。”

房門外忽然傳來劉晉雅的聲音，鐘瑜曉怕打電話的事情給發現了，顧不了這麽多地哀求，“媽，求你了，就這麽一次，幫幫我們吧。”

這話太不符合自己的性子，她一手捏緊了手機，一手握拳，將指尖用力掐到掌心裏，疼到麻木。

她說出了這麽服軟的話，電話另一頭安靜片刻，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行。”媽媽答應下來，“你去吃飯，別再讓胃疼發作了。”

鐘瑜曉總算松口氣，回到了初入職場那年給別人打下手時的謙卑模樣，不住道謝，“謝謝。”

媽媽靜靜聽著，直到她說得累了喘不過氣來才冷哼，“至於嗎。”

鐘瑜曉盯著手上的戒指不答話。

“繼續任性丨吧。”媽媽在最後說著，“我們欠你的。”

嘟的一聲，通話結束，計時戛然而止。

鐘瑜曉無力閉眼。

她終於討到了父母的縱容。

——

吃個水餃的功夫，劉晉雅感覺對面的目光頻頻掃過來，可等到她要望過去的時候，卻只見到一個專心吃飯的鐘寶寶。一而再再而三，她有些受不了，端碗直接坐過去，“曉曉~”

鐘瑜曉沒理她。

不知該怎麽搭話，劉晉雅看鐘瑜曉碗裏空落了點，把自己沒動的煎蛋送過去了。

鐘瑜曉瞪著碗裏頭多出來的煎蛋片刻，輕聲問，“你不愛吃？”

“嗯。”劉晉雅聽著鐘瑜曉有氣無力的聲音，心裏一揪，“你多吃點。”

鐘瑜曉“哦”了一聲，默默低頭吃飯。

瞧著鐘寶寶皺眉，劉晉雅當然不會認為是在計較剩下半包水餃的事，往鐘瑜曉吃飯前接的電話上頭想，隱隱察覺了不對勁，“剛才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鐘瑜曉喝了口湯潤潤嗓子，再開口的聲音清朗而響亮：“我媽。”

劉晉雅傻眼，“你媽？”

“嗯。”鐘瑜曉嘗了口煎蛋，態度隨意地轉開話題，“有點鹹。”

當然不甘心就這麽說起煎蛋來，劉晉雅著急追問，“阿姨打電話來說什麽啊？”

鐘瑜曉沒答話，慢條斯理地嚼著嘴巴裏的食物。

“算了，你先吃吧。”劉晉雅覺著一邊吃飯一邊說話不好，打算等鐘瑜曉吃飽了再好好說，也低頭囫圇吞起水餃，最後端碗灌湯時差點燙了嘴。

鐘瑜曉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謝謝。”劉晉雅實在忍不住了，揪住要回位置上的鐘瑜曉，“剛才阿姨打電話說什麽了？”

鐘瑜曉皺眉，“你不認識她，為什麽這麽關心。”

“因為那是你媽媽啊！”劉晉雅瞧著鐘瑜曉面無表情的臉，有種沖上當面團揉到紅的沖動，“而且你接了電話以後變得很奇怪，我當然要關心啊。”

鐘瑜曉不讚同地搖頭，“我沒有變奇怪。”

“嗯，沒有，”劉晉雅特別著急，“快說，不說今晚我回次臥睡了。”

這招挺有效，鐘瑜曉看她碗裏頭的東西已經吃光了，放了筷子擦了下嘴，緩緩道來，“我媽知道我今天回了Z公司，多問了兩句。”

劉晉雅的心提起來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劉晉雅一楞，“怎麽可能呢，她不覺得奇怪嗎……”

“她早就知道我們的關系。”

“早就？”劉晉雅感到心慌，“什麽時候？她表示反對了嗎？”

鐘瑜曉搖頭。

劉晉雅看不出鐘瑜曉一點開心的樣子，直覺有內情，追問：“真的？”

鐘瑜曉換了個更肯定的表態，鄭重點頭，字音清晰，“真的。”

劉晉雅盯著鐘瑜曉瞧了一會兒，沒有再追問，把鍋裏的湯汁給鐘瑜曉碗中稍微涼掉的水餃澆上一遍燙了下，“先吃飯，等會兒再說。”

“嗯。”鐘瑜曉低頭繼續吃，沒再費勁地扭頭看她。

劉晉雅看著鐘瑜曉，心裏很清楚吃完飯她們更是沒得說了。

鐘瑜曉家人的態度很容易猜。

她現在是什麽條件？即將失業，轉行在起步期，媽媽因舊傷腿腳不靈便，爸爸被前夫殺死，前夫在看守所裏等待判刑……哪怕所有壞事都沒有發生，以她不出眾的外表、學歷和能力，往鐘瑜曉身邊一站也是不夠看的。

鐘瑜曉有自己的主意，不會輕易妥協，鐘家人聽說她們倆在一起，八成是不滿意又無可奈何。

劉晉雅心裏的自卑又開始作祟，但她不能再做一個遇著困難躲到被窩裏哭，等著女朋友哄一哄就翻篇的人了。

她急切地想在自己身上找一個能讓人認可的閃光點。

劉晉雅思來想去，也就是書畫方面獲得的認可最多了。要是她投資上獲得成功，闖出點名堂來，錢有了，名有了，鐘瑜曉爸媽看她或許會改變態度。

想到這，劉晉雅希望快點去研究新興的書畫交易模式，盯著鐘瑜曉沒吃完的那碗餃子。鐘瑜曉不懂她怎麽突然這樣，皺了皺眉，莫名讀懂了她堅定的眸光，加快速度吃完。

碗碟都空了，劉晉雅端起來往廚房跑，不讓鐘寶寶插手。

鐘瑜曉跟了上來，“你怎麽了。”

劉晉雅想著磨刀不誤砍柴工，轉頭問鐘瑜曉，“你媽喜歡什麽樣的人？”

鐘瑜曉不說話，伸手搶過洗碗布要幫忙。

然而，沈默也是一種表態。

劉晉雅明白這條路很遠很難走，忍住嘆息，打開水龍頭先把碗筷沖刷一遍。

“晉雅，你不用刻意去討好我的父母。”鐘瑜曉伸手幫忙，輕聲說，“他們會發現你的好的。”

這話說得太溫柔，劉晉雅轉頭望去，瞧見鐘瑜曉揚起的一抹好看的笑，心下一動，上前在唇角上印下一記輕吻。

鐘瑜曉沒得過她主動的親近，嚇了一跳，手裏的小碗滑下去，砰的碰上洗手池發出悶響。

“哼。”劉晉雅難得主動一回卻得到這種回應，感覺不好意思了，咬唇低頭推開鐘瑜曉，擠到洗手池前認真把差點摔碎的碗給洗了，動作麻利，心無旁騖。

鐘瑜曉雖然讓出了洗碗的位置，偏偏不走，擦了手從後摟著她，粘乎乎的。

有這麽個寶寶扒著墜著，劉晉雅放個碗都要吃力伸長胳膊去夠碗櫃，受不住了，“曉曉！”

鐘瑜曉不松手，摟著她慢吞吞往碗櫃挪。

身後貼著個人行動不便，這麽一動，劉晉雅還得小心看著地面免得把鐘寶寶給踩著了，無奈笑著，把碗筷放好了拍拍纏在腰上的胳膊，“放手。”

鐘瑜曉放了一會兒，等她轉過身又抱上來。

“幹嘛呀。”劉晉雅悶悶地縮在懷裏嘟囔。

鐘瑜曉蹭了蹭她，附耳呢喃，“不用怕。”

劉晉雅當然知道說的是鐘瑜曉爸媽的事情，輕輕嘆氣，“我會努力讓他們喜歡我的。”

“他們必須喜歡你。”

話說得肯定，顯出點“我不管就是要這樣”的幼稚，劉晉雅偷笑，心思一動陪鐘寶寶玩上了，用一種幼兒園老師哄小朋友的口吻問，“為什麽呀？”

鐘瑜曉把她抱得更緊。

“因為我離不開你。”

——

休了年假，劉晉雅早晨還是在7點鐘準時醒來了，摸一把空落冷掉的床側，目光掃了圈發現房間裏沒有人，無心留戀被窩，幹脆利落起了床。

她先去脫睡袍換衣服，回來疊被子的時候順手一抖，抖出了自己那條紫色內褲，臉一紅，迅速抓起來去洗了。一切搞定，她潑了把水洗臉，等臉上不這麽燙了去找鐘寶寶。

廚房裏，鐘瑜曉還是對做飯充滿了熱愛的模樣，正舉著勺子，盯著鍋裏的東西沈思。

“早。”劉晉雅走過去，承下軟軟的早安吻，正覺著挺甜蜜，轉眼看到鍋裏玩意黑了臉，“這是飯還是粥。”

鐘瑜曉倒是敢於面對錯誤，“水放少了，湊合吃吧。”

“行。”劉晉雅幫著端到桌上去，瞧見過於粘稠的粥還是有些想哭，“怎麽不用自動鍋？”

“太久了。”鐘瑜曉拿了碗筷歸來。

劉晉雅接過碗，吃力地把勺子上黏住的粥給抖下去。

鐘瑜曉坐下來，雙手托腮盯著她，“今天你要去哪裏？”

“我想回家看媽媽。”劉晉雅做好了打算，“你上班的時候順便把我送過去可以嗎？”

鐘瑜曉“嗯”了一聲，咬了口熱好的面包。

劉晉雅看著鐘寶寶乖乖吃飯，忍不住現出謎一樣的姨母笑，幫著夾鹹菜幫著遞果醬，自己跟前的早餐倒是沒怎麽動。

“不用這麽照顧我。”鐘瑜曉說，“我不是小孩子。”

劉晉雅說著好，思緒卻由著“小孩子”飄開了，算一算日期後提醒，“你是不是該回家看爸媽了？”

以她搬來之後的觀察，鐘瑜曉會定期回家吃頓飯，頻率不高，半個月挑一個合適的時候回去，碰上特別忙碌的時候就會挪後或者取消，在家裏停留最晚也就是接近春節的某天的12點，慣例是挑個周五、周六或者周日的晚上，下了班回去，9點多歸來，真真正正是吃了頓飯就跑。

別人家的相處方式，劉晉雅不好多插嘴，可是鐘瑜曉上半月已經因為陪自己去畫展卻取消過一次，且在昨晚接了一通媽媽的電話以後態度變得奇怪，她覺著鐘瑜曉肯定跟家裏鬧別扭了，早些回去說清楚為好。

對於她的勸說，鐘瑜曉專心嚼著面包，沒有什麽反應。

“曉曉？”劉晉雅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鐘瑜曉家裏不和諧了，柔聲勸，“工作再忙，也要回家看看爸媽啊。”

“嗯。”鐘瑜曉吃著東西不方便說話，敷衍地用鼻音應她。

劉晉雅一瞧就知道鐘瑜曉沒打算回家，想著猜來猜去沒個答案，幹脆直接問了，“你是不是跟叔叔阿姨吵架了。”

鐘瑜曉搖頭，吞下嘴裏的食物之後個補了句，“他們沒空。”

“什麽？”

“今天他們沒空。”

劉晉雅半信半疑地點了頭。

“快吃吧。”鐘瑜曉看了一眼時間，“我得早點去公司。”

為了搭上順風車，劉晉雅只能努力吃早飯，沒能多問兩句。她晚些吃，鐘瑜曉已經用完了早飯，沒有像平時一樣陪她，進房間裏收拾東西，正好趕在她洗完碗之後出來，掐了點似的，

劉晉雅深刻體會到自己說錯話了。

到了出門的時候，鐘瑜曉下樓時不說話，腳步略快，劉晉雅厚著臉皮上去挽著胳膊並肩走，起初有些吃力，後來發現鐘瑜曉明顯放滿了步子，暗暗慶幸。

“今天我爸會來公司。肯定要見面的。”鐘瑜曉直到上車才正面回應了她的問題。

劉晉雅不敢多說話，默然點頭。

“我可能會跟他多聊幾句，晚點回家。”鐘瑜曉輕聲說著，“你在家和阿姨她們吃頓飯吧，不用等我。”

話說到這份上，劉晉雅不信也得信了。

司機啟動車子往外開，鐘瑜曉拿著手機忙碌，劉晉雅不好多嘴，望著窗外發楞。從鐘瑜曉家到她那個房子必然會經過公司，劉晉雅看到熟悉的大廈門口，皺皺眉頭，回過神細瞧發現沒有記者的蹤影，不至於徹底放心，卻也讓一天的開頭有個好心情。

路程不遠，劉晉雅到了地方下車，跟鐘瑜曉揮了揮手，“晚上見。”

鐘瑜曉總算放下手機對她笑了。

目送車子駛遠，劉晉雅在略顯冷冽的晨風中攏一攏外套，連走帶跑往樓上走。

小姨沒料到她這麽早來，開門時還打著哈欠，“今天不上班？”

“不上。”劉晉雅說，“請假啦。”

小姨無心說了句，“你老是請假，領導不會有意見嗎。”

剛在昨天打過辭職電話，劉晉雅啞口無言，一邊推著小姨往裏走一邊岔開話題，“媽媽呢。”

“好像起了，你先坐。”

“我幫你們做早餐？”劉晉雅提議著，想要走到廚房裏頭去。

小姨一下子回了頭，抓著她說，“不用了，大姐今天要去醫院檢查。”

“這樣啊。”劉晉雅懊悔事前沒給媽媽打個電話。

見狀，小姨誤解成她不想往醫院跑，挺體貼地說，“你在家等等我們？”

媽媽恰好在這時出了房間，扶著墻緩慢走來，柔聲提醒，“還要去交警大隊呢。”

“去做什麽？”

“你爸的事情算是交通事故呀。”媽媽嘆氣，“其實我們聽到消息後就去了一趟，時間太緊，很多手續沒辦完，這兩天一直在頭疼呢。”

劉晉雅沒處理過這樣的事情，但是覺得作為子女不能什麽都不做，思忖片刻說，“我打個車一起去吧？”

她覺著什麽都不做，找好車子定時去接也是好的，小姨和媽媽顯然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對視一眼，由小姨代為開口，“算了，我這兩天也弄明白事情怎麽辦了，那不是什麽吉利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可是……”

小姨又說，“我租了一輛車，帶大姐過去很方便的。”

“對啊。你請假了就好好休息。”媽媽體貼說，“這麽早起來困不困？要不要進去睡一會。”

劉晉雅不說話，控制不住地感到郁悶。

鐘瑜曉那邊輪不到自己多話是正常的事情，就算是情侶，彼此也該留有私密的空間，更何況事情牽扯到鐘家人，一時半會兒說不清。

但她回家一趟，進門便聽到小姨說太早的抱怨，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卻沒有能夠插手的地方，小姨和媽媽做計劃從不會將她考慮在內。

劉晉雅驚覺自己已然成了客人。

“好吧。”劉晉雅索性放棄掙紮，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媽媽看出她心情不佳，給小姨使了個眼色，想出這麽久，小姨哪會看不懂，借著洗漱換衣的理由走開了，將客廳留給她們母女倆談心。

“小雅，今天怎麽突然來了？”媽媽坐在她的身側輕聲問。

劉晉雅想著遲早要說辭職的事情，嘆口氣交代了，“我準備辭職，去一家拍賣行工作。”

“也好。”媽媽笑了，“你不是對這方面有興趣嗎？”

劉晉雅點頭，看著媽媽平和的表情有些驚訝，卻也怕媽媽故作堅強，“媽，要是你不想辦手續，交給我來吧。”

“不用了。”媽媽摸摸她的頭，“事情不難辦，我和小姨來就行。”

“一起去多個照應？”

媽媽看她執著，無奈說了實話，“到處都是徐榮元的新聞，你不方便出面吧？”

沒想到媽媽清楚得很，劉晉雅苦惱，底氣不足地小聲問，“你也不方便吧？”

“我沒關系，”媽媽不願意看她愁眉苦臉的，故意用個輕松的方式說，“一把年紀又帶著傷，誰敢來煩我？你小姨說了，實在不行，我直接躺到地上碰瓷，保證來問的人離得遠遠的。”

劉晉雅給面子笑了笑。

“小雅，你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媽媽自然看得出她的強顏歡笑。

“嗯……”劉晉雅猶豫了下，覺著她不能要求媽媽和小姨坦誠而自己藏著掖著，說了一小半，“曉曉的家人似乎不喜歡我。”

媽媽沒意外，“事情鬧得這麽大，她家應該聽說了。”

“或許吧。”劉晉雅無力扶額，“曉曉的心情不好，我不敢多問，但能猜到她家人不接受不是因為我的性別，而是因為我這個人配不上曉曉。”

媽媽急了，“小雅，你不能這麽喪氣。”

“媽，我知道該怎麽做。”劉晉雅說了心裏話，“現在配不上，我就努力一點讓自己變好，辭職就是為了闖一闖，不會輕易放棄的。”

媽媽安了心，“好，你不用擔心我，好好顧著自己就行。”

劉晉雅不大同意，“一家人要互相幫忙呀。”

“不用辦離婚，一切比之前簡單了。”媽媽跟她說了計劃，“我把退休申請交上去了，情況特殊，很快能得批準，賣房子也不用發愁，單位房寬敞，很多人問價，應該很快能脫手。有了錢，我到Q市不會困難，安置好再養一段時間，身體恢覆了，生活會比現在滋潤。”

劉晉雅從沒見過媽媽說到眼睛發亮的樣子，不由跟著揚起嘴角。

她們沒談多久，小姨出來了，看看預約時間將近，催著媽媽出門。

媽媽臨走前看了劉晉雅一眼，說，“冰箱裏有雞蛋和番茄……”

“媽，我能訂外賣啦。”劉晉雅笑說，“而且我不是走哪裏都能被認出來的明星，出去買個東西不會有問題的。”

媽媽說著好，跟小姨離開了。

劉晉雅送到了電梯口，回家坐下楞了一會兒，打開電視用早間新聞的聲音填滿空空的屋子。她是隨便看看，竟然真的瞧見了想知道的東西，林再夏參與的國際獎項公布結果，選送的畫作收獲金獎。

她買的是另外一幅畫，雖然比不得獲獎作品值錢，隨著作者林再夏的身價提升也會增值。

第一次嘗試投資的作品算是小獲成功，劉晉雅很激動，發個信息給尹忻暢報喜。

尹忻暢直接一個電話過來了，“恭喜恭喜！”

劉晉雅訝然，“你今天不上班嗎？”

“請假。”尹忻暢說，“上回宴會吃太多喝太多，腸胃受不了。”

劉晉雅感到心虛。

康先生的宴會來的大都是專業人士，尹忻暢書畫方面的知識匱乏卻閑不住，總是試著加入討論。一次兩次犯錯是可愛，屢次犯錯就是丟人了，鐘瑜曉不在身邊的話，劉晉雅不好直接讓尹忻暢閉嘴，借著推薦食物的理由堵口。

尹忻暢很給面子，給啥吃啥，現在搞到腸胃不適的地步，嚴格說來有她的錯在裏頭。

“對了，你現在沒上班吧。”尹忻暢問。

“嗯。”劉晉雅當是新聞播報的聲音讓尹忻暢猜到，沒懷疑地承認了，“怎麽啦？”

“我們見個面慶祝一下唄。”

“可以啊，哪裏見？”

“就……”尹忻暢考慮了好一會兒，“古松軒吧。”

劉晉雅挺意外尹忻暢會選那裏。

古松軒顧名思義，招牌是一棵千年古松，圍繞奇景建立起一個鬧中取靜的休閑場所，裝飾清雅，茶水是一絕。以前她陪前婆婆去過一趟，的確佩服老板的精心設計，感慨幽靜漂亮，但不得不承認那裏從氛圍到客人都過於沈悶，更符合中老年人的喜好。

她喜歡安靜還能接受，尹忻暢定不住幾秒的跳脫性子竟然會選擇那裏？

劉晉雅感到了不對，嘴上答應著，約好時間不忙出門，回到房間裏翻衣櫃找身不方便卻很好看的連衣裙換上，好好化了個妝。

她沒有想錯。

尹忻暢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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