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裏特別安靜, 劉晉雅隔著圓桌看著保證“沒有跟蹤”的鐘瑜曉, 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咳。”鐘瑜曉發現自己舉手聲明的樣子有點傻, 直腰端坐, 清清嗓子又恢覆了平靜的語調，“你怎麽在這裏？”

聽到這個問題, 劉晉雅打量一眼身上的服務員服裝，忽而意識到不管鐘瑜曉犯了怎樣的傻, 她都是比較尷尬的那一個。

昨天晚上, 她有骨氣地拒絕了鐘瑜曉的借款, 並保證“盡快還錢”，第二天就出現在酒店裏做兼職, 碰巧撞上了正式工作的上司兼欠錢的債主兼關系說不清道不明的朋友。

劉晉雅窘迫地調了調領結, 扯出一個謊，“朋友說這裏缺人，我來幫幫忙。”

“哦。”鐘瑜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挺專業。”

被誇獎的劉晉雅一點也不高興，走過去呈上菜單, 順便幫著鐘瑜曉倒水。

“沒有茶嗎？”鐘瑜曉問。

這種對話和場景上班的時候也蹭有過, 劉晉雅嘆氣, 一時進不了服務工作的狀態，直接說，“你胃不好，沒吃飯就不要喝茶了。”

鐘瑜曉撇撇嘴，乖巧“哦”一聲。

劉晉雅覺得替熟人服務沒這麽尷尬了。

看了一眼手機時間, 鐘瑜曉掃一遍菜單開始點菜，劉晉雅聽著聽著覺得不對了，插口說一句，“這些菜都是偏辣的刺激口味，再要點清淡的吧。”

“嗯。”鐘瑜曉擡頭望她，“我們一共五個人，你幫忙再要幾個吧。”

“你居然有四個朋友……”劉晉雅小聲感慨。

鐘瑜曉聽見了，輕笑，“酒肉朋友多了去了。”

“酒？”劉晉雅回憶起鐘瑜曉點的酒，關註的重點有點跑偏，“明天要上班，還是少喝點吧。”

鐘瑜曉瞥了她一眼，淡淡說，“我收回剛才說你專業的話。”

“……”劉晉雅語塞，恨恨地把菜點好了就走。

她去上菜的時候，見到了鐘瑜曉的朋友們，三男一女，都是打扮講究、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說起話挺鬧騰。鐘瑜曉依然是鎮定坐在旁邊的人，偶爾搭上兩句，沒有飯局上那麽顧忌，唇角掛的笑容是真心實意。

劉晉雅看出鐘瑜曉先前說的“酒肉朋友”不過是句玩笑，借著上菜留心多觀察了一下。

“服務員，倒酒。”她沒看幾眼，其中一個寸頭男人張口吩咐，語氣挺橫。

劉晉雅無所謂，正要繞過去，就看鐘瑜曉順手拿了旁邊的酒瓶幫著倒了。

“哇。”寸頭男人嚇了一跳，“你你你……突然對我這麽好幹什麽。”

鐘瑜曉不說話。

“哎？”穿著刺繡連衣裙的紅發女人眼珠子一轉，挪了挪椅子，捧著酒杯逼近鐘瑜曉，“我也要我也要~”

紅發女人長著漂亮的娃娃臉，聲音很嗲，拖長的尾音能把人骨頭喚酥了，在場男士全都叫起來，唯有鐘瑜曉面色淡定，轉了轉酒瓶也給紅發女人斟酒。

劉晉雅體會到其中的意思了：

鐘瑜曉不願意讓她給別人倒酒。

可是……

劉晉雅看著鐘瑜曉一個個倒過去，暗暗嘆氣：這有什麽意義呢？一天下來，她已經為無數人倒過酒了。

突然間，鐘瑜曉擡眼望來，正正對上她的目光。

四下是華麗裝修，燈紅酒綠的奢靡場景，襯得鐘瑜曉的眼神愈發澄澈幹凈。劉晉雅看得一楞，真真切切感受到鐘瑜曉替她倒酒的真心，為方才的想法羞愧：人家為你做事，甭管大小，受著便是福氣。

“等等。”寸頭男人看著不對了，“曉曉光給我們倒，自己不喝！”

紅發女人笑了，“你才發現啊，曉曉同學已經退化成小孩子口味，只喝果汁了。”

小孩子口味？

劉晉雅看著鐘瑜曉面前盛著橙色果汁的大圓杯子，忍不住偷笑。

對於朋友的玩笑，鐘瑜曉不在意，從容捧起圓滾滾的杯子去碰別人的酒杯，說得一本正經，“幹杯。”

菜上齊了，其他地方還有客人需要招待，她出了包廂，從巧遇熟人的情緒裏出來，再次進入忙碌的服務員兼職狀態。一忙起來就停不下來，她能歇口氣時，看看時間已經過了2小時，打聽了下得知鐘瑜曉一行人已經離開。

劉晉雅看著一條未讀信息都沒有的手機，嘆口氣：也不說一聲，酒店有給客人的小禮物，她拿幾份給鐘瑜曉不成問題。嘆到這兒，她又覺得自己多想了，能來這隨便點滿一桌菜不怎麽吃的人，哪裏會稀罕所謂的小禮物。

她搖搖頭，繼續工作。

11點12分，劉晉雅交接好，拿了薪水，確認之後不敢多耽擱，連走帶跑往公車站沖，努力在公車截止發車前趕上一趟。

她剛走到酒店院子門口，聽到了一聲鳴笛。

劉晉雅循聲望去，看到了鐘瑜曉的車子在路邊等著。

她竟然已經有些習慣了，不怎麽意外，淡定地走過去，“還沒走。”

鐘瑜曉笑了，“我沒喝酒，上車吧。”

原來不喝酒的主要原因是這個？

時間太晚，劉晉雅只想著趕緊回家休息，不矯情推辭，直接開門上車，舒服地靠在已經調整合適的座椅上，感慨，“就你一個人不喝酒，沒送朋友回家嗎？

“他們有司機，用不著我。”

“噢。”劉晉雅想了想，“你也有司機啊，為什麽自己開車這麽累？”

鐘瑜曉輕笑，“你忍心讓司機跟你一樣，這麽晚還在工作嗎？”

劉晉雅的心境變了，說出來的話也不一樣，“有加班工資就好啦。”

鐘瑜曉看了一眼她疲憊的臉，“不用這麽辛苦，我可以給你預支工資。”

“不了。”劉晉雅搖頭，“我不是新人啦，公司沒這規定，才不要你自己墊錢的預付工資呢。”

鐘瑜曉無奈，“那要不要朋友的關心？”

劉晉雅想起今天一桌的男男女女，咬咬唇，認為朋友這個詞放在她和鐘瑜曉之間有些不配：鐘瑜曉的朋友應當都像那幾個人一樣不愁錢，把去高級酒店吃飯當成消遣，她的朋友大多為了生存掙紮，賣保險做微商拉業績，拖著不情願的身體去上班，只換來怎麽都不夠花的薪水，說到借錢謹慎小心，讓感情一下子成了負擔。

這麽一對比，她內心苦澀，笑了笑說，“謝謝關心，我實在拿不出錢的時候會問你借的。”

鐘瑜曉不說話了，繼續認真開車。

從早忙到晚，劉晉雅疲憊不堪，沒有聊天的興致，安靜地扭頭看外頭的風景。

四十多分鐘後，車子到了小區門口。

劉晉雅解開安全帶，打起精神揚起笑容，“謝謝你送我回來，開車小心，再見。”

她要開門下車，才伸出手就給鐘瑜曉拽了回去。

“等等。”鐘瑜曉皺眉，“你看看門口。”

劉晉雅看過去，見到幾個流裏流氣的人在門口不遠處的大樹下徘徊，手上拿著棍子和酒瓶，不時打量著來往的人，對上驅趕的保安會跑遠幾步，沒兩秒又回了頭，笑嘻嘻喊著，“我不找你，追什麽追！”

小區門口居然會有地痞無賴？

“這是怎麽回事？”劉晉雅皺眉。

鐘瑜曉搖頭，“我送你進去。”

劉晉雅點頭，重新系好安全帶，忐忑地看著車子離流氓越來越近。

有個叼著煙的人不怕死，沖上前探腦袋打量車窗，見到她之後指著吼叫，“就是她！過來！”

其他流氓紛紛抄家夥要走近。

見狀，鐘瑜曉急急加速，拋開流氓幾米在小空地轉彎掉頭。

“啊！”幅度太大，劉晉雅身形歪斜，驚叫著抓緊扶手，看著擋風玻璃前的景致迅速變幻。

車子對準了大馬路方向，鐘瑜曉踩下油門，直直開走，徹底把流氓們甩在後面。

“沒事吧？”平安開上馬路，鐘瑜曉抽空關切一句。

“嗯。”劉晉雅撫著心口，轉頭看越來越遠的小區，“他們是來找我的，怎麽辦？”

鐘瑜曉冷靜說，“報警。”

她們直接開去了附近的警局，警車出動，跟著到了小區門口前。流氓們很有經驗，遠遠聽到警笛聲就跑走了，最後警察抓到的是一個拎著酒瓶腳步不穩的幹瘦小夥。

“幹什麽的！”警察揪著他問。

他哎喲喊疼，含糊不清說了半天，只有一個經驗豐富的警察聽懂了，對劉晉雅解釋，“他說，你爸借錢不還跑掉了，他們收不到賬就來問你要。”

劉晉雅震驚，“怎麽可能呢，我爸不知道這個房子地址啊。”

警察晃了晃小夥，小夥難受地嚎叫，“昨天我們看到她回家，跟著過來了！”

對啊，昨天她帶著警察去父母家了……劉晉雅想起來之後，面色煞白，沒想到自己沒找到逃走的爸爸，反而把另一個麻煩惹上了身。

“抓我做什麽！”小夥清醒過來了，“我喝醉酒來這走走有罪嗎！”

劉晉雅不知如何反應，鐘瑜曉鎮定地指認，“他們追著我的車，保安可以作證。”

小夥依然是無賴語氣，“我就喜歡追著車玩，要你管！”

“老實點！”警察斥罵一句，讓同事把小夥帶走，轉頭對她們說，“他沒有造成實質傷害，我們只能批評教育。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建議你們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收集證據來報案。”

劉晉雅茫然地點頭。

鐘瑜曉卻是一直在觀察周圍，註意到草叢有動靜，小聲跟警察說了句。警察放輕腳步走過去，靠近時忽的出手，終於逮著了一個賊眉鼠眼的人。

醉小夥腦袋不清楚，哇咧咧叫著，“馬哥救我！”

“怎麽回事？”鐘瑜曉臉色一沈，轉而質問門衛和保安，“你們怎麽讓這種來歷不明的人進小區大門？”

門衛自知失職，不住道歉。

劉晉雅完全聽不進去，感到一陣陣後怕——要不是鐘瑜曉發現的話，警察離開，她傻楞楞地回家，說不定就被躲在草叢裏的人逮到了。

“這裏太危險了，”鐘瑜曉隨便掃一眼，就發現了不少路燈照不著、能夠藏人的角落，“他們今晚沒得逞，總會找機會再來。”

劉晉雅認為有道理，“可我不回家能去哪裏？”

鐘瑜曉思忖片刻才答：

“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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