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瞞不住了, 媽媽迅速關上房門, 一轉頭捂著她的嘴巴, “小雅, 你不要這麽大聲，會讓你爸爸聽見的……”

“他打你了對不對！”劉晉雅太震驚, 直接推開媽媽的手，憤怒質問, “你給出帳號密碼, 是因為你被他打了對不對！”

媽媽不願意承認, 換了個緩和的說法，“沒有, 那天他喝醉了, 一時糊塗才……”

看到媽媽逆來順受幫著爸爸說話的樣子，劉晉雅冷笑，抓起床上的病歷單和化驗單大聲呵斥, “一時糊塗就能打人嗎！你怎麽還幫他說話，這些傷不夠疼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 媽媽眼看要傳到爸爸耳朵裏了, 態度緩和, “你別激動，我們出去好好談可以嗎？”

“出去？”劉晉雅皺眉，“也好，跟爸爸說個清楚。”

“不是！我是說……我們先離開這裏。”媽媽攔下她。

態度變得太快，劉晉雅懷疑了, “你說真的？”

“噓。”媽媽柔聲勸，“我們出去，下樓再說，你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不然爸爸不會放我們走的。”

劉晉雅想了想力量懸殊，忍下怒氣，幫著媽媽把東西收拾好。

她們母女倆走過客廳的時候，爸爸依然翹著二郎腿在換臺，聽到門扇打開的聲音瞥來一眼，“去哪裏？”

“小雅要走了，我送送她。”媽媽說著。

劉晉雅嫌惡地看著爸爸，要不是想安全平穩地帶走媽媽不出岔子，恐怕已經沖上去質問爸爸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們關門下樓，媽媽沈默著，幫著她攏一攏紛飛的外套，溫柔勸說著，“別生氣，事情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也不行啊！”劉晉雅激動起來，“家暴只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別啊！”

媽媽皺眉，“一次犯糊塗而已，不至於說家暴吧……”

“打得你上醫院還不算家暴？”劉晉雅頓住腳步，沒好氣地反問，“難道要把你殺了才算家暴嗎？”

她激動的態度很不合媽媽的心意，媽媽嘆口氣，嘴唇翕動最終沒有說出什麽，拉起她的手加快腳步下樓。劉晉雅想著回家之後有的是時間，吵吵鬧鬧惹來鄰居註意也不好，閉上嘴巴，憋著一口氣跟著媽媽往下走。

到了樓梯口，媽媽停了腳步不肯再往前走，柔聲說，“你回去吧。”

“你呢？”劉晉雅訝然，“不跟我一起走？”

“你爸爸發誓再也不會做了。”媽媽輕聲說著，“他已經改了，幾個月來不去打牌，只在家裏面看看電視，不會動不動發脾氣……”

劉晉雅冷笑，“媽，這麽多年來他說要改多少次了？有幾次超過半年的？你還沒有看透他的本性嗎！”

媽媽低頭不語。

“他打了你啊。”劉晉雅試圖讓媽媽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摸著媽媽衣袖下微微凸起的疤痕說，“甚至用了刀，萬一下手重一點，你直接就沒命了。”

媽媽辯解，“他……他有分寸的，你看這些傷口都很淺。”

劉晉雅懵了，“你到現在還在為他說話？”

“你回去吧。”媽媽堅持著，“我這輩子嫁了這麽一個男人，已經認命了，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長著呢，犯不著為我們這種老東西犯愁受罪。”

劉晉雅依然不敢相信媽媽軟弱至此，楞楞地看著。

媽媽看她沈默，以為這是聽進去了，努力勸說，“上次是我糊塗了，介紹跟你爸爸關系這麽近的人，你拒絕了也好。現在你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多跟同事搞好關系，想辦法認識一個好男人。我知道你現在不缺錢，但家裏有個男人總會放心一些，遇著什麽意外都能應付得來……”

劉晉雅聽到這裏，覺出些門道了，“意外？你指的是爸爸來找我要錢嗎？”

媽媽不說話了，目光躲閃。

劉晉雅瞬間回憶起許多細節來，苦笑，“你上次要我找一個男人來保護，就是預防這樣的意外吧。”

“對。”媽媽看到事情說破，怎麽都騙不過她之後，承認並坦白，“你爸爸說了，只要我不離婚好好跟他過日子，就不會去打擾你……”

劉晉雅氣急，“媽！這種話你怎麽可以相信呢！”

“我能不信嗎？”媽媽苦笑，“離婚哪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怎麽不容易了！我不就離了嗎，現在活得好好的！”劉晉雅指了指自己。

媽媽嘆氣，“那是因為徐榮元也願意離婚，你爸爸這個人死腦筋，不願意的事情，就算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會點頭的。”

“他不同意也能離啊！”劉晉雅忙說，“單家庭暴力一條就……”

“不了，我的傷已經好了。”媽媽說。

劉晉雅臨近崩潰，“傷好了就行了嗎，你不怕他再打你？”

媽媽搖頭，“國慶的時候，我不讓你回來，就是怕你看到傷口會擔心，現在你還是知道了，大概是天註定的事情……小雅，媽媽這個歲數了，知道日子該怎麽過，你好好照顧自己就可以了。“

眼見著媽媽活得這樣沒有尊嚴，愚昧無知，劉晉雅忽的不知道怎麽勸了，麻木地被媽媽推遠了幾步，回眸望去，見到一個幹瘦的人影在向自己招手。

小時候，她覺得媽媽是最偉大的人，只要有媽媽在，什麽都不用害怕。

長大了，她才發現媽媽是如此軟弱，心甘情願地留在一個喪盡天良、向著妻子動手的男人身邊。

劉晉雅並不意外好賭懶做的爸爸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但她很失望地發現，媽媽的觀念是那麽的陳舊，天真地自虐地呆在一個不成器的男人身邊浪費光陰。

“小雅。”媽媽註意到她的眼神，不氣不惱，用一種沒脾氣的溫柔輕聲勸，“你先回去吧，”

劉晉雅仔細再看媽媽一眼。

媽媽站在老舊的住宅樓下，身形顫抖，哪怕在送她，步子依然沒離開樓梯口一米範圍外，像是被無形的枷鎖套牢了。

明明可以過得更好啊！

劉晉雅痛心，卻也明白媽媽的想法一時難以不變，她在這裏多費口舌，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

“好，”她嘆口氣，“下次我再找你。”

劉晉雅沒再說“下次回來”的溫馨話。

關著一個惡劣父親和懦弱母親的地方，她真的不想稱之為家。

——

一路上，劉晉雅不斷回想著在媽媽房裏看到的東西，後悔沒用手機拍下來。

病歷上還有很多字沒看明白，她覺得必須問一問專業人士，讓媽媽明白這些傷的嚴重性，知道爸爸並不是“有分寸”“能改過”的人，只要媽媽變了主意，事情再棘手，花費時間再長也得咬牙把離婚辦下來。

劉晉雅按著順利的方向把這事捋順了，連自己能不能借到錢支撐請律師的花費都考慮到，掉頭回想第一步該做什麽，又難過地洩了氣。

以媽媽被打了還替丈夫說話的脾性，能同意嗎？

劉晉雅煩惱著太多東西，一不留神坐過了車站，下車後慢慢挪著步子往家裏走，任憑蕭索的夜風把臉頰吹得冰冷僵硬。今天是周末，大街上的人挺多，許多笑聲和談話傳到她的耳中，歡樂熱鬧，更襯得她這個人可憐孤寂。

恍惚間，劉晉雅循聲望去，瞧見夜宵攤有一對對結伴的人縮在小木桌邊吃東西，想起了她上一周加班以後，也是這麽拉著鐘瑜曉去吃餛飩的。

現在不可能了。

劉晉雅嘆口氣，搓了搓手讓掌心溫熱一點，看著自己空空的無名指忽而有些感慨——不管是結婚還是離婚，她總是一個人，親戚來往，同事交際，點頭之交的應酬，夜深了便散去了，唯有寂寥的影子相隨。

二十多年了，她連個盡情說話的朋友也沒有。

劉晉雅憶起跟鐘瑜曉說過的絕情話，心裏更難受，差點就想打個電話過去了。

手機已經拿出來解鎖，她盯著屏幕上“鐘瑜曉”的備註，指尖發抖，久久沒能點下去。

她這算什麽？明明不想跟鐘瑜曉有親密的關系，遇到困難了、感到孤獨了又回頭去和好？

劉晉雅無力垂手，厭棄自己不堅定的心。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直到坐在花圃的小情侶投來異樣的目光才擡步再走。她的步子緩慢沈重，苦惱地思考回到過去改變哪一步會讓今時今日不那麽淒慘。可是，她想來想去，又覺得每一步都符合自己別扭膽怯的性子，避無可避，即使老天給她一個重來的機會，她依然會把生活過得一團糟。

劉晉雅沮喪，陷入一種多愁善感的困境裏頭出不來了。

一站路並不遠，她慢慢挪著，不過十分鐘便到了小區另一個門口。這次走的路跟平時相反，她抄了小道，一下子看到了藏在樹下的鐘瑜曉的車。

劉晉雅驚訝，定神過後看著那輛停穩等待自己的車子，心頭生出隱隱的欣喜來，差點就走上去了。

然而，她一踏出步子，皮靴在林間石子路上磕出聲響，跟下班時急急逃走的動靜很像。

劉晉雅猶豫了。

明明是她說不談感情，不當朋友……

劉晉雅想起她剛入職時一頭熱四處找活幹，被鐘瑜曉嫌棄“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傻兮兮地問什麽叫做“多餘”，鐘瑜曉皺皺眉，答得的是：“你幫忙，工資讓別人領了，沒有結果，被當作跑腿的傻子，沒有意義。”

她上去和好，卻不能給鐘瑜曉想要的，讓鐘瑜曉誤會還有希望。

沒有結果，也沒有意義。

劉晉雅低下頭，加快腳步想從鐘瑜曉的車子邊繞過去，走到一半卻見鐘瑜曉下了車。

隔了十來步的距離，她們倆四目相對，誰都不說話，誰都不接近，尷尬地杵在原處一動不動。

劉晉雅先避開目光，琢磨著怎麽辦。

鐘瑜曉直接走近了，用一種慣用的開場問，“吃飯了嗎。”

劉晉雅不敢擡頭看，盯著鐘瑜曉的鞋尖，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哦。”鐘瑜曉用細弱氣音答，軟綿綿的。

被這軟糯的聲音迷惑，劉晉雅一下子擡起頭，發現鐘瑜曉穿的少，薄薄的風衣裹在身上更顯得身形纖瘦，面色蒼白蹙著眉，像是很不舒服。

她猜到鐘瑜曉沒吃完晚飯，“你去吃吧，晚了對胃不好。”

鐘瑜曉是個很會把握機會的人，聽出有商量的餘地，立即哀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說話的表情可憐兮兮的，搭上散落肩頭的柔軟長發，毛茸茸讓人想摸一把順個毛。

劉晉雅感覺心尖被揪了揪似的，但直覺一答應就沒完沒了了，咬著牙硬是沒點頭。

“好吧，我自己去。”鐘瑜曉嘀咕著，回身要走，撫著肚子腳步踉蹌。

劉晉雅下意識去扶了，“小心。”

鐘瑜曉不言不語，望來的眸子裏滿是水光，白嫩臉蛋在長發的遮掩下越發小巧。

被這麽直直瞧著，劉晉雅徹底敗了。

這麽個水靈靈的姑娘，萬一餓暈了，在這月黑風高夜倒在路上，好像有點不安全。

劉晉雅放不下擔憂，想著好人做到底，一心軟點了頭。

“我陪你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愛打自己臉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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