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晉雅數著秒數, 看著“蘭亭序”記得是40秒, 走到“厚德載物”跟前是73秒, 轉頭瞧見一個有意思的《百福平安》, 順了一個個筆法各異的福字上上下下地打量。

琢磨夠了，她回過神來, 總算覺出頂上的亮燈打在額頭上有些火辣辣，垂眸看一眼手表的時間, 不由自主抖了抖。

怎麽就十分鐘了呢？

劉晉雅暗暗想著不好, 轉頭去看後邊人的臉色。

“看完了？”鐘瑜曉早就等著, 與她四目相對。

劉晉雅收心點頭，“對不起啊, 我沒註意時間有點慢了……”

“沒關系。”鐘瑜曉透過玻璃窗望向外頭。

廣場的表演接近尾聲, 懸掛交錯的幾列花燈滅了幾盞，周圍的噴泉沒有噌噌將水流噴得老高了，不少人看夠了疲累了, 結伴離開，在出口處的街道拖曳出長而無序的隊伍。

“我們下去看看吧？”劉晉雅看鐘瑜曉不喜歡靜悄悄的書法展, 猜想現在熱鬧得恰到好處的廣場更合心意。

不管她提什麽意見, 鐘瑜曉從來是點點頭, 平靜答應，“好。”

劉晉雅硬著頭皮帶路往下走。

位於中央的表演臺已經空了，很多人回了家，廣場的空間寬裕許多，劉晉雅沒必要和鐘瑜曉挨著站了, 被涼涼的夜風一吹，攏起外套抄著手，哆嗦著問鐘瑜曉，“要走走嗎？”

哪怕是已經入秋的晚上，鐘瑜曉開車都會打開車窗，任由冷颼颼的大風灌進來。

她冷，卻不知道喜歡吹風的鐘瑜曉會不會有同樣的感覺。

鐘瑜曉比起她縮手縮腳的樣子自如許多，一手提包一手輕擺，施施然漫步在廣場上，讓黑色高跟短靴在地磚上踩出輕巧的步子，聽到詢問轉眸望來，吹亂的發絲拂過微蹙的眉間，未見不悅，倒是有點難決的迷茫，“你說呢？”

“我……”劉晉雅冷得哆嗦，暗暗捂著腹部感受了下肚子裏的空落，屈服於生存的本能，“晚飯還沒吃，我們找個地方吃一頓好不好？”

“嗯。”

得了允許，劉晉雅望了望附近，想著有什麽像樣的酒店和餐廳能讓鐘瑜曉滿意。掃了一圈，她變得為難，周圍的確有不少高樓大廈林立，但為了給寬闊的廣場騰地方，都是比較遠的距離，她們只能步行而去，走到門前再想換地方很難，必須現在遠遠看著招牌確定了。

鐘瑜曉卻很快確定了方向，“去那裏吧。”

劉晉雅望過去，看到的是擁擠排列的招牌，猜不出鐘瑜曉說的那一家，默默跟上。

走過去最近的路是一條熱熱鬧鬧的窄巷子，商店小攤迎來了表演結束的客流高峰，有的人想吃東西沒有地方坐，捧著一碗面或者幾串烤肉在路邊站著吃。

油膩的味道撲面而來，鐘瑜曉步子稍頓，劉晉雅嗅一嗅，饞蟲被勾起，望著哼哧吃著滿是羨慕。

要是她一個人，早就在這裏隨便挑個店買東西吃了。

劉晉雅目測了下跟鐘瑜曉的距離，一邊慢慢跟著，一邊抓緊時間打量攤子上的小吃。她看得起興，目光轉悠時無意間往前頭一掃，沒找到鐘瑜曉的身影。

“經理？”她慌了，走快兩步。

話一出口，不少在吃的食客望了過來，劉晉雅體會到“經理”這一爛大街的稱呼實在不適合找人了，拿起手機打電話。聽著接通的嘟嘟聲，她不願意幹等著，抓緊時間叫一聲名字，“鐘瑜曉！”

“這裏。”

她慌裏慌張的時候，後頭響起了一個淡定的回應。

劉晉雅轉過身，沒來得及說話，目光被鐘瑜曉手裏的小盒子吸引住了，“……飄香小土豆？”

“跟你上次買的差不多。”鐘瑜曉伸手遞來。

插好竹簽的炸土豆驀地湊近，劉晉雅感到蒜香辣味撲鼻而來，沒控住情緒下意識接了。

“吃完再走吧。”鐘瑜曉說，主動拉著她退讓到旁邊。

小巷裏頭擠了這麽多家小攤小店，生意紅火，衛生情況堪憂，劉晉雅瞥一眼墻角黑乎乎的印子，低頭看鐘瑜曉昂貴的皮靴吃力避開包裝紙和竹簽踩在變了色的地磚上，皺眉說，“算了，我……”

鐘瑜曉不發話，拿了竹簽戳一塊放到嘴邊。

“……”經理開吃了，作為助理的劉晉雅只能跟從，咬一口嚼了嚼，給面子地誇讚，“好吃。”

鐘瑜曉不吃這套，評價很可觀，“外皮不夠脆，有股焦味，調料太鹹。”

劉晉雅語塞，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火速把鐘瑜曉瞧不上的土豆吃掉，做一個解憂排難的好員工。

說是這麽說，鐘瑜曉沒有浪費，一口口吃完，拿出紙巾擦了擦嘴巴給了個總結，“沒有你買的好吃。”

態度認真，字正腔圓，一下子從那個小巷裏的嘈雜吆喝裏凸顯出來，格外清晰，仿若不是站在路邊吃小攤，而是在高級餐廳品著昂貴菜肴。

“噗。”劉晉雅一想這違和感沒繃住，笑了。

鐘瑜曉不介意被她取笑，平靜說，“不好吃就扔了。”

“不。”劉晉雅瞄準了下一塊，“我覺得不錯啊。”

鐘瑜曉看她吃得香，面色緩和漾出一抹笑。

有種回到讀書時跟小夥伴啃小吃的錯覺，劉晉雅從耽誤上司時間的戰戰兢兢的情緒裏抽離出來，吃到後頭感到膩歪，甚至有膽子勸鐘瑜曉，“你吃一塊吧，我實在是吃不下了。”

鐘瑜曉擡手拿過她的簽子。

劉晉雅這才註意到鐘瑜曉的竹簽不知道什麽時候丟掉了。

就著一根簽子，她們倆每人兩塊分食完畢，繼續往目標餐廳前進。

劉晉雅沒想到鐘瑜曉想吃的是火鍋，看著煙霧繚繞，紅火熱鬧的店面，怎麽都沒法跟鐘瑜曉冷漠疏離的氣質搭上邊。

她心裏感慨著，對這個決定不敢有半點吐槽，征詢著鐘瑜曉的意見，點了鴛鴦鍋底和一桌子的菜。服務員打量了下她們倆的身材，好心勸，“菜有點多，你們可能吃不完哦。”

“那……”劉晉雅從自己想吃的東西裏劃拉掉幾個，“不要鴨腸、魚片還有……”

鐘瑜曉卻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沒事，就這麽多。”

“好的。”服務員拿著單子走了。

即使是生活條件最好的時候，劉晉雅仍然不喜歡浪費東西，授意阿姨少買點菜夠吃就行，被回家的徐榮元一頓嘲諷。她性子軟，慣常地不阻止強勢的人的決定，徐榮元愛面子，喜歡把飯桌擺滿，她便在次日吃剩菜湊合，鐘瑜曉出手大方，她算了算有多少東西，取消了米飯，放下要拿杯子喝茶的手，準備給肚子騰地方多吃一點。

上了菜，果然是她一直悶頭吃，鐘瑜曉吃得很慢，慢悠悠喝著茶歇會兒的時候對她說，“不想吃就不吃了。”

劉晉雅抿抿唇，“這麽好吃當然要繼續吃啦。”

鐘瑜曉準確地拿起她嘗了一口不愛動的蟹肉丸說，“包括這個？”

劉晉雅不吭聲了。

這丸子的餡料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一股子她不適應的怪味。咬下第一口，她就後悔了，前邊一顆費了半天勁才屏息吃下去，現在碟子裏還有五顆……

其他的菜，劉晉雅能吃，而且不是強撐的，對上這個蟹肉丸便沒了動力。

“我吃吧。”鐘瑜曉看她沈默，把丸子放到鍋裏頭，順手夾了塊她點了又不喜歡的涼拌木耳吃。

劉晉雅楞住，竟想不透鐘瑜曉是有意還是無意。

因為願意為她這麽做的人，太少太少。

一個是媽媽，嘴上念叨“挑食不好”，在她不樂意動筷子的時候還是把她不愛吃的東西給消滅了，一個是曾經的好朋友岳鳳娜，不挑食，性格好，剛開始寄宿生活時她吃不慣瘦了一圈，岳鳳娜點不一樣的菜讓她嘗，要是她喜歡吃便讓出來，自己無所謂地吃剩下的。

鐘瑜曉看著挑剔，對著湯底裏飄浮的各色美食也是平靜對待，卻一句話不說地擔起為她善後的重任了。

劉晉雅回憶起鐘瑜曉不由分說把單子遞給服務員的畫面，覺得可愛了不少。

比起不差錢的寬容，這樣由著她、尊重她觀念的好，默然無聲令人舒坦。

“謝謝。”劉晉雅小聲說著。

鐘瑜曉不語，撈起她放下去忘了夾的魚片，幫著放在碗裏。

魚片落下，湯勺捧著白瓷的碗沿發出叮的脆響，劉晉雅感覺不斷說謝謝顯得有些窘迫，也幫著鐘瑜曉遞蘸醬下菜煮。

她們沒有說話，互相照顧，連個生疏的“謝”字也免了，同桌吃飯不說話也不覺得靜得尷尬，像是早成常態的日常生活。

吃到後頭，劉晉雅接到一個電話，酒店前臺特意來問——“有個預定的客人取消了，您還需要訂豪華單人房嗎？”

今日得了鐘瑜曉那麽多好，她當然要報個恩，馬上說，“要的！”

電話裏確認完畢，劉晉雅聽前臺說已經登記下來，轉頭跟鐘瑜曉報告，言語裏盡是討賞的欣喜，“有豪華單人間啦！幸好我拜托酒店的人幫我多留意……”

鐘瑜曉的反應冷淡，“你不拜托，她們也會問的。”

“啊？”

“能舍得訂的有幾個？打個電話多一筆生意，他們不虧。”

“……”

劉晉雅悻悻然點頭，一不留神被肉卷綻出來的湯汁燙了舌。

吃得差不多了，鐘瑜曉叫服務員買單，服務員看著她們的單號突然十分熱情地說，“恭喜兩位，你們是我們今天第188位顧客，當選今日的幸運之星。”

劉晉雅沒中過獎，樂了起來眼巴巴問，“打折嗎？”

服務員笑容一僵，“有兩份精美的禮品，請稍等。”

劉晉雅“哦”了聲，盯著賬單心疼——難怪鐘瑜曉給她這麽多錢了，照這種吃法，幾天下來不定夠不夠花呢。

“可以報銷。”鐘瑜曉冷不丁說，“不是你付錢。”

劉晉雅撇撇嘴，“我知道，你的差旅費是實報實銷嘛。”

“所以換個豪華房間才不虧是吧。“

“……”劉晉雅沒想到一會兒的功夫鐘瑜曉又變態度了，委屈問，“你是在怪我沒給公司省錢嗎？”

鐘瑜曉別開眼，望著不遠處叮叮咚咚流水的裝飾小池看。

“請填寫一下姓名和電話。”她們正是尷尬，服務員拿著表格回來。

任誰看，鐘瑜曉的氣場都比劉晉雅強大，服務員是個能夠察言觀色的人，先給鐘瑜曉簽了，再轉回頭給劉晉雅簽。

劉晉雅簽的時候看到了鐘瑜曉的字，大概是心情不如何，鐘瑜曉的簽名比平日飄逸許多，看起來比方才書法展的男大師作品還要剛勁挺丨拔。

她簽好了遞回去。

服務員離開，送來禮品的卻是另一個人了。

“您好。” 前來妹子的笑對上她們有一瞬的僵硬，“這是貴賓專享的情侶禮盒。”

鐘瑜曉皺眉，劉晉雅藏不住話，直接問，“怎麽給我們情侶禮盒啊。”

“不好意思，我們禮品部是獨立的，憑著字跡認人，沒想到……我這就去給您換。”

鐘瑜曉不耐煩了，“不用了。”

看一看時間已經被所謂的禮物耽誤十分鐘，劉晉雅必須提前回去找前臺辦房間的手續，也覺得不能多等，“算了吧，我們就要這個。”

“好的。”妹子給她們包裝好。

劉晉雅趁此打量所謂的情侶禮盒，其實不過是一對精致的皮面玩偶，小男孩和小女孩穿著婚紗笑得萌萌噠，屬於近年流行、設計和質感上乘的“天使寶寶”牌子。

她有段時間吃了網紅安利，曾動心要買這麽一款擺在家裏，被徐榮元和小姑子一起嘲笑“小孩子品味”“配不上房子裝修”才作罷。

兜兜轉轉，她還是拿到了這對玩偶。

劉晉雅有些感慨，拿著包裝袋的動作不自覺放輕。

鐘瑜曉把她的動作看在眼裏，沒有說什麽。

回到酒店，她辦好手續，放下東西幫著鐘瑜曉收東西搬房間。鐘瑜曉是個效率派，收拾速度奇快，不願意聽她的話確認一遍，拉著行李箱直接去了上層單人間。

劉晉雅隱隱感覺鐘瑜曉在生氣，卻也理解——要是她辦事仔細點，鐘瑜曉完全沒必要搬來搬去。

一陣折騰，她出了身汗，休息片刻去浴室沖刷一身混雜的稀奇古怪的味道。一個人住著就是好，劉晉雅不必顧忌鐘瑜曉的眼色穿著整齊，直接換上帶來的棉質睡裙，懶洋洋靠在床頭看手機擦頭發。

劉晉雅剛醞釀出點睡意，掌心的手機瘋狂震動。

“餵？”看到鐘瑜曉的名字，她趕緊接起來。

“開門。”

“啊？”劉晉雅懵了懵，下床穿鞋，透過貓眼果然看到鐘瑜曉站在外邊。

她打開門，“怎麽了？”

鐘瑜曉盯著她說，“寶寶忘在這裏了。”

“啊？”劉晉雅一時恍惚——寶寶是誰？

鐘瑜曉看向床頭的“天使寶寶”玩偶。

劉晉雅終於反應過來：

哦，這個寶寶。

作者有話要說： =v=哪個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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