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急著找工作吧。”鐘瑜曉的話像是山泉，清冽純澈卻帶著涼意，悅耳是悅耳，個中冰冷只有傳入耳中才能意會。

即使不愛聽，劉晉雅也得承認鐘瑜曉說的是實話。

她的積蓄很少，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保證自己好好生活下去。走出去之後，她要回到滿是灰塵的房子裏，捧著手機繼續絕望地海投簡歷，等待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打來的面試電話。

恐怕機會沒來到，下個月的賬單先來了。

還有更多麻煩的事情，時不時發疼需要針灸按摩的腰，親朋好友間的避免不了的應酬花費，不知道會不會突然發生的意外……

生個小病，劉晉雅的存款便能剝掉一層皮。

這一些東西，她在離婚後算了好多次，愁緒與擔憂擰成了一條帶刺的繩索，絆著她無法前行。

辦公室的門就在眼前，劉晉雅卻沒有勇氣再狠下心走出下一步了。

她想了想爸爸的嘴臉，想了想存款餘額，長舒一聲決定豁出去，轉過身，對上鐘瑜曉含笑的眉眼，沒了猜忌猶豫直白問，“是你讓我來面試的嗎？”

“嗯。”鐘瑜曉從旁邊的文件裏抽了一張，捏在手裏細細打量，聲音漫不經心的，“不然……你認為你的簡歷能夠符合這個崗位的要求，通過祁蘇的篩選嗎？”

簡歷已經捏在對方的手裏，劉晉雅想著已經丟人到底，破罐破摔，咬咬牙答了，“的確不能，但我想知道你把我叫來的目的是什麽。”

“當然是面試，”鐘瑜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前的椅子，微笑道，“請坐，我們慢慢談。”

姑且信了，劉晉雅不扭捏地拉開椅子坐下，挺直腰桿面對鐘瑜曉。

她沒什麽好怕的。

面前的人或許恨她，或許看不起她，最壞的對待不過是嘲諷一番不給工作的機會罷了。

劉晉雅沒有別的可以失去，也就坦然面對一切，

鐘瑜曉的笑意更深，“要喝水嗎？”

“不用。”劉晉雅晃了晃手裏的包，“我自己帶了水杯。”

鐘瑜曉挑了挑眉，“你倒是很會照顧自己。”

“謝謝。”劉晉雅厚著臉皮道謝，上下打量鐘瑜曉一番，皮笑肉不笑說，“你的精神也很好，生活上工作上想必十分順利吧。”

她承認，自己的語氣裏帶著點嘲諷。

生活上，鐘瑜曉有一個死纏爛打的前夫，工作上，鐘瑜曉可以把前任情敵放在應聘者的位置上，擺架子評判一番。

劉晉雅覺得要是角色對換，她自己也能爽翻了。

“還行。”鐘瑜曉不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淡淡答了句。

劉晉雅抿抿唇，看了看辦公室裏滴答走動的鐘表，柔聲問，“可以開始面試了嗎？”

“從見面開始，我們就在面試了。”鐘瑜曉收起老板做派的坐姿，托腮瞧她，晶亮的眸子裏盛滿了笑意，唇角彎起恰恰好的弧度，越發顯得這張臉精致漂亮，“你的簡歷沒說錯，反應很快，學習能力很強。”

話裏有話似的，劉晉雅解不開，刻意端起一個自以為高深莫測的表情回應，“是嗎？”

鐘瑜曉沒點頭也沒搖頭，眸光一轉，定在放於旁邊的簡歷上，“你說你在XX公司工作了一年，對嗎？”

那個從半年編成一年的經歷？

鐘瑜曉的話題挑的如此精準，一下子選中了謊言的部分。

鎮定的模樣險些維持不住了，劉晉雅暗暗吸口氣，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在心裏寬慰自己半年與一年差別不大，用了一個盡量平靜的語氣答，“是啊，主要負責考勤，接待，采購事務，檔案管理，完成領導交付的其他工作等。”

背了好幾次，她總算能夠順溜地講出來不打顫，態度不卑不亢，恰到好處，把自信一面展現出來。

雖然這些話沒什麽用。

劉晉雅聽到了自己發揮完美的聲音，揚起的笑容總算沒這麽僵硬了。

“哦？”鐘瑜曉耐心聽完，忽道，“你結婚以後，還在那家公司工作了半年啊。”

劉晉雅一楞。

鐘瑜曉笑瞇瞇繼續說，“沒想到徐榮元同意你在外面工作。”

“……”劉晉雅沒想到鐘瑜曉突然提起徐榮元，而且是在拆穿她謊言的同時，微微慍怒，強硬道，“這是我的私事，跟工作無關。”

鐘瑜曉但笑不語。

劉晉雅回想起面試時無數次聽到的“你近幾年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你能兼顧家庭和工作嗎”“你對未來的規劃是怎麽樣的？要是家庭和工作起了沖突會怎麽處理”等雜七雜八婉轉直白問詢她婚姻狀況的問題，感到一陣無奈與惡心。

她回瞪鐘瑜曉，決定下來：要是鐘瑜曉問出任何一個沾邊的問題，她馬上離開，不帶猶豫的。

然而鐘瑜曉沒有。

“熟悉電腦操作，熟練運用辦公軟件。”鐘瑜曉淡淡問，“具體水平如何。”

大學時，劉晉雅曾經考過計算機等級考試，沒能過，不打算往這方面瞎扯靠攏。鐘瑜曉連她和徐榮元什麽時候結婚都知道，對她呆在家許久的家庭主婦生活更是心裏有數了，她考慮到這些，索性不撒謊了，大方答，“打字速度快，辦公軟件嘛……上學學過，能夠很快通過覆習回想起來。”

鐘瑜曉默默看著她，笑容猶在，就是有些別扭了。

劉晉雅不服輸地回望，“我說的是實話，你隨便拉個新人來，她只要不是天天對著電腦折騰，也是這麽個情況，頂多畢業生剛寫過論文對word熟悉一點，關鍵時候要用什麽功能，想不起來還得搜索。”

鐘瑜曉“哦”了一聲，不做任何評價。

劉晉雅也沒指望她能有什麽評價。

“性格方面應該很耐心細致吧。”鐘瑜曉自言自語道，“能發現徐榮元有問題。”

劉晉雅冷笑，“你怎麽不說女人的直覺呢。”

鐘瑜曉擡眼望著她，直白道，“我覺得你沒有。”

“……”劉晉雅竟然無法反駁：從小到大，她都有點後知後覺，誰誰討厭她是最後發現的，誰誰和誰誰有問題也是一頭霧水，等人家鬧得不可開交才恍然大悟。

鐘瑜曉沒有把她無語的模樣放在心上，“你能接受加班嗎？”

“能。”劉晉雅答得很爽快。

鐘瑜曉挑眉，打量了她白皙滑膩的手一眼。

劉晉雅沒有縮回手，大大方方讓對方打量。

要說她這相貌一般身材一般的人有什麽優點，能誇得了的就是手漂亮、字漂亮。字的方面按下不提，在手上頭，她費的心不比臉上的少，精心保養，自打腰傷了之後不做家務，皮膚越發柔滑了。

她不喜歡做指甲，塗一層淡淡的護甲油，指甲粉嫩圓潤，自然好看。

很多同學憑此認定她是個養尊處優的闊太太。

劉晉雅不曾反駁過，因為她要反駁的話，勢必要舉例一些不大好聽的事情——比如婆婆臥病在床的時候，她是如何的擦身把尿，被吐了一身怎麽用這雙手拿著抹布去清理。

大概是那段時間太灰暗了，她不曾虧待過這雙手，哪怕離婚後要幫忙家務了，也會用護手霜擦一擦。

“我能吃苦。”劉晉雅說。

“是嗎？”鐘瑜曉果然不大信任她，“我看你不像是能夠吃苦的人。”

劉晉雅笑了，柔聲道，“但我也不像一個傻子吧，加班至少能蹭個空調，省下出去游玩的開銷，只要不是通宵傷身，我覺得沒什麽好介意的。”

“……”鐘瑜曉終於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指尖輕輕捏了捏簡歷。

紙張折疊的清脆聲音響起，劉晉雅這才發現鐘瑜曉也不再是初見時的艷紅指甲油，同她一般不加裝飾，纖纖十指的指甲幹凈漂亮的，沒有一點裝飾，洗盡鉛華般樸素。

跟徐榮元同一對的戒指，消失了。

大概是這一點取悅了她，劉晉雅看待鐘瑜曉終於順眼了不少，覺得其實這位小三並不是那麽咄咄逼人，話中帶刺，正巧她強打精神的力氣費盡，幹脆收起戲謔的語氣，咬字不再用力，恢覆溫聲細語的常態，“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這份工作是我的助理。”鐘瑜曉擡眼瞧她，“你願意嗎？”

劉晉雅看了一眼鐘瑜曉，對方平平靜靜的問，眸光水靈，除了她的回答不作他想似的。

像是真心實意。

“願意。”劉晉雅慎重答了。

“不會覺得不開心嗎？”鐘瑜曉笑問。

劉晉雅搖頭，“試用期就是為了這種情況設置的。”

“你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劉晉雅與鐘瑜曉再見時的震驚感太過深刻，在心裏隱隱回蕩叫她不能安生，憋不住問了出口，“為什麽特意讓我來面試？”

鐘瑜曉早已有了答案，答得沒有猶豫，“我的助理與我接觸最多，必須是我信得過的人。祁蘇跟了兩年五年，彼此間沒有秘密，來應聘的人就算經驗更多，與我建立起互相信任的關系仍然需要一段時間，我不願意費勁。”

劉晉雅訝然，“你信得過我？”

“你見過我最狼狽的模樣，”鐘瑜曉望向她，“我在你面前，可以說沒什麽秘密了。”

劉晉雅抿唇，“你不怕我說出去？”

“我坐上這個位置，聽到的流言蜚語多了。”

“好吧。”劉晉雅敷衍點頭。

“你覺得我在說謊？”

“不是，我只是覺得那些不足以成為你聘請我的理由而已。”

“我的確沒把最重要的告訴你，”

“是什麽？”

“能做這份工作的人這麽多。”鐘瑜曉漫不經心往後靠，漂亮的眼睛定定凝視著她，意味深長一笑，“你是我最感興趣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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