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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祭謁明帝、高平陵變【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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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這一日,夏侯玄並沒有處理軍政事務,而是給自己休了一日假。

自從五年前自己來到雍州,便一直被埋到了無休無止的案牘書簡條陳之中,的確是太累了。

凜冽的西方吹來,拂動著他鬢下的兩縷長髯,時光荏苒,自己已漸漸從當年那個無憂無慮、光彩照人的少年郎,變成了一個飽經滄桑、浸淫政務、生著花白須髯的中年儒將。

他摸了摸懸在腰間的那柄“素質”寶刀,仍舊是刺骨的冰涼,絲毫沒有當年父親把它遞到自己手中的時殘存的溫熱。

他一時不禁感到有些恍惚,不知不覺,自己已然比父親還要老了……

“噌……”

利刃出鞘,他再次舞起了當年他常常與表弟曹羲二人共舞的那套“大墻上蒿行”。

自弱冠以來,夏侯玄的家傳心法已然融會貫通,無需再口誦詩篇來輔佐劍招了,但此刻他仍是大聲誦讀著“大墻上蒿行”的詩篇心法,就如同多年以前,妹妹徽兒剛剛行笄禮的那一年,他和曹羲二人在洛陽北邙山上所舞的一般。

“陽春無不長成,草木群類,隨大風起。

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獨立一何煢。

四時舍我驅馳,今我隱約欲何為?生居天壤間,忽如飛鳥棲枯枝。

我今隱約欲何為?適君身體所服,何不恣君口腹所嘗?冬被貂鼲溫暖,夏當服綺羅輕涼。

行力自苦,我將欲何為?不及君少壯之時,乘堅車、策肥馬良。

上有滄浪之天,今我難得久來視。

下有蠕蠕之地,今我難得久來履。

何不恣意遨游,從君所喜?帶我寶劍。

今爾何為自低昂?悲麗乎壯觀,白如積雪,利若秋霜。

駁犀標首,玉琢中央。

帝王所服,辟除兇殃。

禦左右,奈何致福祥?吳之辟閭,越之步光,楚之龍泉,韓有墨陽,苗山之鋌,羊頭之鋼。

知名前代,鹹自謂麗且美,曾不如君劍良綺難忘。

冠青雲之崔嵬,纖羅為纓,飾以翠翰,既美且輕。

表容儀,俯仰垂光榮。

宋之章甫,齊之高冠,亦自謂美,蓋何足觀?排金鋪,坐玉堂。

風塵不起,天氣清涼。

奏桓瑟,舞趙倡。

女娥長歌,聲協宮商。

感心動耳,蕩氣回腸。

酌桂酒,膾鯉魴。

與佳人期為樂康。

前奉玉卮,為我行觴。

今日樂,不可忘,樂未央。

為樂常苦遲,歲月逝,忽若飛。

何為自苦,使我心悲。”

只見長安城下,郊野荒原之上,一席白衣隨風舞,寒刃似水凝作冰,劍光紛飛繚亂。

雖然他的身形已不似少年時那般矯健輕快,但卻自然多了幾分穩重渾厚之意。

半晌之後,劍光隱,詩篇盡。只留下他那略顯孤寂的背影,在風中獨立。

這時,一名自洛陽而來,剛剛抵達長安城的信使,來到了長安郊野。

“啟稟將軍,這是豫州河南從事,山巨源山公托在下送給您的信。”

夏侯玄接過信箋,拆開信封,看著信上熟悉的筆跡:

“太初吾弟,見字如面。

濤本是一山林閑散之人,幸得與太初青年相會,中年為友,如今朝堂大局已定,濤自覺於國於民並無裨益,又因案牘之事勞心費神,已然身倦心疲,故已辭去職務,意欲重返竹林,尋酒覓友。

若有機緣,他年自當與君再會。

兄,山巨源親筆。”

他緩緩將信攏入袖中,喃喃道:“連你們,也走了嗎……不知如今的洛陽,變得如何了……”

――

正始十年,冬末春初。

洛陽宮城,大殿之上。

“聽說太傅近日舊風疾覆發,很是嚴重吶。”

“可不是嘛,太傅原本與大將軍一同在明帝榻前受詔輔政,可是如今手中卻連一點兒權力都沒有,如何能不氣悶?”

“噓……,噤聲,小心讓曹爽聽到了!”

“對對對……”

――

這一日的早朝,冷冷清清,結束的極早。

洛陽宮的積雪,雖然總是比其它地方融化的更快些,但依舊難以消彌那一絲孤寂和寒冷。

陵霄闕上,站立著已然出落成挺拔少年的十八歲帝王。

曹芳此刻眺望著遠方,思緒萬千。如今司馬太傅已然病危,改制也已沒有人再反對,只是自己與大將軍,真的可以成為像秦孝公與商鞅;魏文侯與吳起那般光耀千秋的君臣嗎?

不多時,身披九章紋、頭戴遠游冠的曹爽登上臺來,年至不惑的他,原本冷峻的面上添了一部如劍般鋒銳的劍髯,再襯著他那孤傲的眼神,顯得整個人極有威風。

“陛下,您叫臣來,可是有什麽要事商議嗎?”

“大將軍來了。”曹芳並沒有轉身,而是繼續遠眺著遠處白茫茫的山河、坊市、臣民。

不知為何,他的眼神中,竟多了一份與年齡不合的滄桑與疲倦。

“大將軍,你說,我大魏江山,真的能夠萬世長存麽?”

“陛下,只要我們君臣一心,繼續將此改制推行下去,臣相信,不出十年,我大魏氣象定會煥然一新,到時候,西進滅蜀、南下攻吳,定會一舉而克,我大魏終將一統天下,囊括四海!陛下也會成為我大魏的一代英主,為後世子孫所敬仰追念!”曹爽十分堅定的說道。

“自從當年,朕八歲登基以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年了……

朕有時會想,倘若當年父皇他沒有那麽早就崩逝,而是可以再多護持朕幾年,再多庇護大魏幾年,也許一切,都會比如今更好一些吧……”

曹芳不禁微微嘆了口氣,是啊,倘若他的父皇當年再多活十年,那麽自己也不會自幼就成為司馬懿的傀儡。

如今司馬懿雖然行將就木,但自己也早已被這暗流洶湧的廟堂折磨的銳氣全無了。

如今自己所推行的改制,如若交到父皇手中,想必會更加順利,更加有效吧。

“叔父,朕有些想念父皇了。”此刻,曹芳並沒有再稱曹爽為大將軍,而是如同兒時一般,稱他為叔父。

曹爽聽了這話,也不禁有些恍惚。

他恍然間,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好多好多年前的明帝,那個臉上時常掛著自信笑容,與自己從小一同長大的那個元仲大哥。

而十年前,曹叡將這重任托付給了自己,自己也從他手中接過了這大魏的江山。

“臣,也時常想起先帝……”

“叔父,朕過幾日,想去城南高平陵,為父皇掃一掃墓。”

曹爽對著曹芳一揖到地,沈聲說道:“臣願親自率隊,護衛陛下同往。”

――

外城之上,禁軍們宛如鐵塑雕像一般,正佇立在各自的崗哨之上。

中領軍曹羲與武衛將軍曹訓一同登上城墻,視察著他們麾下三營的部眾。

“兄弟們!”曹羲對眾人說道:“過些時日,大將軍將隨陛下前往城南高平陵,祭掃明帝陵墓,你們做好準備,屆時護送車駕出城,記住,務必要保證陛下與大將軍的安全!”

“諾!”禁軍們用低沈而整齊的聲音答道。

――

大將軍幕府之內,曹爽正對尚書何晏安排著相關事宜,並順便說了自己要出城祭陵之事。

“大將軍是說,您要與陛下一道出城,去高平陵?”何晏一臉驚詫之情,不知為何,他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噩夢,與連日以來的焦慮心情:“這,會不會有什麽不妥?”

“無妨!”曹爽一邊親自擦拭著他那件支在架上的華麗的黑光玄鎧,一邊說道:“司馬懿已然病重垂危,再說,我只是陪陛下去祭掃明帝陵墓,不到一日,便可返回城中。”

曹爽轉過身來,拍了拍何晏的肩膀笑著說道:“而且,城中還有你和彥靖、玄茂在,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何晏仍是眉頭緊鎖,他稍加思索之後說道:“如果大將軍已然決定了,那麽,到時安鄉侯與武衛將軍二人,定要留一人守衛宮城,以防不測。”

曹爽搖了搖頭,堅定的拒絕道:“我們兄弟幾人,自小與先帝情同手足,如今好不容易出城祭陵一次,豈有不去之理?

再說了,司馬師在城中只不過掌握著一個驍騎營而已,三弟四弟卻足足有三營之軍,三弟麾下有王成、牛勝二人坐鎮軍營,想來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

平叔,你未免有些太杞人憂天啦!”

何晏見曹爽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麽,他皺著眉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大將軍,務必萬事小心。”

――

太傅府內,密室之中。

司馬懿望著密道內長子司馬師在民間、市井、江湖中招募來的、黑壓壓的死士,滿意的點了點頭。[註1]

再加上自己府中這條可直達城郊的密道,自己與諸位老臣定可一舉翻盤!

老人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而陰狠的笑容。

“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註1】:《晉書》:“宣帝『司馬懿』之將誅曹爽,深謀秘策,獨與帝『司馬師』潛畫,……初,帝『司馬師』陰養死士三千,散在人間,至是一朝而集,眾莫知所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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