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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黃公酒壚、名士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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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中,眾臣明顯的感覺出,皇帝今天不太一樣。

因為他的眉頭很少這樣緊皺過。除非是發生了什麽令皇帝十分煩心懊惱之事,這事情或是棘手的軍政要務,或是不為人知的宮闈秘事。

不過此刻,雖然很多人都在猜測,但還是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於讓陛下如此煩心動怒。

廟堂之上,一時之間出現了詭異的靜謐,就像是一塊隨時準備墜落的千斤大石懸在頭頂一般,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突然之間,只聽的“嘩啦”一聲響,一只竹簡從高高的臺階禦座之上被拋了下來,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邵陵侯曹真與舞陽侯司馬懿兩人腳下的不遠處。一些正在低頭沈思的臣工不禁被嚇的打了個冷戰。

又是一陣讓人感到近乎窒息的沈默。皇帝沒有開口之前,沒有人敢去拾撿那份竹簡。

司馬懿擡目瞥了一眼那竹簡,他認得這種規制的竹簡書帛。這是‘校事府’的竹簡。

關於‘校事府’,沒有人會不清楚這個機構的威力,它是皇帝的耳目,也是隨時懸在每個人頭頂之上的一把利劍。

校事官是武帝曹操所初創。當年武帝還任職漢相之時,欲廣耳目,設立了校事官,專門刺探臣民言行,向皇帝進行舉報。校事官盧洪、趙達消息十分靈通,有著直接捉拿可疑人物的權力,因此臣民對盧洪、趙達很是害怕,以至於軍中竟廣為流傳這樣一句話:

“不畏曹公,但畏盧洪,盧洪尚可,趙達殺我!”。

武帝設置了校事,自然是始終在掌控之中,到文帝曹丕時,已經不如武帝那麽運用自如。後來,曹叡登基,覺得校事權力過大,以致臣民恐懼,所以削減了校事官的權力。

但毋庸置疑的是,校事官如今依然存在,而它對臣民百官的威懾力也並沒有消失。

而現在,校事官的奏本就安安靜靜的躺在朝堂之上,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有這事情究竟與誰有關。

“舞陽侯……這份奏折,你和邵陵侯不妨一起看看……”皇帝的聲音仍舊是那麽平穩,讓人產生一種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錯覺。

但是此刻,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

黃公酒壚,在洛陽城主街宣陽門大街的坊間酒肆之中,也許不算最出名的那家,但它絕對算是最受歡迎的那一家。

早在兩年多前的太和初年,青年知識分子互相交游清談的風氣就已見端倪,到了如今,這種現象便更加普遍了。

數不清的富家豪門、名門望族的公子們,不論是掛有朝職的,還是尚在太學院讀書的,他們幾乎每日都會到這裏來一趟,互相之間,飲酒清談,品評才學。

“不知以平叔之見,以為當今天下名士,誰可當之?”

“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諸君以為如何?哈哈哈哈哈……”[註1]

聽這位貴公子言下之意,顯然是將自己比做那‘惟神’之人。

“不光如此,依在下看來,當世俊士之中,散騎常侍夏侯玄,尚書諸葛誕、鄧飏三人最為出名,故在下以為夏侯太初、田疇、諸葛誕、鄧飏四人可稱為四聰,誕、備八人為八達,還有中書監劉放子之子劉熙,孫資之子孫密,吏部尚書衛臻之子衛烈三人,雖不及之前幾位,但猶可稱之為三豫,不知幾位以為如何?”

只見酒壚之內,二層樓閣之上,幾位富家公子圍坐在一名衣著華貴的中年貴公子身邊,舉酒詢問,談笑風生。

那端坐主席之上,舉止優雅,嫻雅瀟灑,面容姣好的中年貴人,正是武帝曹操的義子,金鄉長公主的夫婿,駙馬都尉、文學侍從何晏,何平叔。

這位何晏雖是寒門出身,但他卻又有著皇親貴族的身份。幾乎整個洛陽的人都知曉,何晏在少年時,就是一位神童。時人對當年七歲的他,有一個評價,那就是“明慧若神”。當年武帝也十分的喜愛這個義子,但何晏倚仗著武帝的寵愛,不知收斂,少年時期還經常僭越穿戴王太子的服飾。因此先帝曹丕當年在東宮之時,就對何晏深痛惡絕,多次當面稱呼何晏為“假子”,不僅如此,雖然何晏才華橫溢,但文帝曹丕終其一世,都沒有給過何晏一個正式的官職。因此何晏便終日以與士子交友清談為樂。而他也是一位京城聞名的美男子,聽說有一次,皇帝曹叡見他面色白皙,疑心他臉上搽了一層厚厚的白粉。一次,大熱天之時,曹叡著人把他找來,賞賜他熱湯面吃。不一會兒,他便大汗淋漓,只好用自己穿的朱紅色朝服擦汗。可他擦完汗後,臉色顯得更白了,曹叡這才相信他沒有搽粉,而是“天姿”白美。於是京城中都稱何晏作“傅粉何郎”。

樓下席間,夏侯玄正趁著自己休沐三日的假期,與吏部郎諸葛誕、武衛軍副將曹羲、司空掾屬傅嘏、以及荀粲等眾友在此處飲酒清談。如今的他,已然是掛有朝職的人了。

散騎黃門侍郎,這個官職雖然不高,但卻是天子親近之臣,更是貴族子弟仕途晉升的一條康莊大道。

正在眾人談文論學,飲酒酣暢之際,夏侯玄突然聽到了樓上之人關於自己的一句評語,夏侯玄心中一沈。在此處清談文學,固然是一件美事,可是倘若借此機會互相標榜結交,只怕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夏侯玄心裏明白,陛下最忌諱的,便是結交黨朋,虛不務實之人。今日自己恰巧聽聞了他人對自己的評價,那就說明這樣的事情還有許多是自己不知道的,但正因為他人的標榜,自己恐怕已然難逃幹系。

由於自己是皇親之中名聲最盛之人,所以平日裏大家談論文學,也都以自己為宗主,他覺得這種清談文學並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也欣然為之,可是近來他才察覺,這種原本純粹的清談,已然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質,變成了互相標榜,沽名釣譽的手段!

“樓上這位兄臺,恐怕說得有些過了頭吧,在下可當不起!”夏侯玄明知樓閣之上,乃是駙馬都尉何晏,但他聽了此人方才之語,對他之前的好感蕩然無存,因此冷冷的反駁道。

正當何晏想要下樓與夏侯玄一見相辯之時,酒壚樓閣之外突然一陣嘈雜之聲,閣外之人也都紛紛驚呼起來。

“行人閃避!校事府奉陛下令,前來羈押私自結社,擅論時政之徒!”

【註1】:語見《世說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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