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沖天煞氣撲來, 幾乎在瞬間覆蓋了整個靈陣。

站在孔雀谷外正要進去的不聽忽然覺得背後戾氣沖天, 他頓生警惕, 猛地回頭看去，就看見一團煞氣朝他襲來。

不聽皺眉，側身躲開，看著這團黑氣覺得眼熟, 細看，不就是魔氣。

“孔雀谷在這裏, 它竟藏在了這裏……”

笑聲也很耳熟，不聽又想起來了，像極了枇杷鎮那個妖姬的笑聲, 不過這次是男的。

那黑霧之中，漸漸顯露出一個人影。夜幽冥駐足在其中, 已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在層層霧氣中若隱若現, 來的並不是真身。

不聽沒有讓步，這股魔氣莫名讓人心煩, 仿佛血液也沸騰了起來, 身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與之相互較量。

空中俯身飛來一人，將他攔在身後, 迎面盯看那團魔氣，沈聲，“你就是夜幽冥？”

不聽蹙眉，“你跟蹤我。”

厲不鳴回頭看他, “兄長擔心你。”

不聽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我不用你擔心。”

厲不鳴已不聽他說賭氣話，只是眼前的魔氣實在逼人，連身上的靈氣都被沖擊得有些蕩漾，無法徹底凝聚。

夜幽冥展顏笑道，“你是厲不鳴，未來滄瀾閣的掌舵人。那你為何敢直呼我的名字？你爹難道沒有告訴你，這世上你們厲家唯一不能直呼名字的，就是本座嗎？”

厲不鳴眸光微閃，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可卻又……隱約覺得不舒服。

夜幽冥沈聲，“讓開。”

不聽沒有動身，“你又想抓走阿璃。”

“我想抓她又如何，你能攔得住我嗎？”夜幽冥嗤笑起來，笑聲譏諷無比。縈繞在身的黑氣忽然化劍，朝他們刺去。

那黑劍煞氣逼人，不聽沒有硬扛，側身躲開了。

但下一刻他就發現夜幽冥也並不打算襲擊他，而是要撞碎這靈陣，破開一道大門來。

夜幽冥也並不攻擊其他地方，一直朝同一個地方拍打。

他細看靈陣，發現那裏正好是入陣的大門。

不聽擰眉，又飛了回去，將那黑氣化解推開，不讓他再碰這門。

只是一道道煞氣拍來，接得著實讓人手疼。

厲不鳴也看出夜幽冥的意圖，細想近日傳言孔雀谷再現的事，忽然明白了，恐怕身後就是以靈陣隱蔽的孔雀谷，而阿璃就在裏面。

否則世上怎會有人讓不聽這樣在意的，連魔君都不放在眼裏。

夜幽冥自知不能久拖，方才他已能感知到阿璃化魔了，但血人並沒有能將她殺死，好似被強大的靈力壓了下去，如今裏面是什麽動靜，他也不知。

唯有破開這靈陣，方能清楚。

可這少年卻寸步不讓，他接連攻擊了那麽久，對方竟是一點事都沒有。

他的身上有著令人垂涎的邪氣。

夜幽冥忽然沖到這少年面前，不聽幾乎瞬間被黑氣籠罩。

他細細端詳著他，突然笑了，“我覆活時你能從我的手裏逃脫，沒有魂飛魄散時我已很奇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爹真是狠心啊。”

“我沒有爹。”不聽厭惡極了那個字眼，他猛地伸手扼住夜幽冥的脖子，但手卻穿過了幻象，被那團黑氣吞沒了半截手臂。

夜幽冥輕笑道，“孔雀谷的人這麽久都沒有出來，看來阿璃果真化魔了，正忙得焦頭爛額吧。那如果……再加一個你呢……”

他立刻興奮起來，仿佛發現了一件十分好玩的事。

厲不鳴已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喝聲，“住手！”

他手中已現一柄長劍，要刺這魔王。

誰想夜幽冥眉眼一冷，頓時威壓逼人，逼得厲不鳴腳如灌鉛，動彈不得。他冷聲道，“若非你是厲天九的兒子，我已經將你殺了。”

他手一掃，厲不鳴已飛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不聽頓覺暴躁，想要將手抽出，但那黑氣裏面似乎有千萬只手在拽住他，不讓他走。

夜幽冥吃吃笑著，像在看一場好戲。

可很快他發現這少年竟在將手一點一點地抽去。

他頓了頓，又收緊了一些。

少年的手已經被纏得發紅，可夜幽冥阻攔不了他，眼見手已快完全抽出，夜幽冥冷聲，“是你要找死。”

他說話時，不聽已將手都抽了出來，朝他冷笑一聲。

夜幽冥瞬時融入黑霧中，化作一支箭，從他的身體貫穿而過。

厲不鳴驚詫，“住手！”

但喝聲沒有任何用。

不聽身體一晃，身體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亂竄，到處亂竄，一個勁地往腦袋上轟丨炸，一團團的邪氣灌註在身體每一個部位。

夜幽冥笑看著，見孔雀谷已打開大門，便要進去，誰想站在前面的，赫然是個胖老道，竟是無憂子。

無憂子擡頭看他，兩人只是四目對上，夜幽冥已是輕笑，也不多留，轉身離去。

無憂子沒有去追，如今恐怕有個天大的麻煩要先解決了。

山谷外邪氣沖天，葉華陰本以為是夜幽冥的緣故，誰想在他離去後，那股邪氣卻還是沒有消失。細看，那邪氣卻是來自不聽。

她當即對公孫克說道，“去攔住阿璃，別讓她出來。”

公孫克也明白了，阿璃剛穩住心魔，如果再接觸這股邪氣，恐怕到時候又要瘋了。他立刻轉身回去，但沒想到團團在看見不聽的第一眼就已經往回跑了。

阿璃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眾人都有些緊張，連帶著她也緊張起來。

該不會是她剛才發瘋，又把孔雀谷的靈陣給震碎了吧。

想到團團說布下一個靈陣很貴的事，阿璃深深覺得自己就是個敗家子。

“阿姐！！！”

團團一路疾跑，差點摔了一跤，他推開門就大聲道，“不聽哥哥回來了！”

阿璃頓覺歡喜，“在哪？”

“大門口。”

“那他怎麽不進來。”

“不知道呀，我看見是他就跑回來了。”

阿璃忙往外頭走，半個月沒見，她想他了。

可越往大門那邊走去，就越覺得有一團邪氣籠罩在孔雀谷上空。她穿過集市，集市上的人已經紛紛探頭去瞧，大概是近日谷裏事多，於是看了會就趕緊回家鎖門去了，也不敢多看。

阿璃已覺得不對勁。

這股邪氣她有些熟悉，不聽？

可那家夥的邪氣不曾這樣逼人呀，平日也就是看著有些陰郁，如今這邪氣，都逆天了。

但阿璃的猜想似乎被驗證了，因為她人還在半路，忽然見父親跑來。

本來他都擦肩而過了，似乎是看見了她，又立刻折回，“阿璃，你出來做什麽，快回去。”

阿璃一頓，“是不是不聽回來了？”

“你先回去。”

阿璃搖頭，越發覺得不妙，拔腿就往靈陣大門跑。

“阿璃！”公孫克急忙追去，但阿璃不同往日，一身修為已勝元嬰，接近化神，已不是他能在瞬間反應過來將她捉住的了。

轉眼阿璃已經飛到了門口，那大門口已滿是護衛，將一團黑氣圍得水洩不通。

她撥開人群過去，那邪氣成團，看不見裏面到底有什麽。

但她好像在那邪氣中，隱約感覺到了不聽的氣息。

“不聽在裏面？”

凝神盯著那邊的葉華陰一頓，看向旁人，臉就拉了下來，“你父親沒攔住你？”

阿璃急道，“不聽是不是在裏面！他怎麽變成這個模樣了。”

無憂子說道，“夜幽冥對他下手了。”

“那師父你怎麽不去救他，這邪氣能直接將人殺了。”

“那邪氣不是魔君所留，本就是不聽的。”無憂子說道，“本來無事，但夜幽冥手賤，將那些邪氣都催生了出來。”

阿璃糊塗了，“可不聽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邪氣？”

“是父親所為。”厲不鳴怔神，被魔君一掌擊中，嘴角的血都還未抹去，“當年父親為了讓不聽的血變成藥，在不聽的食物裏放了獸血，讓他服用。以他之血，凈化妖毒，每月取出來的血便能做成很好的藥。”

阿璃愕然，“什麽血？妖……妖獸？”

“對。”

在縹緲山就見識過妖獸厲害的阿璃差點氣瘋，“狗東西！！！”

妖獸被捉、被囚都會無盡發怒發狂，更何況是被殺。

被無辜殺害的妖獸只會有更多怨恨，血也會更毒。

“父親為了不讓妖獸離開，將妖毒全都鎖在了不聽的心臟裏。如果不是那日你將重傷的不聽送過來醫治，我根本發現不了。”

她終於明白不聽的一身邪氣是從何而來。

她紅了眼問，“怎麽樣才能救他？”

厲不鳴將鑰匙交給她，“開鎖，解開心鎖，將妖毒全都釋放出來。”

“太遲了。”無憂子忽然開口說道，“如果一開始就用正常的辦法打開心鎖，或許可行。但如今是夜幽冥打開了鎖，被那擾亂心智的魔氣一帶，更引得妖獸憤怒，它們已失去了理智。”

阿璃顫聲，“那不聽怎麽辦？”

無憂子低眉一想，“重新上一把鎖，但我們誰也無法靠近他，他的邪氣太重。”他略一想，看著阿璃仿佛發現了寶藏，欣然說道，“你可以，畢竟你已是一個大魔頭。”

“……”

葉華陰皺眉，“阿璃靠近他難道不會碰出火花來？一起發瘋？”

阿璃：“……”在場的人似乎只有她才是最靠譜的那個？？

“那夜幽冥的邪氣可遠勝任何人，阿璃遲早要跟他正面交手，不聽的邪氣她抵禦不了，那就更別說夜幽冥了。”

葉華陰聽著也覺得有道理，遂點點頭，不攔了。

無憂子手中已化了一把鎖，拍在阿璃手中，隨即將她一推，朝不聽推去，“去吧，活著回來。”

說完，眼見阿璃的身影被那黑氣淹沒，他的眼裏才露了擔憂。

葉華陰輕笑，“擔心就不要總讓她做傻事。”

無憂子嘆氣，“哪裏是傻事啊，那可是她喜歡的少年郎。難道我不給她想法子冒險試試，她就不會一頭紮進去赤手空拳救人了？”

葉華陰默了默，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黑色幻境中，仿佛是沒有燈的黑夜，阿璃喚了螢火照明，叫著不聽的名字。

她走了許久，才走到那幻境中間，看到了坐在那黑暗中的少年。

他緊閉雙目，盤腿而坐，安靜無比。

但這裏到處都是在憤怒嘶吼的妖獸亡魂，阿璃卻從裏面聽出了哀鳴。

她甚至聽出了裏面有小妖獸的叫聲，是在找母親的聲音。

阿璃想起了上次在林中遇見的小妖獸，貪玩、好奇，又淘氣，受到驚嚇了會找它的母親。

跟凡人的孩子沒有什麽兩樣。

可卻被厲天九奪了命，取了血。

還餵不聽吞服。

不聽不愛吃葷菜，是因為菜裏面有血腥味，讓他下意識厭惡嗎？

阿璃跪坐在不聽面前，輕聲喚他，“不聽。”

哪怕他渾身都縈繞著邪氣，但阿璃發現自己並不怎麽害怕，邪氣也不燙手了。她又喚了少年一聲，卻見他緩緩睜開眼，露出一雙如妖獸般銳利的眼睛。

看得人心底一顫。

“你認不認得我？”阿璃問，但不聽的眼神卻沒有變，似乎充滿了敵意和攻擊性。

“你又不認得我了。”阿璃嘆氣，坐在他前面盡量放松姿勢，“你看看你，說好了要對我一輩子好的，還說要娶我，要跟我共白首，你不能食言的，不聽。”

不聽緩緩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不等阿璃高興，她就發現不聽的力道開始變大，直至將她的手掐得泛白。

越發的痛。

阿璃沒有反抗，哪怕是手指都要被抓斷了，“你知道我化魔時在想什麽嗎？想了三件事，一是我救了我娘，真好。二是我要是死了，那我這輩子都是背叛師門的叛徒了，不甘心。可想的最多的，是等你回來後我卻死了，你該怎麽辦。”

她吸了吸鼻子，“我竟然一點都不怕死，我更怕你看見我死了。”

“你說你會很快找到息壤，然後回來見我。可你回來了，我卻不在了，那你得多難過啊。所以我告訴自己要活下來，不能因為那種狗屁原因死了。”

“所以我活過來了，還把魔氣全都壓制住了，沒有靠息壤，厲害吧。”

不聽靜靜看著她，手一直沒有松開。

阿璃鼻子又一酸，她試著離他近一些，發現他沒有要攻擊自己的意思，便探身抱住他，一只手還被他緊握著，姿勢就別扭了起來。她伏在他的肩頭上說道，“你不能這樣欺負我，我已經壓制了魔，那你也將妖壓制了，然後……然後我們兩個一起去找夜幽冥，把他的頭打爆，好不好。”

雖然不聽周身邪氣，但阿璃卻一點都不怕。

她相信不聽不會傷害她。

他可是寧可傷害自己都不願傷害她的人。

阿璃發現他身上的邪氣在慢慢朝自己靠近，縈繞在身，但並不覺得難受。

恍惚間，她好像聽見了有妖獸在哀鳴，在嘶吼。

隨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阿璃心頭一顫，那黑霧中出現了一頭頭巨獸，它們在林間自在飛奔，在泉水中嬉戲，笑聲歡快悅耳，跟普通的獸類沒有什麽區別。

只是頃刻間天地變色，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它們在林中四處亂竄，慌亂逃命，身上都是傷，掠過的樹葉和地上都淌著獸血。

背後是在追捕它們的人，它們逃得有多快，他們就追得有多快。

一只又一只妖獸被捉住。

放血、奪魂，禁錮在食物中，每月被送去給一個孩童服用。

一只、兩只……百只妖魂被鎖在孩童的心臟中，與他共生。

甚至在孩童被重傷時，還會不斷為他修覆身體上的傷口。

阿璃看著，忽然就明白了。

自上次跟妖獸幼崽打了交道之後才對妖獸有所改觀——它們也是有血有肉的生靈。

如今她更加肯定了這個想法。

厲天九讓不聽吃下沾著獸魂的食物時，他還只是個孩子，它們也知道害它們的人是誰，不聽也跟它們一樣，甚至比它們更可憐。”

害它們的是個陌生人，但害這個嬰兒的，卻是他的親生父親。

不擇手段讓自己的兒子遭受獸毒侵蝕，何其殘忍。

連它們也不忍傷害他。

這麽多年的共生，與其說是厲天九強行將它們鎖在了不聽的心裏，倒不如說是妖獸亡魂願意留在他的身體裏，以這樣的方式守護這個孩子。

幻境已經消失，阿璃兩眼已泛了淚。

忽然緊握的手力道微松，阿璃微頓，只見不聽的眼神已然恢覆如常。

她又是一怔，“不聽你回來了？”

不聽看著她，眼神愈發平靜，“我沒有失心，你不用擔心。”

“那你掐我這麽緊。”阿璃動了動右手，給他看證據，“都掐出五指白痕來了。”

不聽看了看，捉了她那只手就親了一口，“補回來。”

“……”不得了，這家夥竟然掌握了俘獲仙女心的秘訣！

“我才知道它們……”不聽微微擡頭看著幻境，一只只妖獸靜靜地坐在前面，以一種異常安靜而溫柔的目光看他。

他從未想過自己在水牢裏受盡折磨都不死是因為它們在保護他。

連母親都覺得奇怪。

他又想起每次依偎在母親懷裏時，那湧在心頭的氣息是什麽了。

它們跟他一樣，也在尋找它們的母親。

可它們卻再也回不到林中了。

“謝謝。”

妖獸看著它，目光溫和，仿佛是他的親人，是他的手足，將生的希望全都留給了他。

阿璃溫聲，“我們出去吧。”

她將手中的鎖化開了，不聽不需要這把鎖，那些妖獸不會害他，也不願傷害別人。

它們雖然樣貌醜陋，看起來十分具有攻擊性，但心卻很善良。

九州的人對妖獸都有誤解。

這種誤解讓他們覺得妖與魔一樣可恨。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在外面的人還在焦急等待，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著實讓人不安。

忽然那邪氣瞬間盡收，卻並不是被人凈化了，而更像是主動離開。

隨著邪氣散去，那寬闊平地上出現了兩個少年人。

正是不聽和阿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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