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之中, 魔物在四處游走, 搜尋每一個進入這裏卻不屬於魔域的生靈, 然後將它們殺死。

魔氣越是純凈，阿璃就越覺得舒服。

她從未睡得那麽舒服。

就連醒了，都沒覺得比在夢裏更好。

仿佛醉生夢死才是最愜意的事。

只是她睜眼就看見一個孩童，恍惚間她好像見過他, 可一眨眼，那孩童就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小男孩。

剛才她是看見誰了？

什麽小男孩？

阿璃想不起來了。

“睡醒了？”夜幽冥笑道，“喜歡這裏吧？畢竟這裏是你的家。”

阿璃冷聲，“我只知道下次你再敢擅自進來, 你的腦袋就沒了。”

夜幽冥笑了起來，“你殺不了我。”

“我殺不了你, 但我絕對可以讓你變得很難受。”阿璃冷冷譏諷，坐起身來又道, “昨天跟在你身邊的人是誰？”

夜幽冥想了想，“你說度雲劫？”他笑了起來, 五官又往後揚起, “他可是我們魔域的大祭司，怎麽, 即使化魔了還恨他？”

阿璃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憎惡度雲劫，甚至憎惡到連她都不知道怎麽就想著找到他，還想殺了他。

門外有聲，夜幽冥站了起來, “度雲劫來了。”他又說，“你可千萬別殺了他，要覆滅九州，他可是好幫手。”

阿璃嗤笑道，“與我何幹？”

夜幽冥頓了頓，面色沈沈出去了，見到度雲劫又道，“離那個瘋子遠點，可不要被她殺了。”

度雲劫微微彎身，目送他離開。

他推門進去，阿璃正坐在床上，直勾勾盯著他。

那眼神似要將他看穿。

打量的眼神漸漸變得毒辣，像是在看獵物。

度雲劫的印象中阿璃的雙眼始終清澈堅韌，從未像這樣刻薄、冷厲，甚至透著嗜血。

他站了一會問道，“有事？”

阿璃輕輕搖了搖頭，仍是饒有興致看著他。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讓他過來，但只是看見他，阿璃就覺得心底湧起一股無由來的快樂，仿佛過往曾被他踩在腳下，如今她卻可以對他呼來喝去，甚至是可以殺了他而快樂著。

阿璃站了起來，在他身邊慢慢走了一圈，這人身上的氣息令人討厭。

“你不是魔？明明一顆魔心，卻周身靈氣。”阿璃皺著眉頭退了一步，滿臉的憎惡，“我們是不是見過？”

度雲劫鎮定站著，沒有絲毫的慌張，“是。”

“你是誰？”

“度雲劫。”

“我是誰？”

度雲劫緩緩偏身看她，“阿璃，你是魔。”

阿璃一笑，笑顏異樣妖冶美艷，“我當然是魔。”

她看著他臉上的細碎傷痕，想必是昨天她將他扔進大殿時所致。

如今只見一點點血色痕跡，快要痊愈了。

可就算是這點紅色，也讓阿璃興奮起來。

她伸手蓋住他的半邊面頰，指甲忽然變得鋒利修長，用力一抓，指縫上已經都是血肉。

度雲劫的臉上已然落下五道血痕。

劇烈的疼痛讓度雲劫臉色蒼白，但他沒有動，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化半分。

臉上的血滴落在他雪白的脖子上，觸目驚心。

阿璃盯著手上的血，竟有種莫大的滿足感。

血腥味，她喜歡這種味道。

度雲劫低眉看她，阿璃的神情，愈發……像一個魔了。

夜幽冥還在外面，他覺得阿璃現在就是個瘋子，跟一般魔沒有什麽區別。

沒腦子。

瘋子。

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他甚至覺得自己如果多說兩句，阿璃還會將他給殺了。

如今看來，她會殺了度雲劫。

度雲劫可不能死。

他熟知九州各大門派機關，他日魔族要反攻，非他領路不可。

但如果他進去阻攔阿璃，只怕阿璃會無法滿足，得不到滿足的魔更不會聽從他的命令。

這時外面飛來一人，那一身青色在魔域中分外顯眼。

夜幽冥知道該怎麽攔住阿璃了。

他不可以，但白無名一定可以。

他辦事素來靈活變通，在九州游走多年都沒有被人發現，是他最信任的人。

白無名循著魔尊蹤跡而來，見他皺眉立足於門外，飛身落下，“君上。”

夜幽冥說道，“進去救度雲劫，不要得罪那個瘋女人。”

“瘋女人？”白無名問著，但魔尊已示意他進去，似乎他進去就知道了。

白無名沒有多問，敲了門走進裏面，一眼就看見了臉上落了五指血路的度雲劫。

他微頓。

屋裏確實有個女人，正背對著他，高擡手掌，仿佛在細細端詳那帶血的五指。

即便是白晝，魔域的光照也很微弱，更似銀月滿布，都是幽幽銀光。

女人的背影修長美好，可那血紅的手掌，卻讓畫面變得詭異。

如果不是妖姬已死，白無名以為就是那妖姬。

他忽然又覺得這女人的身影分外眼熟，楞了楞，“阿璃？”

阿璃緩緩轉過身，一雙狹長眼眸輕掃，“我們見過。”

但是她依舊不記得這個人是誰。

只是她不厭惡這個人，對他的恨意並不如對度雲劫這般。

白無名看見她的正臉，更是驚詫。

那明朗嬌俏的姑娘，如今卻成了妖冶嬌艷的妖姬。

明明這樣的妖姬才是魔域最常見的臉，比凡人那張臉要美上不止百倍，可白無名卻突然憎惡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阿璃。

他以為他會喜歡化魔的她，因為他們就同屬魔族了，都是魔。誰想竟不會，她已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他當初喜歡的那個姑娘了。

白無名很快冷靜下來，對度雲劫說道，“祭司在這裏做什麽，魔域還有許多要事需要你過去處理。”

度雲劫知道他是來替自己解圍的，便要走，誰想阿璃竟瞬間移行到他面前，掠來的風只揚得他寬袍飛起。

“誰許你走了？”阿璃手上已化了一把冰刀，抵在他的心口上。

白無名臉色一變，“阿璃。”

“噓。”阿璃讓他噤聲，抵在唇上的血指將唇都點上了血色。她握著冰刀，慢慢地朝度雲劫的胸膛上壓，一點一點地用力。

刀刃尖銳無比，很快就刺穿了衣服，點在了他的身上。

度雲劫依舊沒有動。

刀尖刺破了胸口的肉，阿璃還是沒有停。

白無名覺得阿璃真要殺了他，他沈聲，“阿璃，度雲劫是魔尊十分看重的人，你若殺了他，對魔族來說是巨大的損失。”

“魔族與我何幹。”阿璃對任何族類都沒有歸屬感，也不喜歡被束縛，“滾，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既然魔尊說了度雲劫不能死，那白無名就絕不能讓阿璃殺了他。

他捉住阿璃的手腕，饒是她戾氣漸重，灼得他手心刺痛，也仍是盯著她，沒有松手。

阿璃愈發憤怒，戾氣也愈發地重，甚至想要殺了這個礙事的人。

但這人卻始終不松手，雙眸直直看她，眼裏竟慢慢悲切起來。

這種眼神讓阿璃分外不舒服。

她終於松開了手，有些暴怒，似乎心底有什麽東西在克制她的隨心所欲。

這種感覺著實不好。

她冷冰冰地盯著他，離開了房間。

直到阿璃離去，度雲劫才終於拿了帕子擦拭面頰上的血，“多謝。”

“我不是在救你。”白無名淡聲，他只是單純覺得，不想看見胡亂殺戮的阿璃。

否則她就真的是徹底變了。

可她變成了魔，不是件好事嗎？

白無名已是茫然。

阿璃走出房門外，夜幽冥看看落在她衣服上的點點血跡，說道，“喜歡血的味道嗎？”

阿璃吃吃笑道，“喜歡啊，如果是你的血，一定更美味。”

夜幽冥臉色一變，素來只有他威脅別人的份，從來不曾有人敢威脅他。他對她愈發不滿，愈發不願留她。

但他仍是說道，“既然喜歡，那就留在魔族吧。”

“你要拉攏我的孫兒，可問過我這個做祖母的？”

魔域突然傳來震天巨響，夜幽冥一頓，那深淵之上，正有人俯身沖來。

夜幽冥瞳孔急縮，死死盯著來人，“葉華陰。”

阿璃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她一定認識。

可是她想不起來。

她擡頭看去，眼熟，但想不起來。

葉華陰看見阿璃時著實意外，一日不見，卻好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隨即將目光落在那孩童身上，眸光微斂，“夜幽冥，你果然沒有完全恢覆功力，如今只是個活死人。”

夜幽冥冷笑說道，“本座無需你來關心。倒是你在孔雀谷裏躲了那麽多年，修為並沒有精進多少。怎麽，你師父呢？單憑你，就膽敢闖入我魔域大門。”

葉華陰已朝他掃出一掌，拍出一道明凈靈氣。

夜幽冥迅速閃避，但衣服仍被劃破。他冷笑，“如今我只恢覆了三成功力，否則憑你如何能傷我！”

葉華陰冷笑說道，“如今能欺負你就夠了。”

“……”夜幽冥厲聲，“阿璃！你聞不到她身上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嗎，你難道要跟這種人為伍？”

阿璃將目光投向那白發老婦，那一身的靈氣讓她擰眉。

不喜歡，甚至很討厭。

葉華陰朝她伸手，“阿璃，回來，回到祖母身邊來。”

她只是離自己又近半分，阿璃就更覺不舒服，打了一個寒噤，她立刻往後退。

可葉華陰卻再次朝她靠近，阿璃只覺全身寒毛豎起，終於忍不住，想要將這老婦殺了，把她一身奇怪的氣息給魔化！

似乎是起了殺人的念頭，阿璃莫名感到興奮，神色都鮮活了起來。

度雲劫和白無名已從屋裏出來，見到來人，度雲劫不由一頓。

但葉華陰無暇理會他，因為阿璃已經對她出手。

化魔後的阿璃速度著實可怕，她化解了百招，阿璃卻徹底像一個魔了，不知疲倦，甚至是越攻擊越興奮，魔氣越是可怕。

葉華陰知道不能再跟她糾纏，這裏本就是魔域，即便她凈化她半分魔氣，但阿璃還是能迅速補給，甚至是以十倍的速度補給。

糾纏下去她也要被困在魔域。

她無法帶阿璃走。

“阿璃——”

夜幽冥聞聲看去，不由惱怒，深淵魔域的大門是任人進出的？

誰都可以進來？

那來者卻是個少年，他認得他，那一身的邪氣，就算是他想不認得都不行。

是他垂涎的邪氣，足以助他功力恢覆一半的邪氣。

許是不聽也是一身邪氣，讓阿璃不覺憎惡抗拒，直到那少年來到面前，她才反應過來要遠離他們。

不聽的速度卻奇快，轉眼就捉了她的手腕，卻不像別人那樣要拽她走，而是直接拽入懷中。

阿璃“砰”地撞在他的心口上，耳邊立刻就傳來了他心臟的跳動聲。

還有迎面撲來的溫暖。

她微微發楞，戾氣頓時就有些渙散，暴躁的心不知為何平靜了片刻。

不聽緊緊抱著她，“我來接你了。”

夜幽冥冷聲，“阿璃！”

阿璃驀地回神，想要推開他，但不聽沒有松手，阿璃伸手撕向他的胸膛，仿若利爪，五指又滿是鮮血。

不聽沒有惱怒，他知道這不是阿璃。

如果阿璃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傷了他，一定遠比他要難過。

“我帶你走。”不聽抓著她要走，前面已攔截了滿天的魔域暗衛。

魔氣黑壓壓蓋來，將魔域的出口堵得水洩不通。

連擅長脫離各種困境的不聽都感覺到了壓力。

而且阿璃還在不斷撕咬他的手，根本不會好好跟他出去。

正在他們僵持之際，上空忽然傳來宛若獅吼的叫聲，眾人擡頭看去，卻是一只巨大的——貓。

那貓如妖獸巨大，朝眾人沖來，幾乎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破開了暗衛防禦，瞬間就將周圍的魔氣凈化得一幹二凈，暗衛連它的身都不敢靠近。

細看，白貓的腦袋上還有個小團子，即便是進這魔域，也毫無懼色。

團團看見祖母幾人，朝他們大喊，“你們快上來——”

不聽和葉華陰聞聲，立刻坐上貓身，一行人剎那間消失在了魔域境內。

夜幽冥追擊而去，可他們人影不見。

暗衛急忙上前領罪，夜幽冥連看也未看他們一眼，擡手就扼住了暗衛首領的脖子，手一擰，便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如此防護，丟盡我魔族臉面。”他看向白無名，“今日起你來替代他的位置。”

白無名應聲，“是，君上。”

夜幽冥緩緩轉身，盯著度雲劫，“本座只想知道，即便我還未完全恢覆，但我本該和阿璃有同等功力，可為何她會比我強？度雲劫，那問月門的息壤，當真是假的？”

他緊盯著這面有血跡的人，又一次對他流露出了懷疑。

度雲劫說道，“確實是假的。”

“那她為何會比我強！”

氣氛已然變得僵硬，彌漫著濃郁殺氣。

白無名忽然開口，“阿璃身上有息壤。”他驀地想起來，“或許問月門裏的息壤是假的，但阿璃確實找到了真的息壤。我當初循著息壤找上縹緲山，明明有息壤的氣息，可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後來我去枇杷鎮時，也曾找到過息壤的蹤跡，但後來也不見了。每次都是在阿璃出現的地方，或許，正是那兩次她得到了真正的息壤。”

度雲劫略一想，“魔君在枇杷鎮時尚未蘇醒，即便真有息壤也不知，唯有妖姬知道。”

但妖姬已經成了夜幽冥的食物。

夜幽冥在煉劍山莊才覆活，在枇杷鎮時不過是一抹黑氣，自然什麽都不知道。

夜幽冥質問道，“即便問月門的息壤是假，可為何她能在九州找到真的息壤？九州有多少修為比她還要高深的老道都找不到，連我都找不到，為何偏是她可以？”

這句話度雲劫和白無名都答不出。

這本身就是一個謎，或許連阿璃自己都不知道。

但如今他們大致可以確定一件事——阿璃的身上，有息壤。

夜幽冥低眉沈思，“如果她始終不將自己當做魔族一員，為魔族所用，那她身上的全部東西，都要交還魔族，包括她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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