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裏回想起過去的點滴，那些最初的平淡的快樂，將這十幾日的傷口撕裂開來。流出鮮紅的血，卻沒有淚。

安初瞳睜開眼睛，在脖子枕著的大腿上翻動了一下，試圖坐起來。

“小安初，醒了嗎？”

頭頂傳來黃瀨輕聲的詢問，她沒有回答，只用不斷的起身動作表達自己的意向。黃瀨嘆了口氣，扶著她坐起來，“你睡了一個多小時，要不要喝點水？”

安初瞳不打算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於是點了點頭。

“安初同學醒來了？”

旁邊傳來笠松幸男的聲音，安初瞳下意識露出一個微笑，然後聽到對方有些責備的聲音：

“既然女朋友這麽不舒服，應該讓她好好休息才對。黃瀨，你這個男朋友，做的太不稱職了。”

黃瀨擰開一瓶飲料，遞給安初瞳，“因為小安初很久沒有活動了，才想著帶她出來走走的。我想，這樣會有利於康覆吧。”

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模樣，若非目前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安初瞳覺得沒準兒真會被感動。

喝了幾口飲料，她把瓶子放回桌上，勉強在黃瀨身邊坐直，認真打量周圍的一切。

今天是海常籃球部的賽間聚餐，由於藥物的關系，安初瞳只知道IH剛剛開始，但究竟進行到什麽階段，她完全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去關註。

此時偌大的KTV裏，除了籃球隊的幾個正選，還有二三隊的人以及他們的“家屬”。目測二十來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話筒的輪換速度比賽場上更快。

“黃瀨，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女友和我們聚會，至少要一起唱一首吧？”

怔怔的出神間，一個聲音忽然壓過嘈雜，格外響亮的傳入耳朵。安初瞳擡眼看去，是黃瀨隊員裏的一位前輩，早川充洋。

“好啊。”黃瀨倒是沒有絲毫客氣，站起來在點歌的屏幕上按了幾下，“那我就先選一首了，前輩們不介意吧？”

當然沒人介意。

尤其是當類似重金屬的伴奏響起，屏幕上出現“疑心暗鬼”幾個字的時候，全場瞬間沸騰起來。幾個女生紅著臉捂住眼睛——從指縫裏看，有男生更是笑著走上來拍拍黃瀨的肩，說一些“你小子不錯啊”、“看不出來啊”、“不對明明很正常”……之類亂七八糟的話。

該說到底是游戲設定嗎？如果是現實裏，至少正常營業的KTV，很難找到一首工口歌。

安初瞳嘆了口氣，接過一個姑娘遞來的話筒，示意黃瀨先唱。

進入這個游戲之前，她對這些歌屬於沒有太大興趣，但也不是一無所知的狀態——原因很簡單，還是她的姐姐安初葵。將精華灌輸給自家妹妹時，一些“迷之精♂華”也被附帶了。

黃瀨開始唱第一句，微微壓低的嗓音磁性微啞，引得女生們發出一陣尖叫。安初瞳只慶幸他選的是這首，如果換成《威風堂々》那種程度的，她絕對以死抗爭。

即便如此，一首歌唱下來，她的血槽也差不多清零了。

在大家的叫好鼓掌和口哨聲裏，身體和精神都很虛弱的安初瞳放下話筒，然後被看起來依然很淡定的黃瀨重新抱住。

很快她發現，淡定神馬的，統統是錯覺。

大概又呆坐了十幾分鐘吧，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在漫長的藥物浸淫下，身體仿佛已經產生了依賴性。即使今天黃瀨沒有餵她吃藥，仍然是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某些地方殘留著多日疊加的後遺癥，安初瞳不想說話，不知不覺就進入神游的狀態。

因此，當她回過神來時，黃瀨已經不知用什麽理由帶她出來了。

“黃瀨？”完全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安初瞳擡頭看著他，“要回去了嗎？比前輩們先離開，不太好吧。”

“沒關系，他們不會介意的。”黃瀨笑著擁住她，半拉半抱的帶著她往前走，“而且，不是回去哦。”

“……？”

KTV的走廊時明時暗，他們走的這條路的確不是出口方向。安初瞳楞楞的被他拉著走，直到轉過一個走廊，眼前的這個地方莫名的眼熟……

夢境翻出了曾經的記憶，否則安初瞳不會像現在這麽快意識到——這裏，就是她第二次見到黃瀨涼太的地方。

準確的說，是她目睹了黃瀨“壁咚”黑子哲也的地方。

這時她才意識到，這一回聚餐的KTV，和那次是同一家。

“小安初，”就在她剛剛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黃瀨忽然開口：“你知道嗎，在你以為我和小黑子‘在一起’的時候，我是怎麽想的嗎？”

“在一起”這三個字，被他咬的格外重。偏偏臉上還是笑著的，讓安初瞳覺得毛骨悚然。

半晌沒有等到她的回覆，黃瀨自顧自的說下去：“我在想啊，真想把這個小姑娘壓在這裏的墻上，狠狠的弄哭她。”

“……”

就那個抖M屬性的二黃？

雖然知道不合時宜，安初瞳還是忍不住冒出了這個想法。當她感覺到身周忽然低下來的氣壓，才發現自己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黃瀨的臉色僵了三秒，然後噗的一聲笑出來：“欸欸，被看穿了嗎？不過呢，”他輕輕呼了口氣，忽然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現在的我啊，的確是這麽想的哦。”

眼前的景物一花一閃，光影倒置間明暗交疊。門在身後“嘭”地一聲閉合，視網膜上殘存的輪廓還沒消失的時候，鎖骨上已經傳來明顯的痛感。

黃瀨在她的鎖骨上咬了一口，然後像是投降一樣，把金色的腦袋埋進她的肩窩：

“唔，剛才我忍的好辛苦……唱著歌的小安初，那麽可愛的小安初，竟然會被別人看到……而且，小安初好過分，對笠松前輩笑得那麽開心，可是犯規的哦。”

眼睛終於適應了光線，安初瞳眨了眨眼，看著這間陌生的、空無一人的雙人小包間。

黃瀨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從對方的肩膀處擡起頭，看著被他抵在門上的少女，“這就是我上次來唱歌的包廂，正好沒有人——小安初應該還記得，我之前說了什麽吧？”

安初瞳的眼睛裏，飛快的劃過一絲恐懼。

不是第一次在外面，也不是沒有相似的情況。然而被抵在門上，聽著外面有人偶爾路過的腳步聲，壓抑著自己本能的聲音，時間久了，依然讓安初瞳瀕臨崩潰的邊緣。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她幾乎將對方的嘴唇咬出了血。一次結束的時候，黃瀨將癱軟下去的少女抱進懷中，正想說什麽，卻聽到外面傳來又一輪對話聲。

“啊，是205號房間。您的運氣真不錯，這幾天我們的生意特別好，再晚一會兒的話，雙人間就真的沒有了。”

安初瞳的眼睛瞬間睜大，黃瀨因為她身體的變化發出一聲悶哼。然後少女被重新抵回了門上，她下意識抓緊了對方的袖子，隔著布料咬住了他的手臂。

“小安初變得超級……了呢。”他低低地在她耳邊說，熱氣讓身體加速沈溺的時候，意識反而從未有過的清醒。安初瞳努力扣住他的胳膊，擡起的眼睛裏寫滿祈求，“黃瀨……涼太……”

205號，就是他們如今所在的包廂號。

黃瀨涼太，你還有沒有存在一點，一點點的……？

安初瞳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只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人看到現在的樣子。

“那，小安初用什麽獎勵我呢？”

眼前的少年露出幾乎能被稱為漂亮的笑容，金色的頭發與眼睛離她很近很近。安初瞳呆呆的擡頭看著他，最後忽然像是放棄了一切掙紮與情緒，現出一個冰冷的、無機質的微笑。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也不知道，是否還想喚醒什麽、留戀什麽。

何必呢？有什麽意義呢？這樣意圖鮮明的問題，顯而易見的結果，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這個人，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金燦燦的男孩子。從某個不知道的□□開始，到餵她吃下黑色藥片的那一瞬為止。如同她被強制戴上的雙色耳釘，崩壞的人格下純粹的占有、禁錮、封閉、操控。

那與喜歡無關，更不是愛。

“啊，非常抱歉，剛剛經理打電話來，這間包廂已經有客人定下了。”

“什麽嘛……你們到底怎麽做生意的？”

“真是對不起！我們有另一間空餘的包廂，作為賠禮，今晚的酒水錢可以免掉一半。”

門外的對話聲在門內的沈默中響起、遠去，安初瞳的下巴被擡起來，然後看到黃瀨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有些慌亂的神色。

“小、小安初？你怎麽了……”

“吶，涼太，”她忽然開口，打斷了他後面的疑問，也是第一次叫出這親昵的名字，“我們回去吧。”

安初瞳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徹底破滅了。

眼前的少年小心的整理好彼此的衣服，仿佛害怕著失去什麽一般，將她緊緊的抱進懷裏，推開了門。

他的胳膊勒的她有點疼，身體的感覺仍未褪去，一切都仿佛和從前一樣。

然而有個無人能觸及的地方，伴隨著“轟”地一聲，有什麽東西緩緩裂解，最終崩散開來。

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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