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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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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禾不願意也不放心再把念念交給景吾照顧,於是帶著念念去了魏衍的院子, 同他知會一聲, 魏衍欣然同意。

念念自然是極開心的,但見沈嘉禾一直繃著臉, 便有些惴惴不安,道:“沈爹爹, 你怎麽了?病還沒好麽?”

沈嘉禾強笑道:“我的病早已大好, 你不必擔心我。你自己去玩罷,我想一個人呆會兒。就在院子裏玩, 不要跑遠。”

念念乖巧地答了聲“好”,便出去了。

秋意漸濃, 庭中嘉樹日漸蕭索,秋風掠過, 落葉蕭蕭。

沈嘉禾坐在窗前, 望著這番景象,心中愈發哀戚。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恨那個玩弄他的人, 卻更恨他自己。他一直對裴懿的失憶持懷疑態度, 但他潛意識裏是想相信裴懿是真的失憶了, 所以他不停地暗示自己,裴懿是真失憶, 裴懿是真失憶……他讓自己相信了想要相信的。如今,真相猝不及防被揭開,他所相信的都是假的, 他出離憤怒了。

可是,他為何要憤怒呢?

他一點都不在意裴懿,被一個毫不在意的人騙了,是值得憤怒的事麽?

“依我看來,你與世子之間,早已今時不同往日。”

“你昏迷不醒的這兩天,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胸口似乎壓了一塊巨石,令他喘不上氣來。

沈嘉禾不願再想,不敢再想。管那人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都與他沒有半分幹系,他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念念,他得為念念的未來做打算。他不可能再逃,他不能讓念念跟著他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他只能留,留在這個他最厭惡的地方。但留下來之後要怎麽做……他得好好想想。

“沈爹爹!”念念忽然跑進來,將一個信封遞給他,道:“你的信。”

“誰給你的?”沈嘉禾接過來,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剛壓下去的怒火倏地翻騰而起。

“翳風叔叔給的。”

?“好,去玩罷。”

沈嘉禾猶豫許久,到底還是拆開了那封信。

“今晨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只有這短短一句。

沈嘉禾勾唇冷笑,將信紙撕得粉碎。

從這天開始,沈嘉禾幾乎每日都會收到一封信,但他從不拆開來看,只是隨手扔到抽屜裏。

也打這日起,他與魏凜低頭不見擡頭見,但魏凜待他形同陌路,一個字也不曾同他說過。雖然有些難過,但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轉眼之間,中秋節到了。

天上滿月高懸,如輪如盤如鏡。

月光傾瀉下來,為世間萬物鍍上一層銀輝。

王妃辦了夜宴,闔府歡慶。

熱鬧是他們的,與沈嘉禾無關。

他從廚房端了幾個念念愛吃的菜,還有一盤月餅,一壺酒,幾個柿子,擺在院中石桌上。他平素是不沾酒的,今日卻莫名想喝上兩杯。一大一小相對而坐,雖然有些冷清,卻也愜意。

以前,沈嘉禾最不喜歡過中秋和春節,因為沒有家人。

現在,他有兒子,有弟弟,雖然弟弟不在身邊有些遺憾,卻依舊覺得開心。

念念瞧著卻有些懨懨的,完全沒了平日的活潑勁兒。

沈嘉禾知道他是想父母了,便將他抱上膝頭,指著月亮,道:“聽過嫦娥奔月的故事麽?”

念念歪著頭靠在他懷裏,微微搖頭,道:“沒有。”

沈嘉禾便講起故事來,念念很快被調起興趣,聽得津津有味。故事講完,念念突然又有些失落起來,道:“嫦娥姐姐一個人住在月亮上豈不是很孤單麽?”

沈嘉禾道:“不會啊,因為好人死後,靈魂便會飄到月亮上去,同嫦娥作伴。”

念念頓了頓,道:“那我爹我娘現在也住在月亮上麽?”

沈嘉禾道:“當然。”

念念仰頭望著月亮,大聲喊道:“爹!娘!我好想你們啊!”

微風吹來,樹影搖晃,沈嘉禾撫摸著念念的頭,道:“他們聽見了。”

念念不知何時歪在他懷裏睡著了。

沈嘉禾將他抱進屋,輕輕放到床上,蓋上被子,躡手躡腳出去,依舊來到院中,在桌前坐下。

為自己斟半杯桂花酒,慢慢倒進口中。不辣,帶著些桂花香氣和絲絲綿甜,意外得好喝。滿斟一杯,舉杯邀明月,然後一飲而盡。就這樣自斟自飲,不多時便將一壺桂花酒喝了個幹凈。他卻不知,桂花酒雖甜,酒勁卻大。待要起身,卻已起不來了,只覺飄然欲仙,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惚。他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魏衍夜宴歸來。

他和邊荀一左一右,扶著醉得不省人事的魏凜,甫一進院,便看到了醉臥花間月下的沈嘉禾。

“你扶凜兒進去罷,”魏衍道,“餵他喝些醒酒湯再讓他睡下。”

邊荀應是,獨自攙扶著魏凜走了。

魏衍走到沈嘉禾身旁,解下披風,蓋在他身上,然後落座,拿起酒壺想倒杯酒喝,壺中卻空空如也,不由失笑。放下酒壺,微微側身,以手支頭,斜倚桌側,目光落在沈嘉禾的睡顏上。

造物者實在太過偏心,竟將他雕琢得如此完美,尋不出一絲瑕疵來。

魏衍伸手撥開垂在他頰邊的一縷亂發,指尖不意觸到他的肌膚,滑膩溫軟,如緞如玉。不由自主便將手輕輕覆在他臉上,輕柔地摩挲。

只是如此簡單的觸碰,便激起了欲念。

魏衍自認是個冷情冷性的人,愛欲寡淡,床笫之事於他一向可有可無。他已年近而立,與人歡愛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對一個男子生出欲望更是從未有過。沈嘉禾是第一個挑起他欲望的男子,更是第一個讓他生出如此強烈的情-欲的男子。真是不可思議。

“嘉禾。”魏衍低沈地喚道。

沈嘉禾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迷離,怔怔地望他片刻,驀地流下一滴淚來,又慢慢閉上了眼。

流淚的模樣也美得勾魂攝魄。

只是不知這滴淚是為誰而流。

魏衍傾身過去,吻去那滴掛在唇邊的眼淚。

即使是美人淚,也是苦澀的。

魏衍彎腰將沈嘉禾打橫抱起,沈睡的人兒柔順地倚在他胸膛上,像一只乖巧的貓。

進了屋,將人放到床上,蓋上被子,轉身欲走,手卻忽然被拉住。那只手很涼,讓人心生不忍,想要將它攏在掌心給它溫暖。

魏衍猶豫片刻,在床邊坐下來,將那只白皙的手包裹在雙手之間。

沈嘉禾並沒有醒,如花瓣般嫣紅的嘴唇微微翕動著,低聲囈語著什麽。

魏衍附耳過去,依舊聽不清他在咕噥什麽,只隱約聽到一聲裴懿的名字。

魏衍勾唇一笑,直起身來,望著沈嘉禾的睡顏靜坐片刻,然後抽出手來,起身離開。

未得到撫慰的欲念依舊在血液中奔流,灼燒著身體。

他沒有回房,徑自出了院子,輕車熟路地穿過歡宴後寂寂無聲的王府,最後進了世子妃的院子。

公羊素筠今夜也吃了兩杯酒,散席之後,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她一向睡得淺,稍有一點動靜便會醒來。

開門聲將她吵醒,她背對著門側躺著,微聲道:“是述芝麽?我有些口渴,倒杯茶來。”

雖沒聽到應答聲,卻聽到了倒茶聲,然後是腳步聲。

公羊素筠翻過身來,睜開眼,看見坐在床邊的人,又驚又喜,道:“你怎麽來了?”

魏衍笑而不語,徑自喝了口茶,然後傾身過去,吻上公羊素筠,將茶渡進她口中,待她將茶咽下,他順勢深吻,翻身上床,手如蛇般鉆進她的睡裙裏,貼著她溫熱的皮膚蜿蜒向上,握住飽滿的雪乳,力度適中的揉捏,激起嬌-喘連連。過了片刻,手輾轉往下探去,觸手一片濕滑。他翻身覆到她身上,解開腰帶,褪下褻褲,露出昂揚之物,正欲頂入,公羊素筠忽然後退,緊聲道:“不、不要!會傷到孩子的。”魏衍啞聲道:“我會小心些。”說完,直接入巷。

雲散雨歇之後,公羊素筠枕在魏衍肩上,默然良久,道:“你今夜有些不尋常。”

魏衍摩挲著她的手臂,輕笑一聲,道:“哪裏不尋常?”

“我說不出,”公羊素筠道,“只是感覺。”

魏衍道:“這是你們女人的通病,總愛胡思亂想。”

公羊素筠摟住他,道:“如果能永遠這樣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魏衍偏頭吻她,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公羊素筠黯然片刻,道:“戰事如何了?”

魏衍道:“已經兵臨潯陽城下,勝利在望。”

公羊素筠道:“若是勝了,逍遙王是不是就成了皇帝?”

魏衍道:“那是自然。”

公羊素筠嘆息一聲,道:“我真希望他們敗了。”

“你怎能作此想?”魏衍道,“別忘了,你的父兄也在其中。”

“我只是……只要想到以後的日子,便覺得生不如死。”公羊素筠抱緊他,“什麽榮華富貴我全都不想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魏衍道:“會有那一天的。”

公羊素筠絕望道:“真的會有麽?”

魏衍翻身看著她,道:“等逍遙王成了皇帝,裴懿自然便是太子,而你肚裏的孩子則是皇太孫,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等我們的孩子成了皇上,你便是皇太後,想要什麽便有什麽。”

公羊素筠悲切道:“待到那時,時光老去韶華不再,即便擁有一切,又有什麽趣味。”

魏衍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他伸手將公羊素筠擁進懷裏,柔聲道:“莫要胡思亂想了,睡罷,我也該走了。”

公羊素筠道:“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魏衍道:“好。”

沈嘉禾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

念念坐在旁邊看著他,道:“沈爹爹,你終於醒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沈嘉禾坐起來,看向窗外,果然已是艷陽高照。他急忙起床,一面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麽回屋的。

和念念一起吃過早飯,囑咐他乖乖在屋子裏看書,沈嘉禾去找魏衍。

魏衍正在看書,頭也不擡道:“今日無事,你歇著罷。”沈嘉禾正要走,卻聽魏衍又道:“既然不勝酒力,以後便少喝些,免得傷身。”

沈嘉禾一楞,道:“昨夜……是你把我送回房的?”

魏衍點頭。

沈嘉禾尷尬地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出來時,卻正碰上魏凜。

沈嘉禾早已適應了他的冷淡,正打算一如從前如陌生人般擦肩而過,卻沒想到魏凜竟開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沈嘉禾的心臟頓時漏跳半拍,站定,看向魏凜,惴惴開口道:“有事麽?”

魏凜冷淡道:“跟我來。”

沈嘉禾不知他意欲何為,但他很高興魏凜肯與他說話,於是乖乖跟上。

一前一後進了一間屋子,魏凜找出一個包袱遞給他,道:“你的東西。”

沈嘉禾瞧著那個包袱的確有些眼熟,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有幾件女子衣裙,一把匕首,一卷畫,一沓銀票。他想起來,當時在清平鎮,他被薛煉擄走,包袱便落在客棧裏。卻沒想到,魏凜竟幫他保管到現在。

“多謝。”沈嘉禾由衷道。

魏凜面無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沈嘉禾點點頭,轉身離開。

魏凜註視著他的背影,眼中盡是痛苦。

“咦?”念念捧著一本《三字經》,納罕道:“怎的這麽快便回來了?”

“今日無事,放假。”沈嘉禾放下手中包袱,看他一眼,無奈道:“書拿反了。”

念念忙低頭看去,果然拿反了,索性撂開,蹬著小短腿從椅子上下來,道:“既然放假,我們就出去玩罷!整天待在屋子裏,我都快悶死了。”

沈嘉禾搖搖頭,道:“不行。”在戰事結束之前,這座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出了王府,危險便無處不在。

念念道:“那我可以去找景叔叔學武功麽?”

沈嘉禾嘆口氣,道:“你想去便去罷。”

念念歡呼一聲,一溜煙似的跑走了。

他那日在氣頭上,錯怪了景吾。

景吾只是聽令行事,何錯之有呢。

沈嘉禾打開包袱,先是拿起那把匕首。這是踏雪送給他的,曾不止一次救過他的性命。然而物是人非,東西還在,人卻已經香消玉殞了。沈嘉禾摩挲片刻,將匕首收好,然後拿起了那卷畫。畫卷緩緩展開,魏凜的畫像展露出來,往日種種隨之倏忽閃現,沈嘉禾微微笑起來,心中卻只覺酸楚。

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

沈嘉禾急忙將畫紙卷起來,回頭看去,來人卻是雲清,不由松了口氣。但瞧雲清臉色蒼白,看起來很是不好,忙打手語道:你怎麽了?是病了麽?臉色這般難看。

雲清搖搖頭,擡眼看他,眸中盡是惶惶不安。

沈嘉禾從未見他這般神情,心中一緊,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雲清卻只是一味搖頭。

沈嘉禾快速道:你快告訴我,別讓我著急。

雲清看他一眼,轉身去關上門窗,這才用手語道:昨夜亥時,我看見……魏大公子進了世子妃的院子。

沈嘉禾驟然一驚,道: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雲清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有錯。

沈嘉禾驚得說不出話來。

深更半夜,魏衍去世子妃那裏做什麽?

即使是青天白日,魏衍一個外姓男子,也沒有踏足女眷居所的道理。

沈嘉禾驚疑不定,沈默良久,才道:此事實在非同尋常,你切不可再同旁人提起,否則會惹上殺身之禍。

雲清用力點頭,道: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頓了頓,他又道:你覺得,他們是何關系?

答案實在顯而易見。

沈嘉禾卻搖搖頭,道:他們是何關系同我們沒有半點關系,你就當什麽都沒看到,不要表現出任何異樣,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做,將這件事徹底爛在肚子裏,知道麽?

雲清點頭。

沈嘉禾見他滿眼血絲,道:昨夜是不是一夜沒合眼?

雲清搖頭。

沈嘉禾道:要不要在我這兒睡一會兒?

雲清搖頭,道:這裏是魏大公子的地方,我害怕。

沈嘉禾道:那便趕緊回去睡覺,別再胡思亂想。

雲清點頭,轉身走了。

沈嘉禾坐下來,倒了滿滿一杯茶,一口氣喝完,心神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他讓雲清不要胡思亂想,他自己卻做不到。

魏衍和公羊素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公羊素筠肚子裏的孩子是魏衍的還是裴懿的?

魏衍到底意欲何為?

沈嘉禾越想越覺得心驚,深覺魏衍此人實在恐怖至極,將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像說服雲清那樣說服自己,這件事與他無關,他權當不知道,千萬不能多管閑事,惹禍上身。

但再見到魏衍時,沈嘉禾卻做不到無動於衷,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盯著魏衍看。

魏衍何等敏銳,很快便察覺出異樣,擡眼看著沈嘉禾,微微笑道:“你總這樣看我,我會以為你暗戀我。”

沈嘉禾垂下眼,研著墨道:“我只是忽然覺得,你同魏凜生得有幾分相像。”

“是麽?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說。”魏衍放下筆,笑道:“你覺得哪裏像?”

沈嘉禾信口胡謅道:“眼睛和鼻子。”

魏衍意味深長地看他半晌,微笑著道:“你該不會是把對凜兒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了罷?”

沈嘉禾道:“感情如何能轉移?再說,我對他早就死心了。”

“是麽?”魏衍頓了頓,道:“那裴懿呢?你喜歡他麽?”

沈嘉禾毫不猶豫道:“不喜歡。”

魏衍道:“如此篤定?”

沈嘉禾不作聲。

魏衍笑看著他,道:“那你喜歡我麽?不是那種喜歡,就是普通的喜歡。”

沈嘉禾沈默片刻,道:“無所謂喜不喜歡。”

魏衍挑眉,道:“那我怎麽做才能討你喜歡?我挺想讓你喜歡我的。”

沈嘉禾放下墨錠,道:“墨磨好了,我去給你倒杯茶來。”

魏衍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笑意漸濃。

忙完魏衍這邊的事,已是黃昏,沈嘉禾去景吾那裏接念念。

那日之後,他便再沒見過景吾。如今見面,氣氛略顯尷尬,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沈嘉禾先開口,道:“那日我語氣不好,你別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也是聽命行事,迫不得已。”

景吾笑笑,道:“你不生氣便好。”

沈嘉禾道:“念念仍舊要麻煩你再教他一陣,過段時間我會給他找一個老師。”

景吾道:“不麻煩。”他頓了頓,又道:“世子給你的信……你看過麽?”

沈嘉禾道:“只看過一封,怎麽了?”

景吾沈默片刻,道:“我已寫信告知世子,你已識破他是假失憶。你也知道世子的性子,一牽扯到你,便是天大的事也會不管不顧。眼下戰事正到緊要關頭,我擔心他會丟下一切跑回來找你,所以你最好還是看看他的信,如果可以,再回信安撫他一番。待戰事過後,再做計較也不遲。”

“你太高看我了,”沈嘉禾自嘲一笑,道:“此戰一勝,整個天下便是他的,他怎會丟下唾手可得的無上之位跑來尋我?”

景吾認真道:“你別固執,聽我一句勸。”

沈嘉禾沒再說話,景吾嘆口氣,道:“罷了,我操這份閑心做什麽。”

晚飯過後,把念念哄睡了,沈嘉禾把堆在抽屜裏的信全拿出來擺在桌上,默默坐了半晌,一封一封拆開來看。

每封信都只有短短一兩句話。

“受傷了,心疼我一下,好不好?”

“裴老頭雖然脾氣不好,但有真本事,我有些佩服他。”

“想你想得心都碎了。”

“為何不給我回信?都沒心思打仗了。”

“沈嘉禾!!!我要生氣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和你重新開始,不要怪我,好麽?”

“我回去找你,咱們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裴懿一定是瘋了!

他竟真的置戰事於不顧,跑回來找他。

最後一封信是三天前收到的。

從潯陽到豐澤,最快也要半月。

半個月,足以改天換地。

沈嘉禾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站起來,來回踱步。

一陣風來,將滿桌信紙吹落地上。

他忙去拾起,一封一封折好塞回信封裏,重新收進抽屜裏。

關上窗,上床躺著,閉上眼,心道:“管他去死!”

自從看過那封信,沈嘉禾便終日惶惶不安,也不知到底在不安什麽。

眼看著院中那棵梧桐樹的葉子馬上就要掉光了,沈嘉禾算著日子,裴懿應該快要到了。

但過了半個月,裴懿卻沒有到。

又過了幾日,依舊不見他的蹤影。

沈嘉禾越發不安起來。

不知是擔心裴懿來,還是擔心他不來。

這日夜裏,沈嘉禾剛睡下,忽聽到一聲響動,驚而坐起,籍著燈光觀望,卻什麽都沒看到。

他重新躺下,給念念掖好被角,剛閉上眼,嘴忽然被一只手緊緊捂住。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正是裴懿的臉。

沈嘉禾說不清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裴懿憔悴不堪的臉,眼眶發酸。

裴懿扯起嘴角沖他笑起來,嗓音又低又啞,道:“嘉禾,我回來了。雖然你不想我,但我很想你。”他低下頭,吻在自己的手背上,然後不由分說將沈嘉禾打橫抱起,快步往外走。

沈嘉禾默不作聲,任他抱著飛上屋頂,幾個跳躍騰挪,便落進了裴懿原先住的院子裏,等進了屋,裴懿才將他放下來。

因為沒有點燈,屋裏漆黑一片。

裴懿站在沈嘉禾對面,雙眸晶亮地盯著他。

“還在生我的氣?”裴懿開口打破沈默。

沈嘉禾平靜道:“我為什麽要生氣?”

裴懿道:“因為我假裝失憶騙你的事。”

沈嘉禾笑了笑,道:“我絲毫都不關心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麽?”

裴懿沈默片刻,道:“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

沈嘉禾淡淡道:“我根本不曾怪過你,你要我怎麽原諒你?”

裴懿猛地跪下來。

沈嘉禾一驚,閃身避開,道:“你幹什麽?快起來!”

裴懿仰頭看著他,沈聲道:“這樣……你能原諒我麽?”

“你瘋了!”沈嘉禾道:“快站起來!”

裴懿道:“沒錯,我瘋了,我發瘋一樣地愛著你。為了你,我可以裝瘋賣傻,我可以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我可以不眠不休狂奔幾千裏只為見你一面,我可以拋棄所有的尊嚴和驕傲,我可以做任何事,只為求得你的原諒。”

沈嘉禾偏過頭去不看他,道:“我說了,我沒有什麽要原諒的。”

裴懿道:“你還是在怪我。那這樣……你能原諒我麽?”

沈嘉禾眼角餘光瞥見寒光一閃,回頭看去,便見裴懿手中握著一把匕首,直直地朝著自己的胸膛刺去。

“不要!”沈嘉禾驚呼一聲,撲過去阻止。

當他抓住裴懿的手時,匕首的尖端已經刺了進去,血腥味立即彌漫開來。

裴懿看著沈嘉禾的眼睛,沈聲問:“你能原諒我麽?”

沈嘉禾緊緊抓著他的手,聲音裏充滿痛苦,道:“為什麽要這樣逼我?為什麽?”

裴懿又將匕首刺進去一截,痛哼一聲,一道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他固執地重覆道:“你能……原諒我麽?”

沈嘉禾心痛如絞,絕望地喊道:“好,我原諒你!我原諒你!”

裴懿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將匕首拔-出-來丟到地上,伸手擁住沈嘉禾,虛弱道:“你能原諒我……真是太好了。對不起,嘉禾,我沒別的辦法,我只能……只能這樣逼迫你,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求得你的原諒。”

眼淚奪眶而出,沈嘉禾支撐著他沈重的身體,痛苦道:“我討厭你,我恨你。”

裴懿低聲道:“恨吧,只要你能在我身邊……就算你恨我一輩子也無所謂……”

沈嘉禾哽咽道:“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裴懿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也不想這樣,我沒辦法……嘉禾,我累了,我要睡一會兒……天亮的時候叫醒我,我要趕回潯陽去……”話音方落,他便昏死過去,整個人都壓在沈嘉禾身上。

“裴懿……裴懿!”沈嘉禾又驚又怕,急忙拼盡全力將裴懿拖到床上去。他的胸前已被鮮血浸透,沈嘉禾扒開他的衣裳,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然後手忙腳亂地找來金瘡藥,抖著手撒在傷口上,用紗布纏上。做完這些,他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床邊,望著裴懿蒼白如紙的臉,心中滿是酸楚。

這輩子……就這樣了罷?要和這個男人糾纏到底了罷?

既然所有的反抗與掙紮都是徒勞,不如就放棄罷?屈從於命運的魔爪罷?這樣應該會過得幸福一些罷?

沈嘉禾蜷縮著身體在裴懿身旁躺下來,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在燦燦晨光中醒來時,身旁已空空如也。

身上蓋著錦被,正是裴懿昨夜蓋的那條。

一垂眼,瞧見了枕邊的字條。

“瞧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我回潯陽去了,大約在冬天到來之前便會回來,乖乖等著我。”

沈嘉禾將字條折好收起來,隱隱覺得擔憂。

便是鋼筋鐵骨,也受不得如此馬不停蹄地奔波,更何況他還受了傷。

忽然想起念念一個人待著,急忙下床,往魏衍住的院裏走去。

剛進院,迎面撞上邊荀。

邊荀道:“你跑哪兒去了?念念一大早便哭著喊著找你。”

沈嘉禾道:“念念呢?”

邊荀道:“在大公子那裏。”

沈嘉禾忙去魏衍屋裏,見念念正在同魏衍一塊吃早飯,不由松了口氣。

一見到他,念念忙放了筷,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委委屈屈道:“沈爹爹,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急壞了。”

沈嘉禾摸摸他的頭,轉而對魏衍道:“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魏衍微微笑道:“無妨。”

沈嘉禾道:“那我先帶他回去了。”

魏衍道:“吃過早飯再走罷。”

沈嘉禾道:“不必了。”

魏衍卻已喚來侍者添碗加筷,無法,沈嘉禾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來。

“我讓凜兒回掖陽去了。”魏衍突然道。

沈嘉禾怔了怔,低低地“哦”了一聲。

魏衍又道:“我托人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是北嵐的名門望族,凜兒已經答應,婚期便定在今年十一月底。自己的婚事自己操持,所以我讓他回去了。”

沈嘉禾淡淡地“嗯”了一聲。

魏衍道:“如果凜兒給你發喜帖,你會去吃他的喜酒麽?”

沈嘉禾道:“看情況罷。”

魏衍點點頭,道:“也是。到時夏國應已改朝換代,裴懿自然要把你們接到潯陽去,千裏迢迢去吃杯喜酒的確沒有必要。”

沈嘉禾道:“你不打算回掖陽去麽?”

魏衍道:“我受裴懿所托,照顧王府家眷,他一日不回來,我便一日不能走。”

沈嘉禾道:“真羨慕他能有你這樣的好朋友。”

魏衍笑道:“你不是也有朋友麽?那個聾啞的花匠。他叫什麽名字?”

沈嘉禾不由心中一緊,頓了頓,才道:“雲清。”

魏衍道:“他經常三更半夜去找你麽?”

沈嘉禾總覺得他話裏有話,狐疑地看著他,道:“為何如此問?”

魏衍道:“你忘了?那日你昏倒在柴房裏,是他第一時間發現的你,而當時已近子時了。”

沈嘉禾道:“因為我那時日日都會忙到很晚,所以才會那麽晚去找我。”他頓了頓,又道:“而且他也不是經常找我,只是偶爾。”

“是麽?”魏衍笑道:“可千萬別教裴懿知道了,他吃起醋來可是很兇的。”

念念插嘴道:“他為什麽要吃醋?”

魏衍笑道:“念念有沒有要好的朋友?”

念念黯然道:“以前有,現在沒有了。”

魏衍道:“那你的好朋友和別人玩不和你玩,你生不生氣?”

念念認真地想了想,答道:“生氣。”

魏衍笑道:“這便是吃醋。”

念念似懂非懂,沈嘉禾給他夾菜,道:“食不言,寢不語。”

念念爭辯道:“那為什麽你們吃飯的時候就可以說話?”

沈嘉禾道:“因為我們是大人,而且大人說話的時候小孩不許插嘴。”

念念低落地“喔”了一聲,道:“我也要趕緊長成大人。”

魏衍也夾一筷子菜放他碗裏,道:“想長大就得多吃飯。”

念念用力點頭,狼吞虎咽起來。

約莫過了半個多月,沈嘉禾又開始收到裴懿的信——這便說明他平安地抵達了潯陽。

沈嘉禾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信中依然只有短短兩句話。

“挨了一百軍棍,半條命都沒了,我可能不是親兒子。”

沈嘉禾忍不住笑起來,自言自語道:“活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信一天一封地寄過來。

沈嘉禾每封都看,卻從來不回。

“今日攻城又失敗了,累。”

“想喝你親手泡的茶,想抱你,想親你,想沒日沒夜的操-你。”

“我說錯話了,收回,別生氣。”

“念念乖不乖?不聽話就打他屁股。”

“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

“攻進潯陽城了!”

“我本想親手殺了賀蘭紹替你報仇,但他上吊自殺了。”

“葉嘉澤很好,我會照顧他,別擔心。”

“謀朝篡位真他娘的累,破事兒太多了,後悔!”

“想回去接你,但是脫不開身,老子要瘋了!”

“下雪了,想你。”

“春節到了,但我一點都不快樂!”

“我為你放了滿城煙花,你卻看不到。”

“我爹當上皇帝了,改國號為‘穆’。”

“我被冊立成太子了,可是不開心,因為你不在我身邊。”

“為什麽當了太子還有這麽多破事兒?老子要被煩死了!”

“昨晚夢見你了,在夢裏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你懂的。”

“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太子什麽的老子不幹了!我要去接你!”

“我已經在船上了,心情很激動。”

“暫時不寫信了,因為信沒我跑得快。”

沈嘉禾合上信,看著院中盛放的桃花,心頭悵然。

念念在桃樹下舞劍,已經舞得有模有樣。

沈嘉禾起身出去,站在檐下,揚聲道:“別練了,歇會兒罷。”

念念停下來,跑過來,仰著臉道:“爹爹,我舞得如何?”

沈嘉禾用袖子替他擦汗,笑道:“舞得不錯,都是師父教得好。”

念念道:“爹爹,我想正式拜景叔叔為師。”

沈嘉禾道:“教了你這麽久,是該正式拜個師了,明日我親自去同他提。”

念念笑道:“好!謝謝爹!”

第二天,沈嘉禾備了一份厚禮,帶著念念去拜師。

景吾初時不同意,卻禁不住沈嘉禾的勸說和念念的軟磨硬泡,只得勉強點了頭。

念念立即跪地磕了三個響頭,道:“徒兒季念許參見師父!”

景吾忙扶他起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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