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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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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姐緩步走進屋內道:“我是來幫忙的護工……”她說這話臉紅了半邊。

“歡迎啊……”有幾個名面帶笑容的年輕人拍手道。

“來這邊坐,姑娘。”那名帶著孩子的婦人熱情地招呼。

“哎……”白小姐說完靠近了婦人,她懷裏的孩子咬住指甲張大眼睛註視自己,天生的母性讓她禁不住伸出手來喚著孩子。

孩子一頭鉆進母親的懷裏靠在她的身上,卻仍瞅著白小姐的臉看。

“這孩子還怕生……”婦人笑著拍了拍孩子的腰板說。

白小姐不在意得也笑了,她轉過頭看向那名全身纏住紗布的男子,他依舊保持奇怪的姿勢平躺著,她靠近他輕柔地問他哪裏不舒服?男子眼發直地盯住天花板,嘴唇幹得起了層白色的破皮。她倒了杯水,沾了吸管滴在他的雙唇間,她重覆了幾次,水才沿著唇間的縫隙滲入……這是她第一次照料別人,也是第一次有了近乎榮譽般的使命感。

她望著傷員了無希望的眼神,想到日間見到的一人捧著飯碗舔食米粒的饑餓狀,忽而有了背負著的沈重……蕓蕓眾生在用自己的經歷書寫歷史的篇章。

人能求得一飯一缶,衣食無憂便是最大的滿足。她模糊中憶起《八大人覺經》中的幾句話“國土危脆,四大苦空,心是惡源,形同罪藪。”

相由心生,罪惡也是因為有了欲念才會滋生。人世間的苦難、她對齊公子的癡愛皆是因一念而起……

齊鬙殷一早便要白小姐和白老爺走,他見白小姐癡楞著想些什麽,喚了她幾聲。白小姐回了神恬靜地微笑道:“有幾位病人等著我護理,我一會兒忙完就走。”

齊鬙殷起初以為白小姐是心血來潮,五天過去了她依然沒有走的意思,好像一發不可收拾地投入進去。齊鬙殷有些訝異,他沒料到一向不關心人間疾苦的白小姐會做護工。齊鬙殷望著她背影的眼中多了幾分讚許,她像只白色的粉蝶輕捷地飛入人群裏,齊鬙殷忽然想到日軍的殘暴陷入了沈思。

喬醫生拍拍齊鬙殷的肩膀道:“這位白小姐積極性倒是挺高……我原以為嬌小姐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過幾天就厭了……”

“這樣不是挺好嗎?!義妹的心思是單純的,只是沒想到在時間的洗禮下能教人的心境改變許多。”齊鬙殷的眼眸逗留在白小姐背影消失的地方,心思卻不在這兒,他好像在說白小姐,又仿佛在說自己。

“你先下什麽打算?”喬醫生又問,他眼中的那抹冰冷稍稍得到緩解。

齊鬙殷看著哀哀欲絕的病人對喬醫生說:“帕西瓦爾率領的英軍駐馬來亞三個師四個旅,加上後期支援一共近14萬人,卻被山下奉文以9825人犧牲的代價獲得了勝利。這是顯著的以少勝多的例子。日本人騎著爆胎的自行車虛張聲勢,讓那些英國人以為日本人開的全是坦克,竟然嚇破了膽喪失了鬥志,山下博文因此被稱為‘馬來之虎’。多諷刺!這是踐踏在死人堆上得來的封號。他們只想‘一將封侯',並不關心‘萬骨枯'。”

“你是準備留在這裏?”喬醫生的目光劃過齊鬙殷的臉龐問道。

“國恨家仇,我一日不報一日無家。”齊鬙殷道,“喬醫生你是明白我的吧……”

“是啊……我們都一樣背負著血海深仇……”喬醫生的視線飄向了遠方喃喃道。

“我希望義妹能和她的父親一起離開這裏,暴風雨就要來了……世事難料,安輿周頓也無法保證不出意外啊……”齊鬙殷的話裏充滿了對即將來臨的戰事的不安……

正說著白小姐走過來,她懷裏攬住那名婦人的孩子,現在這名孩子與白小姐熟識了,走哪都要她跟著。白小姐說道:“那幾位護士說外面有一座湖,她們要去挑水,這孩子也要我和他一道去。”似乎白小姐對做護工很滿意,忘記了戰火帶來的陰霾,心情也異常地好。

齊鬙殷聽到白小姐的提議一口否決:“外面不安全……”

白小姐聽到齊鬙殷的話,又低頭看向孩子猶豫不決。孩子見白小姐拉低了頭沈默,他搖晃她的手央求道:“讓我去看看唄……看看唄……”

齊鬙殷沈住臉,白小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蹲下身子仰著頭對孩子說道:“聽叔叔的話,我們不去了可好?”

孩子見白小姐這樣說,頓了腳走進護士人群中。

幾名姑娘見孩子嘟著嘴、一臉的沈郁,齊聲問道:“怎麽了?”

“他不讓阿姨帶我去……”孩子委屈地伸指齊鬙殷道。

“那就不去了唄。”幾名女護士故意唱起了反調。

“我!我要去!我要她帶我去……”男孩對嘰嘰喳喳圍住自己的護士說,孩子氣般地指定要白小姐。

“走吧!走吧!天天悶在這裏要發黴了。白小姐你在這幾天了?有五天了吧?”一名護士沖站在齊鬙殷身旁的白小姐問。

白小姐點了點頭。

“那就走唄……”那名護士慫恿道。

白小姐兩難地回望了齊鬙殷,搖搖頭。

“為了孩子唄!”女護士們又道,拽住孩子推到白月茹小姐眼前。

她拗不過終究還是邁著腳步和她們去了。

齊鬙殷註視白小姐的身影有剎那間的錯覺,稍不留神她便被風帶走了……

他突然忐忑不安起來,心口堵了一樣東西般叫住了白小姐:“你等等,我和你一道去。”

白小姐對齊鬙殷的話頗感意外,卻也興奮得兩只眼睛明亮起來,她一路笑著、走著,從未像現在這般快樂。

護士們說的湖水在綠色樹林裏面,碧藍得與天輝映,樹葉上傾灑了金色的陽光。

孩子見到澄靜的湖水忘記了埋伏的災難,圍住白小姐歡快地奔跑,那群女護士們也高興地唱起了歌。

與她們的興致盎然相反的是齊鬙殷的低調,他聽姑娘們唱歌、嬉鬧,為她們的愚蠢氣昏了頭,忍住了火提醒道:“日本人進犯猖獗,你們要小點心,不要嬉鬧唱歌,若是被日本人發現,只怕命也保不住!”

齊鬙殷的話撲滅了姑娘們的興致,陡然恐懼起來。她們止住聲音快速地打了幾桶水上了河堤。她們的腳剛搭上來,一陣雜亂的槍聲打在湖泊上,湖泊濺出白色的浪花。

“快跑!”齊鬙殷喊道,他抓住白小姐的柔夷拔腿便跑。子彈打在了腳邊,她緊緊攬住孩子用整具身體保護住他。

齊鬙殷跑著跑著猛覺得手被重物拖住,他的頭嗡了響一聲,回頭去望,白小姐栽在了地上。她背上的衣襟血紅了一片,孩子被她保護得安好無恙。齊鬙殷著急地扶起她,要將她抱到安全的地方。

她的眼神渙散,卻輕輕地笑著喊了一聲:“齊公子……”眼神飄向了遠方,沒有了神采……

民國三十四年,日本宣告戰敗。魯曉顰帶著二十三歲的桂生回到了無錫。闊別八年,物是人非。魯曉顰這些年帶著桂生東奔西走,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她走進庭院摸著黢黑的斷壁,屋子裏被砸得稀巴爛,唯有老桂花樹還完好地屹立在院中,八月桂花開遍了滿樹,金桂飄香過了庭院,也香過了心間……她在風風雨雨中走過前半生,即使痛得跪在地上磨穿了膝蓋,“活下去”的信念讓她堅持了下來……

“我們又回來了……”魯曉顰擡頭望向高過自己的桂花樹說。

後來魯曉顰和桂生將斷掉的圍墻砌好,重新開起了紡織廠。過去的工人有的在戰爭中被鬼子殺害,有的遷到了異鄉,也有的回到了她的工廠繼續做工……解放以後,她的兒子桂生學得電子機械專業去留德國深造,歸國後娶了萍青最小的女兒雅茹為妻,公私合營後,她的紡織廠並給了國有企業。

再後來的事隨著時光也已消沈,她經歷了許多人相同的經歷,解放,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文/革這些都不用再細說,那時的她已經跟個普通婦女沒什麽兩樣,再也沒有年輕時候的浪漫和企盼。眼角間結了花,模樣也不太標致,長年的做工磨厚了曉顰的手,力氣也隨之增大。

臨近八十歲的時候,她還拎著菜籃,撇著兩條腿叉著腰去菜市場買菜,和買菜的喊著價套近乎。盡管如此她還是保持著做姑娘時的清潔習慣,一絲不茍的齊耳短發,藍灰色的斜排扣襖衣服。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齊鬙殷經過漫長六十年的期盼終於回到了祖國。他下榻在北京的一家國際賓館內,一位穿了藍色喇叭褲的年輕人扶住他的手將他從拉達2105裏攙出喊著:“爺爺!小心。”

“不礙事!”齊鬙殷揮了揮手讓年輕人莫要擔心。

這位年輕人的父親是齊鬙殷在戰後收養的孤兒,齊鬙殷本人在一九四五年受過重傷,直到四六年才完全康覆。自從白小姐在一九四三年聖約翰醫院犧牲後,白老爺整個人蔫倒了,是阿娣照料的他,他死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宣讀停戰詔書的前一天。至於安太太倒是長壽,她在一九六三年壽終正寢,安詳地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此後的十九年裏齊鬙殷經營絲綢布匹店,並將其演變成海月①服飾股份有限公司,使之國際化。他在孤寂無人時才去想:親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漂泊世間。在他的心中一直有個未了的心願,他想見見魯曉顰待過的無錫……

他拿出年少時的她丟給自己的手帕,指間不斷摩挲手帕上的小張青蘭花,她的形象立刻在他腦海裏凸顯出來,旋即又模糊了。他甚至記不清她的笑容,只是覺得她是他第一個愛過的女人,應該讓他難忘,想到這裏他松弛的皮膚上平躺的兩只眼睛湧出了淚水,他為自己深愛的女人哭泣,也為自己荒蕪的記憶痛苦。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兒子桂生是不是還活著?他派人去調查他,這個時候也應該有結果了。

“董事長,沒有找到叫齊灪的人。不過,我聽說有名叫齊鈺的工程師,他的母親魯曉顰,曾經辦過紡織廠,在一九三七年的時候避難離開了無錫,很像您找的人。”他在遐想時,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人手裏拿了一沓資料走了進來,他把資料遞交給齊鬙殷報告說。

他的曉顰沒有死!原來她還活著……齊鬙殷如雷擊般呆住了。

那份資料上顯示了魯曉顰辦廠以來的資料,包括她坐水牢時的照片……

他不住拿手撫摸照片,望著消瘦的她……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這些,總是以樂觀的精神告訴自己一切很好……想到這些齊鬙殷的眼前一酸,他取下眼鏡佯裝是揉捏困乏的眼睛,一邊揮了手讓年輕人去了,他的孫子也跟著出了賓館……

初晨的無錫城,隱隱約約地聽見有人在放《江南可采蓮》的曲子,魯曉顰挎著菜籃子一路望著菜市場菜農賣的菜有沒有自己需要的。

“魯家阿婆,來買菜啊?”菜市場賣魚的王姐看見魯曉顰熱情地招攬生意。

“我寶貝孫子回來啦~”魯曉顰樂呵呵地說道。

“來看看我的魚,今天才打的,可新鮮啦!漂亮極了,買一條吧!”

“唉!給我挑一條大的!”

王嫂挑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鮭魚給魯曉顰看:“怎麽樣?這條好吧!”

“好好好!”

待王嫂打浪好,魯曉顰笑呵呵地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縫制的布錢包仔仔細細地數著錢交到她的手上。

“老人家,拿好!”王嫂將擱魚的塑料袋放進魯曉顰的菜籃裏道。

魯曉顰蹣跚地走了幾步,她的孫子齊磊一路喘著氣跑來:“奶奶!來了一輛好大的汽車,屋外圍了好多人看熱鬧!”

“什麽人啊?你瞧你跑得滿頭是汗,慢些說。”魯曉顰看著自己的孫子笑在眼裏,恢覆高考後孫子努力覆讀考上了當地的大學,星期天會回來一趟。

“有個老年人……他拿著你年輕時的照片問我認識不認識你……他說是我的爺爺……是從檳城來的……”齊磊接過奶奶手裏的菜籃子說。

魯曉顰心中一震,不覺加快了步子要往家中趕,走著走著猛然給絆了一下,六十年的等待……三七年她離開無錫,回來之後她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信件,她的癡念像一盤散沙撒盡紅塵中 ……

家門前紮堆一群看熱鬧的人,他們望著她咧嘴笑著對她說:“阿婆,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啊!你終於盼回了阿公。”

“阿公長得好俊朗啊!”

她歡喜得眼中結了淚花,抹平了自己的頭發,端正了自己的衣角,突然含羞起來,她摸著門邊慢慢走了進去。驚喜來得太突然,忽而小心翼翼起來,生怕一不留神便溜走了。

“曉顰!”站在庭院中的他深情地喊道,杵著拐杖努力靠近魯曉顰。

他的頭發白了,臉上也起了皺紋,可還是那麽讓人看不夠……

齊鬙殷一把攙住魯曉顰眼中飄起了淚花,他想起在老前門火車站他把她推上火車,自己卻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你還是那麽漂亮。”齊鬙殷拿手撫摸了她的發絲臉上浮起了柔情。

“我已經老了……”魯曉顰別過頭道。

“你一點不老,你永遠是我心中的那個留著齊耳短發、生氣時愛嘟嘴的小女孩。”

“那是你老揪我辮子……鬙殷,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我倆握手踏春,百花姹紫嫣紅地盛開,好不喧鬧……”

“以後每年我都會陪著你去踏春。”

桂花樹下的兩位老人說到動情處相視一笑,他們手挽著手在院子裏坐下,回想經歷過的那些坎坷,那些紅塵往事猶如一匣香越陳越顯珍貴……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小說構思是十一年前或者是更早以前,源於一個夢,可以說歷時之久遠到有點咋舌。不過那時我未必能有許多生活感悟吧。到了這個年紀,經歷了很多生活中的胖揍,甚至是深淵讓我有了很多感慨。不過借用小說裏的話,人只要活著,再難再苦都能夠捱過。聽了許多歌,比如張瑋伽的《微風細雨》、《無錫景》、黃鶯鶯的《葬心》等慘兮兮、苦哈哈的歌,刻意去給自己營造出畫面感,讓自己更深入那份苦痛,文筆故意放慢了去寫,因為過去的人多是慢生活。後期有點速度略快的感覺。剛才忽而想到60年的漫長等待,實際上是很了不起的。現在的愛情……好吧……不評論了……塑造了4個女性形象,除了女主,韓七寶是非常傳統的舊式女性,所以有些地方顯得陳腐。而楊蘇莉雖然為人精明能幹、重情重義但是也逃脫不了包辦婚姻的悲劇。至於白小姐,她就好像她喜愛的朝顏花早已預示她的命運:晝時開放,夜晚闔然長逝。癡情長情,等了齊鬙殷半輩子無結果還很執拗,少時只知道情情愛愛,也有些高傲,但是一路成長,在抗日時期積極抗日……比較難寫……至於男主、男配也是,我一直認為男與女的思維差異很大,所以寫女的時候想著我是女的,寫男的時候轉變為男性身份。就像張篤承喜歡女主,他不追究她僅限於個人恩怨,如果上升到立場問題很難說會不會讓她見上帝……只是寫得隱晦……人性的覆雜才是最精彩、最有看頭的,所以我很愛研究心理學。男二你說他殘忍,他也愛國也驍勇善戰,所以不能臉譜化……

接下來寫《仙之怪談》和《蟾魄射影》,構思了兩個故事,一個是架空類,是宮廷類,原本是放《蟾魄射影》後面,準備單獨寫。另一個是耽美,是從《蟾魄射影》裏的《太空騎士》抽出來的,框架是那個框架,但是故事不是圍繞亞瑟和傑森。這兩個也是走正劇向。如果上半年坑都填完了,年底開文吧。不挖新坑了,看著難受……到時我會開文的。最近自己一堆事,加上過度疲勞,寫著寫著居然睡著了……抱歉

①取自李商隱的《錦瑟》“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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