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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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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不想呢?我日日盼、夜夜盼能和他團聚,在夢裏我能夢見到他看著我時的笑臉,回憶起我和他在廣安門成親時的喜悅。我一直堅信總有一天能夠和他相見。”

魯曉顰說完,擡起那雙琥珀般的雙眼癡癡得望向院落裏栽植的桂花樹,她無數次在午夜夢回中甦醒,淚水滴濕了枕巾冰冷了香腮,才知道做得不過是場夢。

桂生手裏拿了個面人微微顫顫地走到母親跟前,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扒在母親的膝蓋上,嘴裏嘟囔了些什麽,興許是見母親一直和陌生的阿姨說話,冷落了他便要逗引她的註意。

“桂生尚小,他還不知道阿娘的苦,也不會想著他阿爹在哪裏?”魯曉顰拿手撫摸了兒子的頭頂長長嘆了一口氣,郁結的傷感投在心湖中,推開層層浪花。桂生的頭上生有細細的絨毛在魯曉顰的手掌中倒伏,桂生擡頭瞅著母親,小手不住地拍打母親的膝蓋,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楊蘇莉擡頭朝外瞟了幾眼,不放心地走到門口,檢查了掩上的大門,看見上了木栓,從門縫內探去屋外沒有人聚集,方才閑步從容地回了堂屋,拉住魯曉顰的手輕輕道:“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你且莫聲張,你二哥尚在人間。”

魯曉顰吃了一驚,她以為世上再無親人,獨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常常暗自神傷,許久緩了神急問道:’你怎知道的?我二哥他現在人在哪裏?”

“你可知道張大帥遇刺?”楊蘇莉擡起手臂低了頭耳語。

“我是知道的。”魯曉顰擡起頭時眼底溢出閃點點淚光,悠悠地嘆了口氣道,“他殺了我的父母、哥哥,與我有著血海深仇。我一個弱女子殺他不得,動他不得,只能躲在這裏度過餘生。”

楊蘇莉拉近凳子又靠近了竊語:“曉顰……有一事我要告訴你,我懷疑殺死張留芳的是你二哥!”

魯曉顰方才驚罷又被楊蘇莉的揣測驚得頭昏目眩,十指顫抖地抓緊了她的胳膊問:“你是如何知曉的?”

楊蘇莉身上的寶藍色毛呢旗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的東方美韻,一只袖子卻被魯曉顰掐變了形,一向愛漂亮的楊蘇莉沒有苛責她的失態,她知道眼下魯曉顰一顆心懸在自己的親人身上,生怕魯家二哥哥有半毫差池。過了好久魯曉顰才註意到自己的失儀整了她的衣袖連連道歉,楊蘇莉不以為怫,道:“這會子緊張什麽衣服,由它去吧……”

話剛落,楊蘇莉回憶當日情形道:“齊鬙殷要我為你們父母、哥哥入葬,在墳前遇見了你的二哥,他死裏逃生不久說要報仇,張福芳死了之後,張篤承哪裏肯善罷甘休?他初時懷疑是日本人做下的勾當,派人抓了他們的走狗祭奠了老父親,之後沒有了動靜,可我聽說他有找畫工畫人像,我估摸著此中大有文章。”

魯曉顰一只手擱在自己的手背上,兩只眼睛生了根般釘在自己的手背上,良久斯斯艾艾地說:“希望二哥沒有事,如今我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

熏風微過,花間飛來兩只黃鸝,清麗地宛轉鳴啼,魯曉顰走了會兒神,她的目光穿過樹椏遠遠地飛馳,羨慕起這自由自在的鳥兒不知道人間苦楚,無憂無慮地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楊蘇莉見魯曉顰楞神,輕拍她的肩膀道:“你還要小心張篤承,他非善類,你走之後他差人到處尋你,封了老前門車站且不說……如此做事不顧後果,我只怕……若是被他知道你在這裏定不會善罷甘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掉。”魯曉顰收回神思恬淡地笑著說,忽然她想起楊蘇莉來了這麽久沒有給她泡茶失了待客之道,忙從竹椅上站起身說道,“你來我都忘記給你沏碗茶了。如今我大不如從前,你……不要嫌棄……”

“你講的是哪裏話?我楊蘇莉和你交朋友,不是因為你是何種身份便要巴結或厭棄你。你快拿從前的態度待我。”

說完她止住了聲音,望著曉顰穿著的藍花土布裁的褂子,頭上的發絲光凈地拾進紮了藍色頭巾裏,雖是幹凈,卻與從前大相徑庭,關切地問道:“曉顰,你現在是依靠什麽生活?”

“賣雞蛋,或者織布,繡花拿去賣,我想著開一個織布的作坊,這樣以後供孩子讀書上學也不愁著沒有錢。”魯曉顰說著就去廚房生了火,她坐在竈臺前拉著風箱,從椅子旁堆積的柴禾裏拾了幾根投進爐子裏,火徐徐開了一朵花,在黢暗的爐臺中跳動,迅速生出一條火舌舔舐幹燥的柴禾,在劈裏啪啦燃燒的柴禾裏竄出熊熊烈火。

客廳的桌子上擺了一壺白底印有藍色壽字篆體文圖案的保溫杯,有剩下的熱水。魯曉顰依了舊習慣,現燒了一壺水給楊蘇莉泡了一杯平地茶,“這茶葉比不得你在北京喝的,條索細長且茶湯味淡。”

蘇莉看魯曉顰的一雙手略顯粗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脈絡分明地暴起,嘆息道:“這些年你可苦了吧?”

“能有什麽?也習慣了。”魯曉顰依舊輕輕地笑道,眼前之事似乎與她無甚關系。

楊蘇莉看見魯曉顰安於現狀著急起來,忍不住地問道:“你真打算在這裏一輩子?不去找齊鬙殷了?”

“想!”魯曉顰一邊逗弄孩子一邊道,“我想啊……可是當年因我的任性害死了父母哥哥,如今我茍活於世實屬幸運,還有什麽臉面談論幸福?鬙殷他……我一直擔心他的下落……現在知他安全……我也心安了……”她的話裏對現實有幾分灰心喪氣,似乎沒有了更多的熱情去鼓勵她積極面對生活。

楊蘇莉搖頭痛惜地勸慰:“曉顰,當年你勇敢追求婚姻自由,我才鼎力相助。你因何為了曾經的決定消沈?錯不在於你,而是在於這善惡不分的世道。若你當年不跑又能怎樣?你嫁給張篤承只怕命運更為淒慘,伯父伯母並不會因你免遭一劫。”

“楊蘇莉你信命嗎?人生於世蠅營狗茍,想著來世能有業報救贖此生,今生之苦換得來生之福。從前我不信命,我現在也信了,多數的時候我們都是生而無力的普通人……”魯曉顰喟然長籲道。

楊蘇莉見魯曉顰似有所思又問:“你就是想得太多,才讓自己不得安生。我且問你現在生活如何?可曾拮據?”

“這你放心!你給我的錢還沒用完,給我擱起來了。再加上我自己也能賺得了錢。”魯曉顰的臉上始終罩著一層笑容,眼中卻時而流露出陣陣的哀慟。

楊蘇莉捧起那盞尋常人家可見的黑釉茶杯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不住地靜靜地觀察魯曉顰,她想著魯曉顰這些年一個人雖未被歲月完全改變了容貌,可她看待事物的態度卻起了變化,更多地是信了命,她曾不顧一切與命運作鬥爭的決心終於在現實中低下了頭嗎?她不得而知魯曉顰的真實想法,有一瞬間,她感到她與她只見有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她不知道如何去解釋它的來歷。

魯曉顰似乎話比以前少了,從前她總愛嘰嘰喳喳地和她說:“MISS楊,你看這瓶‘敷面桃花末’好不好?”、“MISS楊,你又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書?”彼時的魯曉顰待字閨中,哪裏經歷過人世間的是是非非?少女時代的無憂無慮在她出逃天津的那一天開始分崩瓦解,在親人被戧殺之後,她那顆獨自憑欄喟嘆韶華易逝的少女心業已枯寂。

如今的魯曉顰是一個在動蕩年代顛沛流離的平凡人,更是一個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長大的年輕母親,她不會像從前無病呻/吟。此時楊蘇莉忽然明白到不是魯曉顰和她生疏了,而是她成長為有擔當的成年人,開始習慣把感情埋藏心底。

楊蘇莉告訴魯曉顰,她還會在無錫這裏待一段時間,問她可不可以在這借住一晚上?

“咱們還像以前一樣晚上睡一塊聊聊天。”楊蘇莉提議。

魯曉顰高興地“唉”了一聲,她到裏屋從梨花木箱子裏揀了塊新的被褥給鋪上,她又尋了塊藍花棉布囁喏:“這是我新織的,沒用過,下過水了。我原想賣的後來喜歡就留下了。”說著撒開床單給鋪上,她又跪在床邊用手抹平了折皺的地方,將棉布的四角掖好了邊兒塞進下方的棉花內,魯曉顰很久沒有見到熟人,見從家鄉來了人看她,歡喜地手足無措。

楊蘇莉看她麻利的動作眼角酸了一下,魯曉顰沒有回頭一直拾掇妥當才放心地笑了。

“你現在也學會了這些……”楊蘇莉嘆了一口氣道。

“我曾在人家家裏幫過傭……”話未說完,便止住不說了。魯曉顰羞赧地垂下頭,原是一樣出身的人,現在身份有別,她不知道該不該和她說這些。幾年未見,滿身珠光寶氣的她會不會瞧不起自己?她住了口,在心裏生出了一些羞愧。

“曉顰!”楊蘇莉拉住魯曉顰的手似乎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她有些氣惱魯曉顰,從前那個有膽魄、有見識的女學生去了哪裏?難道是家門不幸的重擊帶來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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