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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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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上還在唱著《西廂記》,管家上前恭敬地對萬夫人道:“夫人,雨夫人來了。”

萬夫人似乎喝了好些酒,聽到“雨夫人”這個稱呼就吃吃笑起來,待她回眸,兩頰酡紅,神色迷離。她對鴛鴦道:“雨夫人?哈哈,雨夫人,別來無恙?”

鴛鴦微微皺起眉頭,道:“萬夫人記掛,我一切都好。”那一句“雨夫人”卻是帶著嘲諷的,鴛鴦偏首對管家道:“管家,我瞧你們家夫人醉的厲害,我還是下次再來叨擾吧。”

管家為難地看看鴛鴦,又看看萬夫人。萬夫人忽然站起來,跑到鴛鴦跟前,拉著鴛鴦的手,道:“我沒醉我沒醉!你別走呀。我帶你去看明珠!”

她一面說著,一面用手誇張地比劃了大小:“這麽大的明珠,哈哈,萬喻樓送我的!”

鴛鴦的手被她抓的生疼,這萬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怎麽的,力氣竟是極大,鴛鴦無法掙脫,只得皺著眉頭安撫道:“萬夫人,你先松開我的手,我不走就是。”

站在鴛鴦後頭的錦繡與小貴見萬夫人似乎神志不清,生怕她會傷到鴛鴦,趕緊上前,小貴伸手去拉萬夫人,錦繡則勸道:“萬夫人,您放心好了,既然咱們夫人來了,沒道理還沒看到明珠就回去的。”

萬夫人卻是沒有聽錦繡的話,在小貴碰到她的手臂的時候,忽然回頭,淩厲地瞪著小貴,罵道:“哪裏來的狗奴才,居然敢碰我!”一邊罵著,一面還伸手揮開了小貴。小貴感激賠罪,這萬夫人瞧小貴生的陰柔,脖頸處也沒有突出,當即更為兇悍地罵道:“本夫人是你一個骯臟惡心的太監可以碰的嗎?!”

說著,她那塗了鮮紅丹蔻的五指就朝著小貴的臉招呼去!

鴛鴦與錦繡二人見這突變,哪裏能阻攔?卻見那小貴不知怎麽的一個閃身就躲了過去。萬夫人直接撲倒在石桌上,將酒盞茶壺甩了一地!錦繡上前拉過小貴,道:“你沒事吧?”

小貴斂下眼底的慍怒,對錦繡笑笑:“無礙。”

鴛鴦心道,自己來這裏可不是看萬夫人耍猴的,她原本就神志不清,現在還動手傷人,實在是……但萬夫人此刻又似乎清醒了,她上半身趴在石桌上,對著盛滿酒水的杯子發怔。看上去又狼狽又可憐。鴛鴦不敢接近她,只對那管家道:“你們夫人興許喝多了,帶她先去洗漱吧。若夫人清醒了,我再和夫人賞明珠。”

因下面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戲臺上的鶯鶯也不唱了,三五個戲子站在戲臺上觀望著。

管家連連稱是,又命萬夫人的貼身丫鬟扶萬夫人離開了。

她身邊的丫鬟仍是上次見到的那個,這丫鬟依舊戰戰兢兢的,不過她扶著萬夫人的時候,萬夫人卻也沒有傷害她。鴛鴦在院子裏呆了片刻,很快,就有另外的丫鬟帶著萬夫人的命令來請鴛鴦移步主屋。

鴛鴦對那主屋心有餘悸,且她只是一個尋常客人,去主屋顯然不是那麽回事情。見她面露遲疑,帶信的丫鬟索性跪下相求。鴛鴦輕嘆一聲,心道,自己既然來了,便再去主屋一趟。何況,她隨身帶著小貴和錦繡,應該無事。

至主屋,鴛鴦才見主屋的窗戶、但凡能見光的地方都被黑布蓋住了。她在外頭遲疑了許久,那萬夫人的貼身丫鬟便出來道:“雨夫人,夫人說了,這明珠倘若在夜間看,光芒四射,使之黑夜如白晝。唯惜白晝方能與雨夫人相聚,只得以黑布蔽屋,還請雨夫人莫懼,移尊步入屋。”

鴛鴦問道:“屋裏都有何人?”

那丫鬟微微一怔,然後回答:“屋中只有夫人一人……”頓了頓,這丫鬟也想到了上次的情形,便加了一句:“奴婢也在屋中伺候。雨夫人可帶身邊的人一同進屋。只是……還勞那位小哥在外間候著。”

這丫鬟都這麽說了,鴛鴦也不好繼續推辭,也知道萬夫人對小貴不喜——誠然,她這態度是對待所有太監的。鴛鴦便帶了錦繡隨那丫鬟進去。甫一進屋,眼前一片漆黑,那丫鬟又在後面關了門,登時伸手不見五指。

鴛鴦不敢前行,何況,這般情況下,也有些擔憂。

卻是眨眼功夫,屋裏光芒乍現,但見梳妝臺前坐著一個白衣女子,她緩緩打開了盒子,那道溫和明亮的光芒便是從這盒子裏散發出來的。盒中儼然躺著一只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鴛鴦前世管著賈母的小金庫,見過無數奇珍,明珠也是不少的,但要說大小,絕對比不上眼前這枚珠子。

“適才喝多了,多有失態,妹妹你莫要責怪。”萬夫人此刻微微低著頭,長發未梳,臉上也沒有那許多明艷的妝容,在明光的映襯之下,顯得溫婉動人。此情此景也的確是如她說的那般,是請鴛鴦來觀賞夜明珠的。鴛鴦稍稍放下戒備,對萬夫人道:“無妨的。只是喝酒傷身,萬夫人還是少飲為妙。”

萬夫人淡淡地笑著,渾身氣質都優雅動人。鴛鴦實在不能將眼前的女子和之前在院子裏見到淩厲可怕的人等同起來。萬夫人起身,朝鴛鴦走來,然後對鴛鴦道:“妹妹來了這許久,我竟沒讓妹妹喝一杯茶,都是我的罪過。”

鴛鴦客氣地笑著,道:“今日得見這等稀罕的夜明珠已是大飽眼福,萬夫人不必愧疚。”

萬夫人親自給鴛鴦沏茶,道:“妹妹真是玲瓏人兒,句句話都不讓人尷尬。你曉得我是沒醉的,否則哪裏能這麽快地清醒?之前院子裏是我心情不好,累了妹妹看臉色。也是我不會做人。”說到此處,萬夫人便連連搖頭興嘆。鴛鴦從未聽過一個人如此自我評價,又將自己的短處缺點全部揭露出來。

鴛鴦接過她遞來的茶水,也沒敢喝。萬夫人說完這話,又道:“妹妹當這明珠是稀罕物,可哪裏知道萬喻樓的稀罕物可不止這一件呢。”

鴛鴦只得笑著點頭,心道,萬喻樓身為東廠廠公,手中自然有奇珍異寶,不足為奇。這幾日她管著廠督府中饋,才知道雨化田身家也不弱,那庫裏的金銀珠寶、古物古玩都積了一層灰……按說,萬夫人沒道理和她炫耀這些東西。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萬夫人居然不是說說而已,幹脆拿了一個大盒子過來。然後她神秘兮兮地將盒子打開,只見盒子內放了一件金絲制成的衣服!鴛鴦詫異地道:“……萬夫人,你這是……”

“妹妹不知道此何物吧?”萬夫人用纖纖玉指摸著這件衣服,在胸口處停留了好長一會兒,借著明珠的光輝,鴛鴦見到這胸口處的顏色和周遭的顏色有些細微的區別!萬夫人註意到鴛鴦的目光,隨後道:“這便是江湖中傳聞刀槍不入,水火不傷的金絲護身甲。”

江湖?鴛鴦蹙著細細的柳葉眉。聽萬夫人繼續道:“妹妹不曉得這真是一件寶物呀。萬喻樓得了它寶貝的什麽似得呢。呵呵,他可是去哪裏都穿著。”說完,她幹脆將護身甲取出,將它的背面對著鴛鴦,道:“若非是這帶子松了,妹妹可沒有眼福瞧見。”

鴛鴦笑著點點頭。一派應付的客氣模樣。

這時,萬夫人微微嘆氣,將那護身甲收了起來,對鴛鴦道:“我這地兒也骯臟的很。那明珠是件寶物,跟了我這樣的主人,也是糟蹋了。妹妹若不嫌棄,就收下這明珠吧。”

鴛鴦一聽,這賞明珠賞明珠,哪有賞著賞著就把明珠拿走的道理?!再說,上次萬夫人送她玉勢,她被逼著收下了,後來可沒遇到什麽好事。不管怎麽說,這明珠收不得!可又不能立即給她拒絕了,是以鴛鴦遲疑了一會兒,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對萬夫人道:“夫人忍痛割愛,也是我莫大的面子。然我何德何能?況且又是來夫人家中做客,若今日一來便奪了主人喜愛之物,來日傳了出去,怕無人敢邀請我了。”

萬夫人眉宇間籠罩著一派惆悵,道:“妹妹放心,我們這樣的人……誰都不敢遠了你,可誰也不敢親近了你。”

鴛鴦曉得萬夫人這說的是彼此的身份。彼此嫁的都是權勢滔天的太監,何況彼此自己的出身都是比較差的。萬夫人還是個小官吏的女兒,自己幹脆是個丫鬟。那些貴婦人不敢遠了她們,是因她們的丈夫的權勢讓人忌憚。不想親近……也是實在看不起。看不起她們,也看不起她們嫁的太監。鴛鴦沈默不語,她原也沒喜歡做什麽名牌上的人物,能安安分分,平安度日已是她所求。

“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呢。我將明珠贈予妹妹,是打了算盤的。”萬夫人用手托著腮,一時那鮮紅的長指甲貼著白皙的臉,再加上那微微瞇著,眼角上翹的一對翦水秋瞳,讓身為女子的鴛鴦都不禁感嘆這萬夫人實在生了一副好相貌,何況這放肆的話、魅惑人心的舉動,讓人明知她有目的,也討厭不起來。

“來日我必有求於妹妹。妹妹是個心善之人,不管今日有沒有收下這明珠,來日也定然會應承我。換做是我,不收白不收。”萬夫人微微靠近鴛鴦,細細打量著鴛鴦的神情。鴛鴦低斂著眉目,淡淡地道:“明珠貴重,我實在不敢收。若萬夫人有事要幫助,若我能力所及,必然相助。”

萬夫人呵呵笑起來,道:“你可真是……謹小慎微。我還能怎麽樣呢……”她旋即起身,讓丫鬟吩咐下去,將那黑布撤了。鴛鴦看她這樣的舉動,情知這“明珠”賞完了。她識趣地尋了個由頭趕緊告退了,萬夫人也沒有多留,只是在鴛鴦走後,她鄭重地將那護身甲的盒子合上,嘴角微微上勾,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一出萬府的大門,錦繡便大口大口地吸了好幾口氣。她拍著胸脯,道:“夫人,你可有覺得那萬夫人怪怪的……明明是讓你來賞明珠的,明珠沒看幾眼,卻拿出件什麽甲來讓你看了半天!”

鴛鴦仔細回想萬夫人的言行舉止,她打開盒子給她展示護身甲的時候,手指長久地停留在護身甲胸口處,似乎是故意引導她的註意力——那只有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才能看得見的兩種有著細微差別的顏色!是不是表明護身甲其實被做過動作……刀槍不入的護身甲、護身甲,顧名思義,是貼身穿著保護自己的。這個世界的人動輒打殺,雨化田還遭遇過刺客,看來萬喻樓的情況也是差不多的。如果萬喻樓穿著這件護身甲來預防仇敵,偏偏護身甲的胸口處被人動了手腳……

鴛鴦驚出一身冷汗!可她又想不明白了,如果真的是她推測的這樣,那萬夫人為何偏偏要展示給她看呢?為何又要說來日有求於她?

鴛鴦臉色十分之差,上馬車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幸而是錦繡扶好了她,道:“……鴛鴦姐姐,你在想什麽呢?臉色怎麽如此難看?”

鴛鴦抿著唇,搖頭道:“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不妨事。大概是在黑屋裏呆久了的緣故。”

入了馬車之後,小貴在外頭問道:“夫人,那萬夫人給你看的什麽東西呢?怎麽把屋子都用黑布給蒙了?”

回答小貴的人是錦繡,錦繡道:“小貴,她那個丫鬟說的話你不是也聽到了?說什麽要見識明珠的光輝嘛!不過也真是好無聊!萬府比咱們府裏還要冷清!再加上……我看這個萬夫人也不是神智清醒的人,瞧他那府裏的人,上至管家,下至戲子,一個個都繃著頭腦,就怕得罪了她一樣!哎呀呀,哪裏像咱們府裏,女主子可好可好了!”

不得不承認,錦繡總是會說一些無關的話將人的思路拐的老遠老遠的。鴛鴦被她逗樂了,之前的煩惱一掃而過。只有車外的小貴嘴角一抽,也沒心思問鴛鴦別的事情了。

馬車轆轆地行使著,在穿過一條小巷的時候,迎面而來兩匹駿馬。

巷子太窄,只能容一輛馬車經過。不得已的情形下,彼此只好都停了下來。

車夫粗著嗓子,道:“我們是廠督府的人,你們趕緊讓路!”

只聽對面的人大聲道:“我呸!去你娘的!本來老娘想給你們讓路的,既然你們是廠督府的人,那老娘還就不讓了!”

這聲音還真不陌生,鴛鴦和錦繡對視一眼:顧少棠?

“顧姑娘。”鴛鴦掀了簾子,果然見顧少棠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邊上還是跟著風裏刀。鴛鴦嫁給雨化田的婚禮全城皆知,顧少棠也是知道的。她今兒見鴛鴦,果然已梳著婦人的發髻,她輕哼了一聲,道:“又是你,趕緊讓你的人後退!我趕著出城呢!”

鴛鴦微微笑道:“顧姑娘,馬車後退不易。姑娘和風公子騎術精湛,將馬兒掉個頭也是轉眼的功夫。何況,姑娘和風公子才剛剛進這小巷,後退也快些。”

已經過了這麽些時間,鴛鴦也沒有對顧少棠綁架她的事情耿耿於懷了,再加上後來顧少棠還特意來找她,告訴她沒有給她下毒,她當時甩了臉色,後來想想倒是覺得顧少棠人也不壞。當然,顧少棠也是個很奇怪的女子。鴛鴦前世就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

“……少棠,鴛鴦姑娘說的有道理……”風裏刀柔聲道。

“姑娘你個頭呀!風裏刀,看看你沒出息的樣子,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顧少棠罵了風裏刀一聲,不過倒是迅速將馬掉頭了,“不過,就算你的眼珠子掉出來了,她也早就嫁給那個西廠頭子了!”

鴛鴦道了一聲謝,便放下了簾子。錦繡道:“這個刁蠻的女人實在太過分了!怎麽說話的……”

鴛鴦按下她,道:“所以剛剛不讓你說話。好了,別節外生枝。”

馬匹退出了巷子,馬車也迅速通過。聽著漸漸遠去的馬蹄聲,和顧少棠一聲高過一聲的斥罵聲,間或還夾雜著風裏刀弱弱的爭辯之聲……錦繡皺眉道:“哪有女人這麽罵自己男人的?那男人也是窩囊廢!被這臭丫頭這麽罵也不敢還嘴!”

鴛鴦失笑,道:“你懂什麽,那是因為風公子疼顧姑娘。”

錦繡不明所以,撇撇嘴沒說話。

車外的小貴從始至終都不曾開口,因為他看到了大風掀起風裏刀臉上的黑布——那是一張和雨化田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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