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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回頭,疑惑道:“怎麽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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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才好。

若要按雙城所想,聶尚書貪汙受賄,徇私枉法,實乃朝廷之毒瘤,自有天收,死了也便死了。可卻同他府裏頭的一幹人等,沒什麽關系。因此,雙城還需得謹慎些,避免牽連無辜的人。

雙城驀然又回想起常淙出的主意,一時心裏微苦。他雖喜歡同一些年輕貌美的姑娘家逗樂,平時也沒什麽正形,可從來都不屑於欺騙姑娘家的感情。況且還在葉禎的眼皮子底下,雙城總覺得不能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就像是……像是不能辜負葉禎對他的心意一般。

如此,雙城不免又頭痛,他有個不大好的習慣,心裏只要一藏著心事,勢必就要“辣手摧花”,可眼下同葉禎坐在馬車裏頭,哪有花草給他刨?

雙城遂不知不覺的伸出爪子,逮著簾幕上頭掛的穗子使勁的扯。哪知就這麽一扯,一整排的穂子全被扯下來了。卻聽葉禎輕聲喚他,“雙城。”

只這輕輕的一聲,雙城立馬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他見葉禎一直盯著自己瞧,立馬將穂子藏在了身後。雙城腆著臉,笑道:“哥,你今日怎麽想著出來尋我?”

他又突然想起什麽,連忙解釋道,“哥!我今日什麽壞事都沒幹,只是游湖喝酒而已!你若不信,你去問五皇子和清樂郡主,他們也都在的!”

然而葉禎並未有什麽表示,只淡淡開口,“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些的。”

雙城不由腹誹,心想:我若是不開口同你解釋這一遭,萬一你誤會我是出門獵艷去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面上卻道:“本也就是隨意逛逛的,哥有什麽不放心我的,還特意出來找我,莫不是怕我一去不歸了?”

葉禎不可置否,因聽雙城話語裏雖活潑,還帶著微微惱意,可眉間卻帶了點愁容,而方才手底下又有那些小動作,瞬間便知曉他這是藏了心事。於是便問,“雙城,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雙城微微一驚,手心瞬間出了一層冷汗,他心想:乖乖,葉禎是什麽眼睛,這都能看出來?

卻聽葉禎解釋一句,“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是什麽脾性,為兄一清二楚。”

頓了頓,他嘴角微微含笑,目光不偏不倚落在雙城絞著的十指上,“你從小到大,每次只要一撒謊,就喜歡絞手指。”

雙城心裏一個咯噔,他茫然的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有片刻的晃神。他,和從前的“葉雙城”太像了。很多時候,他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許久,雙城搖頭道:“我沒有心事,只是這幾天睡的不□□穩罷了。”

葉禎心知雙城這是不肯說實話,可又不能逼他太緊,只道:“讓人點了安神香再睡吧。”

雙城搖頭,“沒有用的,我自己一個人睡,總是睡不太好。”

葉禎眉尖微微一蹙,道:“那你想跟誰一起睡?”

雙城:“那我跟哥一起睡就成!”

葉禎斜瞥了雙城一眼,也沒說話,只管閉目養神了。

雙城見狀悄悄吐了吐舌,老實的閉了嘴。可外頭馬車行的又穩又慢,不一會兒雙城又哈欠連天,只得耷拉著眼皮強忍著倦意。

不知又過了多久,雙城眼睛漸漸合上了,頭一歪又歪倒在了葉禎的肩頭。臉才觸到葉禎肩膀,雙城便又醒了,他閉著眼睛心裏舉棋不定,不知是起來還是不起來。

他又忍不住眼睛露出一絲縫兒,偷偷打量著葉禎。卻見葉禎仍是正襟危坐,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竟然是半點都不曾往這裏看來。

雙城向來愛打蛇纏棒,也不將頭移開,仍是靠在葉禎肩膀上睡。可他也不敢太過用力,只拿捏著力道輕輕倚靠,生怕累著葉禎了。可未曾想到這種操作遠比坐著睡覺更累。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雙城就受不了了,只覺得脖頸僵硬著很是難過,而兩條腿本就盤著坐,更是酸麻的不成樣子。他偷偷瞥了葉禎一眼,非常想把兩條腿都翹人身上。

這時恰好馬車顛了一下,雙城順勢被這股子力道震起,整個人往前一傾,試圖摔葉禎懷裏,可卻沒料想中的順利。

只聽“嘭”的一聲,雙城的腦袋就磕在了馬車的頂上,疼的他也不裝睡了,立馬要蹦起來罵人,肩膀卻被葉禎輕輕一按,“坐好。”

雙城只得老老實實的坐好,兩手抱頭使勁揉,邊揉邊大聲喊痛。

初時,葉禎沒理他。沒過一會兒,雙城叫喚的更大聲了,兩手不停的往頭上揉,似乎真的磕狠了。

葉禎忽然傾過身來,雙城沒提防,後背直接就抵在了馬車內壁上。

雙城突然有些不自在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沒事了……”

葉禎道:“那你鬼嚎什麽?”

雙城:“我!哥!你知道的!”

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葉禎,可他也不點破,輕笑一聲問道,“雙城,你知道什麽叫做盜鐘掩耳麽?”

雙城臉唰的一下就紅透了,連帶著耳朵都紅的滴血,紅暈一直蔓延到脖頸處,是一副羞赧難當的模樣。

他只要一想到葉禎全程在看戲,還拿話來取笑。雙城只覺得一陣臉熱,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一會兒。今日這一張老臉算是丟了個精光。雙城心裏淡淡的抽疼,很想去死。

直到馬車停了下來,雙城才繃著一張俊臉,伸手一撩車簾跳了下來,回眼見馬車夫正躬著腰束手站著,一時又斜眼狠瞪了兩眼。

這馬車夫不明所以,被雙城兩眼瞪的往後連退了幾步,險些沒站穩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打著哆嗦。正好葉禎起身要下馬車,只淡淡一記目光掃來,雙城立馬收斂了,擡腿往府裏走去,一路上有下人喚他也不搭理。

老管家一揩腦門上的汗,膽戰心驚的問葉禎,“大人您回來了,二爺又怎麽了,瞧著不大高興啊?”

葉禎淡淡一笑,邊走邊道:“在跟我使性子,不必管他。”

待葉禎換了身衣裳,從書房裏轉出來時,天色已晚,他想了想擡腿又往雙城的院子裏走去,一路穿花過堂,至院門口時恰好見秋茗立在門口。

葉禎有好些時候未見著秋茗了,此時一見覺得秋茗身量長高不少,雖仍是一副唇紅齒白的面孔,可眼瞧著神色卻同以前截然不同。葉禎微不可尋的皺了眉,餘光卻見秋茗的右手指腹覆蓋著一層薄繭——這是練武之人時常用右手執劍的緣故。

秋茗卻毫無察覺,只拱手行禮道:“小的見過大人!”

葉禎淡淡收回目光,右手背在身後輕輕摩挲著手中折扇,半晌兒才問一句,“你們二爺可在?”

秋茗:“回大人,二爺從外頭回來就一直在院子裏頭溫書,沒出去過。”

葉禎輕點頭,像是隨口一問似的,溫聲問道,“秋茗,你在雙城身邊侍候多少年了?”

秋茗:“十多年了。”他又像回想起往事一般,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二爺心地善良,當年小的家道中落,險些被人賣到下三濫的地方,幸得二爺所救,恩同再造,小的感激不盡,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償還二爺的恩情!”

葉禎不置可否,目光一寸寸的盯在秋茗的臉上,秋茗似乎扛不住威壓,將頭垂了下去,牙齒咯咯打顫的喚了一聲,“大人,您不進去看一看二爺麽?”

葉禎緩聲道:“算了,雙城少有用功的時候,何必打擾他。”

說罷,他轉身就走,秋茗連忙躬身相送,卻在葉禎走遠時,擡眼凝重的盯著他的背影入神,一張清秀的臉上漸漸沈了下來。半晌兒,才又折身回了院子。

☆、試探

一回到了前院,葉禎立馬將緋色招來,稍作吩咐,緋色便下去辦了。

緋色走後,葉禎獨立在窗前,不安的情緒漸漸平覆。微擡眼見月光傾瀉而下,流光千裏,心頭又染上幾抹惆悵。若即若離,揮之不去。他想,若是瑜親王李殷當真控制了雙城,必定是用了什麽極厲害的手段。可只要一想到李殷居然對雙城下手,葉禎一口怒氣上湧,近乎要喘不過氣來。

將近子時,緋色總算是從外頭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人。

夜色如漆,葉禎一身素衣正置身在葉府的一處暗室裏。只見角落裏蜷縮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少年,一身衣裳破破爛爛,臟汙不堪。發絲蓬松淩亂沾滿了汙跡。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少年滿臉可怖的黑紅色,似乎整張面皮都被人剝去,一雙眼睛早已經不知去向,徒留兩個空洞,血跡早已經幹了,烏黑的血痂一直蔓延到整張臉。

緋色面露不忍,微偏過頭去,低聲道,“大人,屬下派人四處尋找,總算在城外二裏處的一間破廟中將人找到。只是,秋茗他……他……”

其餘的話,緋色再也說不下去了。一切真相盡在眼前。

葉禎眸色更深了,他半蹲下來,輕輕觸了觸秋茗的手腕。秋茗立馬嚇得直往後縮,連連搖頭。他嘴裏嗚嗚咽咽,全是破碎不堪的字句——很顯然,是被人毒啞的。

葉禎深吸口氣,靜靜凝了這人幾眼,這才輕聲道:“秋茗,你別怕。是我,葉禎。”

秋茗乍一聽這個名字,身形立馬一抖,他緩緩擡起臉來,一雙空洞的眼裏冒出血淚。他摸索著,伸出手指在地上寫幾個血字:二爺。

葉禎眉頭皺緊,他艱難萬狀的喘了口氣,十指攥在寬袖裏,一字一頓問他:“是雙城將你害成這樣的?”

秋茗手指一頓,渾身顫抖著,雖不能說話,可卻竭盡全力的嘶吼著,拼命的搖頭。許久,他又在地上,一遍遍的寫上雙城的名字。

緋色沒懂這什麽意思,可葉禎卻懂了,他深深的望了秋茗一眼,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秋茗這才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跌回了地上,這回問什麽也得不出任何答案了。葉禎見秋茗殘廢至此,再不是從前那般唇紅齒白的少年模樣,心頭湧起的歉意同怒意瘋長。

許久,他才深吐口氣,按壓住心頭的怒火,只吩咐下面的人將秋茗好生安置,又下了死令,不許對外吐露半個字。

緋色自然知曉此事的嚴重性,遂點頭應是。他不免又面露憂色,若此人就是雙城身邊的小廝秋茗,那如今在葉府的“秋茗”,就是個冒牌貨!

而雙城自小就同秋茗在一處生活,肯定比旁人更熟悉秋茗,自然能夠輕而易舉的揭穿府裏的冒牌貨。但他卻沒有!

想到此處,緋色冷汗潸潸,只覺得身後有一只無形的黑手,在推著他們往前走!

葉禎早在此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層,可雙城若若是簡單的失去記性,被人利用,那事情到簡單許多。可按照葉禎對李殷的了解,無論怎樣的殘忍手段,皆能運用自如,雙城絕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果事情真如葉禎所料,那事情反而更加棘手。敵暗我明,尚不可知!

只是……雙城卻還被人蒙在鼓裏,百般利用!

葉禎緩緩吐了口氣,一雙眸子越發清寒,忽而一揮長袖,冷聲道,“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緋色一驚,連忙擡眼去看葉禎,卻見他素來沈穩的面容,漸漸染上冷肅,心知葉禎是當真動了怒氣,一時心思又百轉千回,不知何處才是天明。

……

次日,雙城見天氣舒爽,陽光明媚,於是穿戴整齊之後,出了府門,臨走時老管家立在府門口的石獅子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雙城斜了他一眼,笑道,“老管家,你可是有什麽想說的?”

老管家賠笑道:“二爺聰慧,那個……大人吩咐了,讓二爺在府裏好生的溫書,再過些時日,還須得進宮伴讀。”

雙城眉頭一挑,臉上帶了不悅,“伴讀?伴什麽讀?宮裏的人都死光了不成,怎的還讓我去伴讀?”

老管家一揩腦門上的汗,“這個…這個……”

雙城懶得聽老管家啰嗦,擡手打斷他的話,“好了,有什麽話等你們大人回來再說罷!”

他根本不等老管家再說旁的,腳下一動,擡腿就往外頭走。哪知才走至府門前,就見一個身形襤褸的人躺在前頭。

雙城“咦”了一聲,三步並兩步走了過去,卻在距離三步之遙就停了下來。他見那人動了一下,忍不住探過頭去瞧。

這不瞧不要緊,一看之下嚇得立馬往後跳了一步,正巧撞在了葉禎懷裏。

葉禎輕輕將雙城扶穩,不動聲色的瞥過去一眼,他道:“雙城,你怎麽了,嚇成這個樣子?”

雙城一見葉禎過來了,連忙拽著他的衣袖,直往他身後躲。他道:“哥,你快看!門口來了一個乞丐,長得好嚇人!”

葉禎淡淡道:“你認得他麽?”

雙城趕忙搖頭,“不認得,我怎麽會認得。這人臉都爛成那樣了,親爹親娘都該認不出來了吧?”

許久,葉禎深深的凝了雙城一眼,見他面色如常,不似作假,這才悄悄的松了口氣。

卻聽雙城道:“哥,這人太可憐了。許是從泔州流浪過來的難民,一路顛沛才到了京城。讓人把他帶到後院吃頓飽飯,再給點銀子吧?”

葉禎輕輕頜首,“好。”

雙城見兩個下人將人攙扶下去,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幾句。他見緋色駕了馬車過來,忍不住問道:“哥,你要去哪裏?去衙門,還是入宮?”

葉禎:“入宮。”

如此,雙城心裏暗自竊喜。目送著馬車離去後,這才整了整衣袖,背著手順著街往南走。

一直走至一處三進兩出的府邸,這才停下了腳步。他隨意轉了兩遭,心裏想著此處約莫就是常淙所說的趙宅了。

要說聶尚書府裏頭的趙管家,還是有幾分過人的手段,在打理尚書府的這些年中,不僅成了聶尚書的親信,這府裏府外都吃的開,光看這一處私宅,就不是尋常人家能比得上的,到比一些芝麻小官的住處更闊氣些。

雙城摸了摸下巴,繞到墻角,見旁邊有棵歪脖子樹,他遂輕輕巧巧的一躍,就上了樹,伸手攀著墻瓦往裏頭看。

卻見一位小姐,坐在秋千架上蕩,一身嫩黃色的衣裙更襯得她皮膚若雪,手裏頭還握著一本書卷,正是那日雙城在橋上所見那位姑娘,也就是尚書府趙管家的妹妹,名喚嫣然。

雙城見這姑娘模樣嬌俏,當真是小家碧玉別有一番風味,不由心裏一癢,見院裏沒人旁人在,遂笑呵呵的喚了一聲,“姑娘。”

趙嫣然乍一聽有男子的聲音,立馬一驚,順著聲音來源就見一個很是俊俏的少年攀在樹上,正笑容滿面的往她這裏招手。她遂羞憤的起身欲走,暗罵一聲登徒子。

雙城卻連聲嚷嚷,“哎,姑娘莫走,今日天高雲淡,出門游湖最合適不過,小姐可有興趣,同在下一同游湖賞花?”

趙嫣然便停下腳步,面露厭惡的啐了一口,“哪裏來的登徒子?好沒有規矩,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雙城便道:“哎,姑娘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也只是想同姑娘交個朋友。”

趙嫣然簡直要被雙城這話氣笑了,伸手一指,“你見過誰家的公子像你這般無禮的?青天白日攀在別人家的墻頭?”

雙城一笑,翻了個身輕輕一躍跳下了墻頭。趙嫣然沒料到雙城居然敢跳到院子裏,一驚之下往後退了幾步,卻不曾想腳下一崴,將要摔倒。

雙城眉頭微微一挑,幾個箭步將趙嫣然一手攬住,“姑娘,小心。”

趙嫣然驟然被雙城抱在懷裏,一下子紅了面皮,她剛要出聲喊人,卻見雙城已然松開手去,卻又不像個登徒子了。她輕咬了下唇,方擡眼就見雙城伸手要往她臉上摸。趙嫣然一嚇,立馬往後躲。

“別動。”

雙城低聲說了一句,立馬將手收了回來。卻見兩指間捏著一朵牡丹花。他微微一笑,“送你。”

趙嫣然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又見雙城如此俊俏,忍不住又紅了臉。因聽腳步聲傳來,她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聽丫鬟喚她,“小姐?”

她一回頭卻見偌大的庭院裏,早就沒了方才那位公子的身影,徒留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捧在手中。趙嫣然悵然若失,忍不住輕咬了下唇,往墻邊望去。

卻見遠處青磚碧瓦,樹木蔥蘢。

☆、掐架

一連多日,雙城日日攀在趙府的墻頭。初時,趙嫣然很是生氣,從屋裏頭取來果子往雙城身上砸。

哪知雙城臉皮夠厚,接過果子隨意往衣裳上一擦,咬得嘎吱脆響。他兩臂搭在墻頭上,笑瞇瞇的喚人“姐姐。”

趙嫣然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狠狠的跺了跺腳,啐道:“呸!好不要臉!誰是你姐姐!”

一來二去,雙城還真就同趙嫣然混熟了。常淙每每瞧見了,總是大為讚賞的拍了拍雙城的肩膀,道:“你真行啊,看來京城的小姐們就愛你這種小白臉。這要是換了我,鐵定不成!”

雙城便道:“也是,就你長得豬腰子臉,我要是個姑娘,我也不樂意。”

一日,雙城送趙嫣然回府後,這才擡腿回了府上。他一徑走至前院,下意識的往葉禎的院子裏瞟了兩眼。如今正值初冬,院子裏的臘梅才剛剛含苞,樹枝光禿禿的,遠沒有秋日裏,鮮紅浸染的楓葉好看。

許久,雙城才抿唇收回目光,他思及今日趙嫣然說的話,總覺得心頭不是滋味。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利用姑娘家的感情。說到底,他自己也是別人手底下的一顆棋子而已。

雙城悶頭回了院子,餘光瞥見檐下掛著一柄劍。他想都不想,幾步上前,抽出長劍。幾招下去,飛舞了一院子的落葉。可即便如此,心裏的煩悶,任無一人可說,他念起趙嫣然單純天真的笑顏,總是滿懷罪惡和愧疚。想起葉禎的諄諄教導,只覺得心頭湧上悲色。他本不想做個惡人,卻被人逼迫著一步步的往前走,不可回頭,無法回頭了。

他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王府迫害葉禎,如今只能提著刀去迫害別人。

常淙不知何時過來了,一見雙城這番模樣便知他是下不去手。如此,常淙伸手奪過雙城手裏的長劍,低聲道:“聶堰這些年貪贓枉法,害死了多少人?泔州發洪澇,填進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他作惡多端,早就該死了,難道你連這樣的人,都下不去手?”

雙城被奪了劍,快走幾步一拳打向了樹幹,他偏頭低聲嘶吼,“我當然不在意那老東西的死活!可是他府裏的下人們卻是無辜的!還有趙嫣然,她才多大?還什麽都不懂!她哥哥做的惡同她有什麽幹系?她什麽也沒做錯。可若是揭發了聶堰,焉知聖上不會株連?到時候滿門抄斬,她要怎麽辦?”

常淙沈默不語,忽而伸手一摸雙城的前襟,從裏頭掏出一本賬本。雙城一驚,伸手欲搶,卻被常淙一一躲過。

雙城沈著臉,還欲上前,卻被常淙提劍擋住,“三七,你若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雙城二話不說,棲身上前。常淙大驚,生怕手裏長劍當真傷了他,只好將劍往樹上一插,一連躲開數招,這才趁機一腳踹向葉雙城的膝彎,擒著他一只手臂,將他按住。

“三七!你發什麽瘋?!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若是不除了聶堰,王爺怪罪下來,死的何止是你我兩人?她趙嫣然無辜,難道那些死在聶堰手中的百姓不無辜麽?你怎麽不睜眼看看!”

此話一出,雙城幾乎憤懣難當,旁人通通都是無辜的,只有他三七是罪大惡極,罪不可赦!他到底為什麽一定要來葉禎身邊當細作?

雙城想也不想又要同常淙扭打,卻被他輕巧躲過。常淙冷聲道:“三七,你別再任性了!這個賬本上記載的全是聶堰的罪行,縱是我們不做,聶堰遲早也會被人抓住把柄,到時聖上震怒,牽連只會更廣!”

他往前走了幾步,步步緊逼,“還是說,跟無辜的趙嫣然比起來,你更想要葉禎去死?嗯?”

此話一出,雙城臉上的血色退的一幹二凈。他腿一軟,順著石桌滑倒在地。李殷的厲害他不是不知道,就因為他知道,所以才不肯讓葉禎也陷入死境。

常淙嘆了口氣,他用腳尖輕輕踢了踢雙城的腿,道:“好了,別使性子了。王爺的命令,你我只有遵從,豈能擅自更改?我答應你,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豁出去了。我替你去劫法場救人,怎麽樣?”

須臾,雙城擡起頭來,他身形極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從地上掠起,一手拽著常淙的衣領,將他重重的抵在樹上。

雙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常淙。我問你,我到底是誰?我究竟是不是葉雙城,你說!”

常淙被撞得眉頭蹙起,他見雙城竟然又開始懷疑,忍不住手心冒汗。他喘了口氣,同樣一字一頓道:“三七,你瘋了不成?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在王府待了將近二十年!你不過才跟著葉禎幾天,就開始忘記身份了?”

雙城手底下越發使勁,他目光緊緊盯著常淙不放,道:“常淙,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那我一定會殺了你!”

常淙睫毛一顫,語氣略帶嘲諷道:“兒子要殺爹,沒天理了。”

“哼!”

雙城冷哼一聲,他瞥見常淙的這張臉,越發不痛快。伸手一揭,將整張面具扯了下來。

這離得近了,雙城才發覺這張“臉”,逼真的有些可怕。他指尖輕輕摩挲著面具,眉頭漸漸壓了下來。用兩根手指挑著面具,問道:“這東西是用什麽做的?很……逼真。”

常淙揉了揉臉,面無表情道:“人皮啊,不知早跟你說過。”

雙城神色一頓,面具順著指尖跌落下來。常淙伸手接過,隨手塞進了衣袖中。他擡眼瞥了雙城一眼,這才笑瞇瞇道:“怎麽樣?知道之後是不是惡心的吃不下飯了?”

雙城:“常淙,算我求求你了,你趕緊去死,成不成?”

常淙自然不想去死,他摸了摸賬本,仔仔細細的藏在懷裏。這才擡頭笑呵呵道:“我死不死不用二爺操心了。但有一樣,這事你決計不能讓葉禎知道是你做的,否則,我保證你絕對會死在我前頭!”

這話不需常淙囑咐,雙城自然沒那個膽子告訴葉禎。這聶尚書雖說罪有應得,可朝中這麽多禦史大夫也不全是吃朝廷閑飯的。可偏偏無人揭發聶堰的罪狀,豈不是大有貓膩在?

況且,真要被人知曉是他葉雙城揭發的,歷時還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他到是不怕被人唾罵,只怕連累葉禎汙了一世清譽。

☆、要變天了

臨近傍晚,葉禎才從宮裏回來。

他擡腿跨過門檻,餘光瞟見老管家在一旁立著,便隨口問道:“你們二爺呢?”

老管家亦步亦趨的跟在葉禎後頭,恭敬道:“回大人的話,二爺現在正在後院同幾個下人玩蹴鞠。大人要不要去瞧一瞧?”

聞言,葉禎的腳步微微一頓,他回頭略疑惑道:“玩蹴鞠?他今日沒有出府麽?”

老管家道:“這幾日二爺每日都出府,將近傍晚才回來呢!”

葉禎道:“哦?可知他去了哪裏?”

老管家略露為難之色,道:“大人,您是知道的,二爺他素來愛玩鬧,每日在府上閑不住。今日去北街,明日去南街。還不許人跟著……”

如此,葉禎微微嘆了口氣,他略一點頭算是回應。擡腿大步往書房去,老管家見狀,躬身下去了。

緋色跟在後面一聲不吭,直到將書房落了鎖,這才對著葉禎拱手道:“大人,二爺這幾日頻繁出府,先是在街上繞幾圈,故意甩開屬下派出去的眼線。這才往扭頭去了趙府,似乎同趙府的小姐頗為契合。二人還一同游船賞燈。”

聞言,葉禎眉尖微微一蹙,問道:“趙府?哪個趙府?”

緋色道:“回大人,屬下前去打探。得知這個趙府的老爺,正是聶尚書府上的管家。而那位趙小姐則是趙管家的妹妹,生得十分貌美,還不曾婚配。”

葉禎在聽得最後一句時,眉頭皺得更深了。卻聽緋色接著道:“大人,二爺該不會是看上趙府的小姐了吧?”

葉禎搖了搖頭,十分肯定道:“不會。”

他心裏暗暗思索,總覺得此事不會這麽簡單。若按著雙城那個脾氣,縱是喜歡上趙府的小姐,也決計不會繞這麽大的彎子。可若不是,那必定就是李殷吩咐他如此做的了。

葉禎單手捏了捏眉心,回想起今日聖上在禦書房所言,頗感憂慮。

若他所料不假,李殷這次勢必要拿聶尚書開刀,恐怕還要連根拔起,斬草除根。泔州發洪澇,聶尚書奉旨前去治水安民,做得盡是一些傷天害理之事。聖上雖長處深宮,可也不是個瞎子。哪裏會真的毫不知情?

可聖上遲遲不肯治聶尚書之罪,焉知不是為了保全聶尚書身後的莞貴妃和五皇子。

當今太子庸碌,聖上早就起了廢黜之心,欲讓五皇子取而代之。可因祖宗立長立嫡的規矩,聖上自然不能輕易將太子廢黜。

如若這時候將聶尚書拿下,勢必就會牽連到莞貴妃和五皇子。歷時只怕太子同皇後一派難以善罷甘休了。

想到此處,葉禎略感頭痛。若是換了旁人在他眼皮底下做些小動作,他大可將人玩弄於鼓掌間。可這人偏偏是雙城。

緋色暗暗嘆了口氣,躬身正要退下。忽聽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他眉頭一鎖,擡眼低聲道:“大人!”

葉禎自然明白緋色這是何意,他略擺了擺手讓人退下。緋色才將書房門打開,從外頭立馬跳進來一個影子。

雙城笑瞇瞇道:“青天白日躲書房裏做什麽?哥!我餓了!”

緋色拱手喚了一聲二爺,這才退至一旁讓開道來。

雙城幾步蹭到葉禎跟前,拽著他袖子搖啊搖,“哥!你今日怎麽回來的這麽晚?我見天都黑了,還沒人喊我吃飯,我就來書房找你了!”

葉禎微微一笑,他餘光瞥見雙城額間汗津津的,想起老管家說雙城在院子裏玩蹴鞠,遂道:“聽管家說你今日哪裏都沒有去,一直在院子裏玩蹴鞠。好玩嗎?”

雙城點頭,“嗯,閑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

聞言,葉禎眸色越發深了,他對緋色使了個眼色。緋色會意立馬下去了。

如此,葉禎這才轉過眼來,他拍了拍雙城的肩膀,隨意道:“雙城,明年開春你就弱冠了,是個大人了。如果爹娘還在,怕是要將你分出去,自立門戶。你可有什麽想同為兄說的?”

雙城心裏一個咯噔,他沒想到葉禎居然會提起這個,撓了撓頭,道:“為什麽要自立門戶?難道我不能一直跟哥住一起麽?哥的俸祿養不起我了?”

葉禎淡淡笑道:“自然是養得起,只怕你心思多了,想偏了去。”

“怎可能?!滿京城誰人不知葉家二公子最溫良敦厚?哥,你不要編排我,我還須得有個好名聲,以後……以後……”

雙城話音戛然而止,險些把心裏話全吐了出來。他耳朵悄悄染了層霞色。

擡眼卻見葉禎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似乎在等下文。

雙城不幹了,扯著嗓子嚎道:“反正就是不分家!我不要出去自立門戶!我要吃你的,喝你的,賴在葉府哪都不去!”

許久,葉禎才嘆個口氣,“跟你說正經事,你看,你又開始撒潑了。”

………………

至雙城將偷來的罪證交與常淙後一直風平浪靜。直到立冬那日,沈寂已久的京城,突然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朝堂上,當今太子李澤含言之鑿鑿,立證尚書大人聶堰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一時間滿朝文武聞之色變,聶堰當朝反駁,卻見李澤含當著聖上的面,將罪證一一列舉。紙包不住火,聖上震怒,一道召令下來,將聶堰處以極刑,府上所有下人一律斬首示眾。

葉禎早做了萬全之策,他吩咐下人誰都不許走漏風聲,連夜進宮面聖,直至黎明都未曾出宮。

哪知太子這次是鐵了心要將五皇子順勢拉下水,還趁機將朝廷上眾多與自己作對的官員拖下水,一時間人人自危,紛紛表明立場。太子不費吹灰之力,便收羅眾多黨羽,連連打壓眾多皇子,五皇子首當其沖。

一道道旨意從金鑾殿迅速湧出,聶堰當場被斬首在大理寺火速派人抄家,朝中好幾位與聶堰有染的官員紛紛落網馬,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至宮門時,葉禎只覺胸口一陣血氣上湧,身後的緋色大驚失色,立馬上前扶他,“大人!”

葉禎推開緋色的手,緩緩吐了口氣,道:“看來京城要變天了。”

☆、沖冠一怒為紅顏

與此同時,雙城正身處在尚書府門口。他親眼看著偌大一處府邸被官兵破門而入,將裏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拖了出來,哭聲瞬間響遍了整個京城。府門口堵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他們一個個面露憎色,對著眼前這些無辜的人,喊打喊殺。

雙城一瞬間駭了眸子,他忽而擠開人群,往趙宅飛奔而去,卻見趙宅門口圍著一圈又一圈的官兵。他狠狠咬牙,飛身上了屋頂,卻見兩個孔武有力的官兵正拖著趙嫣然的兩只手臂,狠狠的往外頭拖拽。

趙嫣然只是個柔弱的深閨小姐,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滿門橫禍,她鬢發散亂,淚水漣漣,一張小臉布滿驚恐,掙紮著想要掙脫,卻猛的被一記耳光打的偏過臉去。

她嘴角滿是血跡,哭聲越發淒慘,她的哥哥趙管家已經被人就地正法,滿宅府的下人都被充為了官奴。她在世間再無親人,等著她的只會是人間烈獄。而從前那個說要來她家提親,說要十裏紅妝娶她過門的那個人,遲遲未來。

趙嫣然忽而淒厲一叫,猛的起身要往柱子上撞,那官差伸手一拽趙嫣然的頭發,將她硬拖了回來,嘴裏狠狠啐了一口,“你這賤人還想尋死?就等著生不如死吧!”

說著又啪啪兩耳光,將趙嫣然打的口鼻流血,又要往府門口拖。哪知才走幾步,忽然被人一腳踹飛出去,吐了大碗的血。另一個官兵大驚,伸手就要拔刀,雙城手更快,一手將劍抽了出來,反手兩劍,砍下兩只血淋淋的手腕下來。

空氣裏頓時盈滿了更濃郁的甜膩氣味。

“趙小姐,你怎麽樣了?”

雙城抖著聲音問她,緊緊的將趙嫣然護在懷裏。

趙嫣然渾身顫抖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一聲聲的嘶吼,滿是絕望,“雙城,雙城!你終於來救我了!我哥哥死了!我哥哥死了!府裏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我不想淪為官奴!”

雙城眼眶一瞬間赤紅,他伸手將趙嫣然抱的更緊,低聲安撫道,“你不會淪為官奴的,我帶你走!”

偌大的庭院裏立馬又湧出了數十位官差,這些人是奉旨來拿犯人,因不知葉雙城的身份,遂劍指著他道,“大膽刁民,竟敢公然包庇朝廷欽犯!”

雙城沈著臉一言不發,他單手一撈將趙嫣然扶了起來,右手執著長劍,二話不說擡腿就往外頭走。這些人方才見識到了雙城的厲害,一時都不敢輕易動手。

剛至府門口,顧連不知何時率人過來了,此時正好堵在了門口,一圈圈的官差橫眉冷對,竟是要拔刀相向。

顧連也未料到會在此處遇見葉雙城,他眉頭微微一皺,再看見雙城懷裏抱著的女子後,狹長的眼睛透著幾分莫名的笑意。

“這不是葉二公子麽,怎的來這裏了?”

雙城沒空同顧連廢話,懷裏的趙嫣然此刻嚇得渾身顫抖,將頭緊緊的埋在他懷裏,啜泣著,一疊聲的哭求。

“你別怕,有我在誰也不敢傷你,我帶你走!”

雙城溫聲安撫了趙嫣然兩句,遂沈著臉,抱著趙嫣然要走。身前立馬湧上來一眾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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