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個聲音，並不是耳朵聽到的，更像是一種精神傳音。

班銘轉頭看去，之間不遠處的修剪整齊的灌木後的草坪上，一名女生正坐在草地上，側身對著他，正在與人進行語音通話。

而班銘也是清晰地聽到了他們通話的聲音。

“……玲，我們分手吧。”

“好啊，反正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大家都是玩一玩，不過好歹在一起這麽久，今天出來吃頓分手飯吧。”女孩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語氣坦然，似乎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

可是這一刻，班銘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那是女孩內心的聲音。

他更是“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地哭泣著。

從班銘所站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這名女孩臉上雖然笑著，但眼淚卻已經洶湧而出，淚流滿面。

“內心的聲音嗎……”班銘心中喃喃。

這一刻的他，隱約明白了紅塵意境的另一作用。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班銘刻意留心，又順利地聽到了幾個人內心的聲音，乃至看到了“具象化”出來的內心影像。

內心越脆弱，所具象出來的形象就越弱小，內心越瘋狂，其形象就越強大乃至兇獰。

班銘甚至看到，某些女孩兒的內心，具象化出來的，居然是一個壯漢，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女漢子？

經過對比之後班銘總結出來，唯有情緒波動激烈的內心，他才能夠聽到和看到。

這種能力，若是放在封神時代，當被稱呼為……他心通，卻又不是純粹的他心通，而是比其更加高了一個層次。

因為班銘不禁能夠聽到別人內心的聲音，更是能夠“看到”別人的內心。

就在這時，班銘突然聽到有人呼喚“舒浩”。

事實上，這一路走來，他都刻意地在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而現在居然有人註意到了他，顯然有些奇異。

班銘扭頭看去，只見不遠處，張超正笑容有些牽強地看著他。

班銘神色微動。

事實上，自從張超轉系之後，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和張超碰面了，而剛剛他其實也已經感知到了張超的存在，但卻並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如果上次的分別便是緣盡，那就順其自然地讓它盡了吧……這是班銘內心的想法。

所以，此刻張超發現他的存在，並且主動打招呼，讓班銘多少是有些詫異，旋即就修正了一下自己對於紅塵意境的認識，看來削弱存在感這個能力，並不是對所有人都有用？

而在班銘眼中，所看到的屬於張超的內心，是張超自己。

經過這麽多次試驗，班銘只有在很少的人的內心中，看到他們自己。

這種人，多是內心堅定並且品性正直的人。

看著張超，班銘臉上露出溫和笑意。

片刻之後，兩人坐在第一軍院外不遠的一個小酒吧裏，各自點了一杯啤酒。

很少有酒吧是白天開業的，但這家酒吧顯然是個例外，雖然客人寥寥，但看著很精瘦的中年老板依舊很溫然地擦拭著啤酒杯，偶爾和熟悉的客人一個眼神的交匯，淺淺微笑。

清淡的藍調音樂，讓進入這家小酒吧的人自然而然就放松慵懶下來。

“以前但凡我或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選擇來這裏喝上一杯，不僅因為這裏有酒，還因為這裏夠便宜。”張超喝了一口啤酒之後說道。

班銘心知，張超所說的“他”，指的是舒浩。

沈默了兩秒，班銘說道：“我以為你不會再來聯系我了。”

“我雖然不知道你和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我的這裏告訴我，你並不是個壞人，確切地說，你是個好人。”張超用手點了點自己的胸口。

班銘沒想到張超會這麽評價自己，不由呆住了。

甚至於，腦海中有了一聲旁人聽不到的轟鳴。

紅塵意境在精神世界中顯現，整個精神世界因此轟鳴震蕩起來，像是有潮汐在翻湧，有什麽東西要噴薄而出。

他算是好人嗎？

不，他不是個好人。

時至今日，死在他手中的人，雖然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取死之道，但這些人也是有家人和愛人，造下那麽多殺戮的自己，怎麽算得上是好人？

就好比滅希望星天羅府的那一次，他控制希望星外的攻擊衛星，如暴雨傾盆般的太空炮將天羅府所在的區域整個覆蓋，死去的何止千人，使得太陽系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天羅府一夕覆滅！

難道說，那些死去的人當中，就沒有受天羅府脅迫而迫不得己留在天羅府的人嗎？

雖然迄今為止，班銘都是避免殺戮，不會妄奪人命，但是捫心自問，他覺得自己是算不上好人的。

他所要的，也就僅僅是讓自己活下去，讓周圍的人不受到傷害。

——人在紅塵，身不由己。

——在這個烏七八糟的紅塵世界，沒有誰能夠真正出淤泥而不染。

——沒有誰的內心，永遠沒有黑暗。

這也是紅塵意境的真意。

念頭在腦中迅速閃爍，到了此處，班銘霍然明白了，自己這段時間借助紅塵意境削弱自己的存在感，觀察周圍的人和事，想要從中更深層次的領悟紅塵意境的真意，這樣的方式，其實是……錯了！

因為他的這種舉動，就相當於是刻意地將自己從這個紅塵世界中剝離出來，看似身在紅塵，其實已經抽離於紅塵之外。

不入紅塵，焉能真正懂得何謂紅塵？

剎那間，如冰殼消融，班銘身上那種刻意淡化後的存在感，迅速回歸了。

當存在感回歸的同時，班銘頓時就感覺到，紅塵意境與自己的精神共鳴著，像是喜悅終於有人懂得了自己，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水乳交融。

精神與意境，有了融合為一的跡象。

這種融合，帶動了紅塵意境本身，使其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蛻變。

像是一顆種子，發芽了。

這顆芽，雖然還沒有成長起來，但卻已經是一種質的突破，只要假以時日，必將成長為參天巨木。

而放到武道修煉之中，班銘其實就是從道境一重天，向道境二重天邁出了微小卻極為關鍵的一步。

意境和精神相互融合。

當兩者深度融合達到某種程度，便是道境二重天！

而當意境和精神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乃稱……極！

是謂，道境三重天，也可稱為極境！

百年之前，班銘雖然也短暫地晉入了道境三重天，但很大程度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此刻，他明白了這種境界遞增所代表的本質。

這才是，真正的他自己走出來的武道之路！

這所有的變化，所有的感悟，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在張超語音落下之後不到三秒的時間裏。

因為張超的一句話，班銘在自己的武道境界上，做出了極為重要的突破。

這樣的結果，恐怕是說出這句話的張超本人，做夢都想不到的，甚至就算班銘說出來，也不敢相信。

張超僅是感覺到，坐在自己對面的班銘在呆楞了幾秒之後，忽然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同起來，明明神態坐姿都沒有什麽明顯變化，但卻好像變得更加鮮活了一樣……

他不知道，這是班銘的存在感回歸的表現。

隨即他就發現，班銘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不由摸了摸自己臉，道：“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班銘的神色也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卻又有種無從說起的感覺，最終化為一笑，回答張超先前的問題：“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和壞人？”

他心中則是在感慨，很多事情果然都是一飲一啄，難以揣測。

當初，如果不是他幫助張超覺醒地缺根骨，甚至將補天玉碟都打入後者體內，結下這份善緣，恐怕也就沒了今天這個“一語悟道”的機緣——

剛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的確稱得上是悟道。

修為步入道境，更為重要的不是苦修，而是……悟。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悟得夠深，初入道境者，一日成就滅境都有可能。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已有先例，舒雪便是一日悟道，由天境中品跨越道境五重天，直接成為滅境強者，一時轟動宇內！

雖然今天的事情，看上去只是一種巧合，然而班銘卻知道，這世上任何一種巧合，都是無數的演變在不斷推進中達到了“共鳴點”的結果。

假如他當初沒有幫助張超覺醒地缺根骨，就未必會有今天這次談話，張超說出的話裏也未必會有這一句。

這其中，牽扯到了太多的變數。

所以，嚴格來說，每一次巧合，其實都是必然。

回答了張超的問題之後，班銘接著說道：“雖然你也許聽不懂，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張超楞住了，他的確有些聽不懂，隨即傳音道：“是我該謝謝你才對，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段時間我發現自己突然開竅，修為突飛猛進，其實是和你有關？”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否認的，班銘微微頷首，傳音道：“也許你自己並不知道，或者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在你的身體裏，有著另外一種根骨……”

張超的眼睛頓時亮了，呼吸微微急促，傳音道：“你的意思是，我擁有天品根骨？”

班銘這才想起來，現如今，特殊根骨已經不是絕對的秘密，在神話之門降臨之初，很多人就因為各種原因覺醒了特殊根骨，於是特殊根骨的存在漸漸為人所知，並且有了“九品根骨皆凡品”的說法，特殊根骨也被命名為天品根骨。

不過，就班銘所知道的，世人目前對天品根骨的分級，並沒有那麽詳細，僅是分為SAC四個等級。

微微點頭，班銘傳音說道：“是的，你所擁有的天品根骨，名為地缺根骨，如果按照現在的劃分標準，可以稱之為S級的天品根骨。”

“居然是S級……”張超的呼吸忍不住停頓了，臉上現出異樣的神采來。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他，他的武道資質平平，卻沒想過自己其實擁有的是S級的天品根骨！

班銘接著說道：“你的這種天品根骨比較特別，一般情況下很難覺醒，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讓你的根骨漸漸開始覺醒的。”

張超聞言迅速冷靜了不少，眉頭微挑之後道：“莫非，那兩次我到你那裏喝茶，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後……你幫我覺醒了根骨？”

“不錯。”班銘喝了一口面前的黑啤，說道：“你所擁有的天品根骨，尚未完全覺醒，其潛力將會超乎你的想象，哪怕沒有其他的奇遇，有朝一日步入滅境都問題不大。”

“滅境……”張超的瞳孔忍不住放大了些許。

這是極致激動的表現，他雖然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像滅境強者那般縱橫宇內，卻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有機會登臨那種高度。

事實上，班銘說這番話，也是有事實根據的，就他現在所知道的，夕夢研和寧塵，兩人分別擁有四象蝶凰和五行真龍根骨，現如今都已經成長為名動宇內的滅境強者。

不過也有例外，以平凡之資成為滅境強者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舒雪，由凡入聖，生生創造出一個奇跡。

半晌之後，張超才終於冷靜下來，他目光奇異的看著班銘。

在他眼中，這個和舒浩一模一樣的人，無疑是充滿了神秘色彩。

“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張超傳音說道。

“因為我把你當成朋友。”

班銘的答案讓張超楞住，隨即開心地笑了起來。

對張超而言，班銘的任何回答，或許都不如“朋友”這兩個字來得讓他覺心情舒暢。

沒有圖謀，也非因為舒浩，而僅僅是因為他自己。

而這，也確實是班銘最真實的想法。

略做沈默之後，張超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麽稱呼你？”

“你還是叫我舒浩吧。”班銘淡笑道：“不過應該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我真正的名字。”

張超聞言，沈默著，似乎想問什麽，又不好啟齒。

“如果你是想問，真正的舒浩在哪裏的話……”班銘主動開口，傳音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死了。”

張超的瞳孔驟縮，臉色變得難看，S級天品根骨所帶來的喜悅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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