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逸峮又擔心又緊張地呆在車裏。

副駕、駕駛位的門都被他打開了。駕駛位是方便蕭斂, 等他回來的時候他們可以第一時間跑路。他邊上的副駕門打開，則是為了預防萬一——如果蕭斂那邊有什麽情況，他能立刻跑過去。

他探頭盯著蕭斂那邊。

剛才在村子裏他還慶幸沒有月光方便他們偷襲，現在他卻忍不住開始抱怨起來——就那麽點星光，除了能看清楚收費站的輪廓，別的什麽都看不見……

哦，還能看見站在收費站上的蕭斂。

然後呢？那家夥站在那裏幹嘛？沒看到高速公路上陸續奔下來的喪屍嗎？

他腳下怕是已經聚集了幾十只喪屍了吧？

雖然知道蕭斂對付這點喪屍還是沒問題的，但壓不住那源源不斷湧過去的數量啊……

這家夥究竟在搞什麽鬼？！

朱逸峮感覺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但是一看車上時間, 卻只是過去了幾分鐘而已。

收費站那邊突然亮起一條火龍，直撲站臺頂端的蕭斂。

雖轉瞬即逝，朱逸峮卻沒有錯過。

這是……何澤宇？還是有火系喪屍？！

朱逸峮咬了咬牙, 將手上的藤蔓繞到車窗上，探身從後座拉起另一根短一些的藤蔓, 按了按左手的變異牽牛花藤，腿一跨直接下車, 飛速往收費站跑。

曠野無邊，蟲鳴四起。

四周實在是太安靜了，靜得朱逸峮剛跑近收費站就聽到一些異動。

是痛苦的呻.吟以及……咀嚼聲。

他慢下腳步，戒備而懷疑地盯著收費站對面。

那裏聚集著很多喪屍。很多。

星光下看不真切，只知道黑影重重, 密密麻麻，看不清楚。

咀嚼聲……大半夜的，哪裏來的活人？

除了蕭斂帶過來的……斷了手腳的……何澤宇。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這場景和聲音, 讓他想起上輩子那種……看著自己被一點一點啃掉血肉的……痛苦和絕望。

不寒而栗。

有幾只喪屍似乎聽到動靜或者聞到味兒，從擁擠的屍潮中退了出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這邊。

收費站臺頂上的蕭斂察覺有異，轉過頭來。

然後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朱逸峮……

他怔了怔。

想到朱逸峮曾提及的上輩子的死亡，他頓時皺起眉頭，微微揚聲道：“過來幹什麽？回去！”

喪屍堆裏一陣騷動。

又是一道火龍噴向蕭斂。

蕭斂隨手一揮，“砰砰”幾聲悶響，包括撲向朱逸峮的幾具喪屍在內，全都倒地不起。

“蕭——斂——”

喪屍堆裏突然傳來嘶啞顫抖的聲音。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是何澤宇的聲音。

夜風中，只聽蕭斂如是回答：“是嗎？我等著。”

仿佛剛才說話已經費勁了所有忍耐，何澤宇終於忍不住開始慘叫。

朱逸峮抖了抖，退後一步。

“回去！”蕭斂再次開口，聲音冷硬，“在車裏等我！”

夜空中回蕩著何澤宇的慘叫聲。

站在收費站腳下，朱逸峮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見原本零零散散往下跑的喪屍仿佛受到何澤宇的聲音的指引，全線加快速度。

甚至，能看到更遠處車龍方向搖搖晃晃過來的人頭。

有些慌不擇路的喪屍直接循著聲音方向撞向高速公路護欄，然後一個翻身摔下來。

這樣下去，蕭斂要面對的喪屍數量……

朱逸峮握緊拳頭止住微微輕顫的身體，咬了咬牙，一鼓作氣沖向收費站。

雖戒備地觀察著四周情況，但蕭斂眼角一直註意著朱逸峮，見他沖過來，眉頭皺得更深了。

“朱逸峮，我叫你回去！”他聲音已經帶上怒意。

朱逸峮沒理他，朝雙手哈了口氣，助跑起跳，一把抓住收費站頂端平臺邊沿。

姿勢動作帥得不得了。

結果，他吊在那裏晃了半天都沒上去——他的手不夠力氣提起自己的身體，腿跨不上去。

蕭斂無奈，只得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拽著他爬上平臺。

“你過來幹什麽？”語氣中帶著明顯惱意，當他發現站穩後的朱逸峮竟然有些發抖後，更是忍不住低聲呵斥，“我不是說了你在車裏等著就行嗎？”嘴上罵著，抓著他手臂的大掌卻忍不住往下一滑，直接握住他的手。

仿佛要給他力量。

朱逸峮這回沒有甩開他。

他輕哼一聲，另一手指向源源不斷撲過來的喪屍，再指指腳下聽到他們聲音不停撲過來的喪屍們：“看看你搞出來的好事，我不過來，你一會兒怎麽跑？”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語，“啪嚓”一聲脆響，平臺下的自動欄桿被喪屍堆擠斷了。

蕭斂攥緊他的手，不答反問：“何澤宇正在經歷的事情，你……”不是曾經經歷過嗎？他頓了頓，將話咽回去，“你不害怕嗎？”

朱逸峮當然怕。

聽著底下的動靜，他就止不住全身發抖——那是記憶裏熬人的痛苦帶來的條件反射。

他第一次回握住蕭斂的手，苦笑一聲：“怕。怕得要死！”他聲音不自覺地帶上顫抖，“但我不能讓過去成為陰影。”

他不能讓過去的痛苦成為軟弱的理由。

身處末世，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生死存亡之際，一點點猶豫和害怕，可能都會帶來不可彌補的結果。

聞言，蕭斂用力攥住他的手：“那，你不怕我？”

力道大得讓人生疼。

他話裏的含義卻讓朱逸峮忽略了那點疼痛，整個人呆住了——眼下這種情況對他而言，毫無疑問，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一手引導制造了這種情況的蕭斂，他為什麽不怕？

“我斷他手腳，讓他流血引喪屍。我用雷電，讓他無力反抗。我扔他進喪屍堆，讓他一口一口——”

“別說了！”朱逸峮打斷他的話，“勞資現在還抖著呢，你能不能不要詳細描述？”

蕭斂再問：“你不怕我？你不覺得我殘忍嗎？不覺得我很可怕嗎？”他只是覺得他描述的過程引起了不適？

“轟”一道火蛇撲向倆人。

蕭斂拽著他急急退開，幽藍光芒一閃而過，又是幾具喪屍倒地。

但這個意外也讓朱逸峮看清楚了蕭斂臉上的神情——那是他從未在其身上見過的……忐忑不安和緊張。

平臺下，何澤宇的慘叫聲愈發微弱。

朱逸峮的視線忍不住轉向底下。雖然看不清楚喪屍堆裏的情況，但是咀嚼聲和慘叫聲一直沒有停歇。

他怎麽不怕？

他怕得要死。

他全身都在發抖。

生生被啃食而死的痛苦，他比誰都清楚。

而制造了這一切局面的人就在他身邊。

他為什麽還站在這裏？

他為什麽不怕？

他握緊手裏汗涔涔的大掌，擡眼看向蕭斂。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幹脆利落地殺了他不好嗎？為什麽寧願置身險地，也要這樣折騰他？”

蕭斂沈默。他不覺得有什麽好說的。

“我想知道為什麽！”朱逸峮強調。他不相信能擋在小孩、擋在陌生人面前抵抗喪屍的蕭斂是這樣殘忍而暴虐的人。

蕭斂猶豫了一會兒。不想被朱逸峮、不想被心裏頭的人誤會的想法終歸是占了上風。他慢慢道：“我曾經被困在地下室大半年。”

這是說的上輩子嗎？朱逸峮楞住：“被何澤宇？你的異能呢？”名不見傳的何澤宇，怎麽可能打得過大名鼎鼎的雷火煞神？

既然開始說，蕭斂就沒再隱瞞下去：“韓悅嫒在水裏下毒，我昏迷後醒來，就被他們用提早準備好的絕緣材料捆住。”他頓了頓，握著朱逸峮的手忍不住用力，“然後他們抓來一堆喪屍……”

朱逸峮的手指被攥得生疼，卻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蕭斂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他們用我的血肉養喪屍。吃了我的血肉的喪屍只要一出現異能，他們就殺死喪屍取異能晶。我若是重傷瀕死，他們就找木系異能者將我的血肉修補回來——”

“別說了！！”朱逸峮打斷他。他上輩子被喪屍啃食而死，再痛苦也不過是一會兒，而蕭斂卻經受這種痛苦大半年——

他掙脫蕭斂的手。

蕭斂瞬間如遭雷劈：“你——”

朱逸峮一把撲過去，緊緊摟住他的腰，埋在他肩窩處的腦袋發出悶悶的，隱隱帶著哽咽的聲音：“別說了……”他聽不下去了……

蕭斂楞住。

溫熱的身體在自己懷裏，顫抖的手圈著自己的腰——他不怕自己。

不怕自己這殘酷暴虐的一面。

不怕就好……

而且——

他這是心疼嗎？心疼曾經經歷過這一切的自己？

蕭斂心裏酸酸軟軟的。

他擡起手，放到朱逸峮腦袋上輕輕揉了揉，低聲道：“沒事，我已經忘記了——”

“怎麽可能忘記！？”朱逸峮擡起頭，“你又不是石頭！怎麽可能忘記？！”那大半年有多麽痛苦，他是想都不敢想，這家夥怎麽可能忘記得了？

蕭斂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角，貼著他的唇呢喃般道：“你可以讓我忘記。”

“忘記個屁！”朱逸峮越想越憤怒，一把推開他的臉，劈頭蓋臉就開始罵，“你是不是傻？這種人，早該在第一次見面時就該殺了。你還忍到現在，你當你是救世主還是聖母大白花？這種人，扔到喪屍堆裏被啃死是活該！”他瞪向底下喪屍群，恨不得自己也跑下去啃上一口。

換成是他，早在第一回見面時，他就會活撕了這對賤人——哦不，他應該會不惜千裏直奔鷹安市把這對賤人給收拾了！

這家夥竟然還忍著！

他這哪裏是暴虐殘酷？他早該看出來，他分明有著比誰都柔軟的心。

何澤宇！！罪該萬死！！

“還有韓悅嫒那個女表子——”

憤恨的聲音半途被吞沒。

蕭斂摟緊他，以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的力道壓著他兇狠地親吻吸吮。

力道大得朱逸峮覺得自己的腰都要被勒斷了。

他心裏一軟，幹脆張著嘴配合著他。

收費站下是幾不可聞的呻.吟、連續不斷的咀嚼啃食，臺上是津液相交的濕濡聲——

“轟——”

又是一道火龍襲向平臺頂上。

蕭斂腳下風起，摟著朱逸峮騰空躍後幾米，好懸站在平臺邊上。

火龍持續往臺上攻來。

蕭斂連續幾道雷光下去，底下的火系攻擊才停了下來。

朱逸峮甫回神就看到雷光閃現，然後就沒了下文。

再聽底下，咀嚼聲已經停掉了。

何澤宇的呻.吟更是再聽不到——估計已經涼了。

蕭斂單手摟著他的腰把他帶回平臺中間，看了眼鋪在平臺上不停游移的牽牛花藤：“讓你的牽牛花下去取異能晶。”

啃食了何澤宇血肉的喪屍，毫無疑問，已經有幾具喪屍進化了火系異能。

朱逸峮眨眨眼：“你是說——火系異能晶？”

“你都過來了，還挑什麽，留下給喪屍進補嗎？全弄走。”

朱逸峮：……

上一刻還對他動手動腳，下一刻就指使他幹活……

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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